廖氏一听这话,放下茶盏却蓦然笑了。
沈宴已然与那尹家姑娘结亲,若此婚不退,千澜莫不是要嫁去沈家为妾?
如今他们倒好,三言两语地将事情都推到他们身上。
退亲确是她们先提的,但她的那封信才到京城,沈府就着急忙慌的和尹家结成亲家,这事上沈府难道做的体面?
延宁伯府落魄不假,可连一个小小的管家也敢给他们母子甩脸面么?
绕是千澜也气不过,遑论廖氏。
“沈管家这是要同家母谈论我与沈宴的婚约了么?”她拎着裙子走进来,脸色并不好看。
她小脸红扑扑的,不知是才跑过来还是被沈管家的话给气的,像极一只才熟的桃子,肌如凝脂。瓷白的脸上只是略施粉黛便更显娇美,并不艳俗,美的中规中矩。
管家略怔,“这位是千澜姑娘吧!许久未见,已经出落的如此水灵大方了。”
千澜低头一笑,在一旁的位置落座,清了清嗓子道:“客套话不用多说。我们延宁伯府的态度你也晓得,今日贵府若是因三老爷舟车劳顿并未来拜访而致歉的话,我们倒也不是那么的不近人情,这事情不大,没必要放在心上。”
她一双杏眼眨了眨,“但若是共议退婚事宜,管家提起这事便是逾越了,等三老爷休憩好再来与我母亲谈吧。”
“家里没置办女使小厮,不能送沈管家出府了,好在地方小路不远,您自己儿出去吧,门在那边,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今儿风大。”
千澜忍住了跷二郎腿打摆的想法,装出一副过得去的贵女模样,直接了当的送客。
沈管家由怔愣转为震惊,脸上的神色丰富地跟个百花园似的,一下青一下黑。大概是见过那么多撵客的方式,千澜这个是最不正经的一本正经。
……你要是叫人把我打出去,我还没这么憋屈。
老管家一把年纪,就没遇到过这么晦气的事。得亏世子没有娶她!这便不情不愿的施礼,怒冲冲的拂袖而去。
生气归生气,临走前还是将门给关上了。
千澜啧啧叹气,“怎么沈寂为人正直清明,沈家其他人却都是这副样子?还文清侯府呢!”
旁边碟子里摆着昨日赵霁刚买回来的瓜子,她顺手抓了一把,又顺势翘了个二郎腿,不屑一顾的望着大门的方向。
廖氏却有些不太高兴,拧着眉毛不说话。
赵霁在一旁道:“母亲怎么了?是因何事烦忧?”
千澜闻声看过去。
廖氏道:“沈府一代不如一代,偏生晓得讨皇上欢喜,这几年文清侯府的人几近目中无人,澜姐儿方才说的话,只怕那管家往心里去后,在京城会与别人胡说八道,影响你的闺誉,再觅得良人何其艰难。澜姐儿,你方才鲁莽了。”
不鲁莽就会被别人踩在脚下侮辱,干嘛要为了维持所谓的表面委屈自己。
千澜很不看好自己娘的看法,谦和温顺都只能留给值得的人。比如说她在县衙当差,那对顶头上司曾有才以及顶顶头上司沈寂,她就得乖巧懂事听话。
像沈管家这种,或说像沈家这种瞧不起人的人来说,礼待他们只会让自己心里不舒服,并且助长他们狗眼看人低的气焰。
她此时好像能理解为什么廖氏当初会带着子女回娘家了。
因为在她的观念里,始终秉承待人以礼的原则,她为人坦荡,不屑于做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也很容易心软,干不过别人,自然只能躲着。
无论如何,该摆的姿态还是得摆。
千澜无所谓的咧嘴一笑:“既是胡说八道,又怎需在意?”
一窝软包子只会任人欺辱,她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母亲想过没有,今日沈府如此侮辱我们,只派一个下人登门,便想和堂堂伯爵府夫人谈论伯府千金的退婚事宜,我们要是忍了,往后还有谁会将我们延宁伯府放在眼里。”
“母亲,您说过这偌大的一份家业都是爹爹用性命拼来的,您不甘心拱手送人,可见不会任人宰割,既然如此,只管自己高兴就是了,哪里还管别人心里怎么想?”
廖氏一愣。
千澜复语出惊人:“我嫁人之事母亲也不忧心,要实在没人嫁,和伍六七凑合凑合过算了。”
话落,气氛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刹那间变得窒息。
廖氏眼睛一瞪,嘴巴张合几次,硬是没挤出半个字来。
赵霁眉毛没差点拧成麻花,“姐姐莫说胡话。”
“我是说没找到合适的,再考虑他,反正他单着也是单着。”千澜看起来很没将此当回事。
最震惊也是最慌张的,还是属这时恰好跟着沈寂登门的伍六七。
“姑奶奶,这话可别乱说。”
故事的男主角站在门口,看着沈大人黑如锅底的脸色,以及正厅那个二流子一般的死丫头,简直要哭出声来。
第73章 多年前的事1
故事的女主角闻声望去。
正好对上门口沈寂的目光,她笑容就戛然而止。
啊这……
若说有根地缝,她如今正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去,藏得严严实实哪怕一根头发丝也不剩。
但是没有。
在现代有个词叫社死,她觉得自己此刻用真实的行动圆满的体现了这个词。
伍六七瞪大眼望着她,期待她能对之前的话做些解释,不然沈大人可能脸色会一直这样黑,回去后他的下场怕是得不了好。
他其实是个明白人,很早便看出沈寂对千澜有所不同,并且绝不可能是小叔子对大嫂的那种敬重。听闻文清侯府的三老爷来此是为退婚,这便更坚定了他内心的想法。
可千澜似乎半点想法没有,不单没想法,这死丫头还能语出惊人。
他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说点什么,遂忐忑开口,“沈大人,千澜她肯定是说笑的,您可别往心里去。”
沈寂扭头看他,目光云淡风轻,像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然后行去给廖氏见礼,“晚辈见过夫人。”
廖氏扯扯嘴角,深深看了眼不知所措的自家女儿,将沈寂引入正堂入座,并道:“澜姐儿还杵着作甚?还不下去沏茶。”
逃离是解决社死的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
千澜立即一溜烟似的钻入厨房。
沈寂好笑的看着她的背影,看样子并不生气。
伍六七暗暗松了口气。
如今沈府之人才被千澜请走,廖氏不解沈寂来这一通做什么,于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他,她素来不爱先发制人,总得明白别人的想法才好做打算不是?
沈寂收回目光,恰对上廖氏打量的视线,后者略顿,眼里就柔和了几分。
“廖夫人,今日贸然来府上,是想向您打听一桩多年前的旧事。”他开门见山道。
“旧事?”廖氏不禁疑惑。
沈寂点头,“家父与赵伯爷听说曾经同在昭亲王手下办事,关系匪浅,不知为何在昭王妃遇刺后便断了来往,甚至过了多年才缓和下来。二人间可是发生了什么?”
廖氏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起此事,沉默片刻,她脸上浮出一抹不自然的神情,却也稍纵即逝,并不让人看得真切,她吩咐赵霁退下,才问道:“长清怎会问到此事上去?”
沈寂眸光晦暗,瞧不出内心所想。
今早传来流影在山东的书信,关于钱咏在山东的消息半点没有,却听到一桩皇家秘闻,他不知此事是真是假,更不知为何这事情他在京城从未耳闻,却会在山东盛传?
当年的昭亲王妃遇刺,凶手无有他人,正是当今仁惠太后。
婆母亲手杀死儿媳,这桩事情太骇人听闻了。
沈寂很快想到千澜在白马寺听到的话,联想此事,其中便很令人寻味。
能够同时视赵家与他为敌的,那必然是与赵绥和他爹沈敬有关,二人曾经同在昭亲王手下做事,这算是两人间唯一的联系,但昭王妃去世后,二府就不再往来。
是不是正说明昭王妃遇刺就是变数?对赵家与他都抱有敌意的人,可能和昭王妃遇刺有关。
所以他迫切的需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您可还记得孙小李中毒一事?”沈寂抬眸,恰好千澜端着三杯茶走进来。
沈寂余光撇到她,一身水蓝长裙,轻灵婉转,雅致又恬静,应当鲜少有人能够想象,方才那句半吊子的话是出自这样一位姑娘口中罢。
廖氏目光不着痕迹的略过两人,淡淡道:“自然是记得的。”
“那夫人理应也记得,那毒是下在千澜杯中的,凶手的目的在于千澜。而恰好在前几日,晚辈又偶然听到一些话,是与晚辈有关。”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千澜。
千澜脸还红着,显然方才的糗事在她心里还没过去。
沈寂轻轻一笑。
“这说话的与下毒之人也有关系?”廖氏很快猜到沈寂的意思。
“是。”
说了什么不重要,但廖氏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儿女,打心底生出的谨慎让她不得不重视此事。
“长清之言我并无不信,只是......”廖氏欲言又止,端起高几上千澜才放好的茶,仰头一饮而下,吩咐千澜道:“你去母亲房里,在衣柜的最下面那一层,最里头有一紫檀木打造的匣子,你去将其拿过来。”
千澜难得见到廖氏这般肃穆的神情,才意识到沈寂此番来访,只怕事情不小,方才提到孙小李,莫非是山东那边查到什么线索?
她没敢深问,若事情需要她知晓,她相信沈寂会告诉她的。
廖氏屋子里摆设不多,来珑汇的一年中甚至不曾做过一身好衣裳,千澜很快便找到了她所说的紫檀木匣子。
匣子高约四寸有五,长宽各半尺余,被擦的锃亮,显然是经常被拿出来。
廖氏从她手里接过,缓缓地打开来,里面只有一封书信,以及一支磨得发亮的梅花木簪,是男子样式,千澜想到已经去世的她这一世的父亲——赵绥。
书信有些陈旧,上面覆有血迹。
廖氏将书信递给沈寂,“这是澜姐儿父亲留下的,据送信的副将所说,这封信伯爷在大战伊始便交给他,要他私下送到我手里,信的内容尚只有我一人知道。”
“伯爷也曾查过昭王妃身死的真相,我并不知具体,但有一段时日他闷闷不乐,整日长吁短叹,我猜他应当是查出些什么的。那时正好千澜的二伯母怀有身孕,时常来找我说话解闷,因此我记得很清晰。”
“但自从的那日半夜从皇宫回来以后,伯爷再不提昭亲王任何事宜,随后昭亲王请旨戍边,你的父亲沈敬与伯爷也各自奔了前程。”
“至于昭王妃遇刺的真相,我知晓的并不比你们多,当年王妃怀有身孕,太后顺势为昭亲王指了自己的娘家外甥女邹氏为侧妃。邹氏仗着太后喜爱,行事嚣张跋扈,不敬主母。大概是由此,王妃提出要去苏州散心。”
“昭亲王便让你父亲与伯爷保护王妃安全,而你的母亲齐氏与王妃是闺中密友,于是也随驾左右。”
沈寂静静的听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信上。
信上没有丈夫对妻子该有的风花雪月,也没有父亲对孩子该有的凄切不舍,只让廖氏带着千澜姊弟二人尽早离开京城,万事小心。
第74章 多年前的事2
是不是赵绥在那时就发现了什么?
所以才会让廖氏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京城。
若非京城不安全,他不会让她们离开,难道他当时就已经知晓有人要对她们下手,只不过那时皇上派遣他带兵平定边疆,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提醒廖氏?
这么说赵绥的死是不是也……
沈寂想到此处,神色不禁一凝。
“那之后呢?”千澜听到一半,眼见廖氏没有说后事如何的打算,急的从圆椅上站起来,“为何父亲会与沈大人的爹吵架?父亲可曾同母亲说过什么?”
廖氏与赵绥成亲多年,感情素来很好,赵绥为了保护廖氏,有些事情并未告诉她,但她也是个聪明人,偶尔从赵绥的话里行间便能猜出很多。
“当夜恰逢三月三,苏州每年都会在这日办游湖会,昭王妃性子好玩,就让你父亲置办了一条船游湖,可哪能想那些黑衣人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登船刺杀。”
说到这里,廖氏有些眼眶湿润,“你父亲总说,自己若没有离开那条船,兴许昭王妃便不会身亡。”
沈寂大惑不解,“这是何意?”
廖氏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续道:“当晚来了两拨贼人,首先来的那拨杀手不过乌合之众,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引开伯爷,调虎离山。等到伯爷反应过来回到游湖上时,沈敬夫妇失踪,王妃也已然离世。”
千澜不禁问道:“那孩子呢?昭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呢?”
“当时昭王妃已经生产,应当是受惊吓动了胎气,在游船之中生下孩子,伯爷赶到之时就连昭王为王妃准备的医女稳婆都死在了贼人之手,那孩子也不见踪影。”
“翌日,伯爷在城郊的废庙中找到沈敬夫妇,沈敬重伤在身,落下病根,齐氏也虚弱不堪。伯爷性子直又固执,见这场面以为沈敬夫妇为逃生而丢下王妃,于是当场与他二人大吵一架,回京后两家就断了往来。”
“皇上听闻此事,龙颜大怒,原本是要治我两家死罪,幸得昭亲王进宫求情,便只罢了伯爷与沈敬的官职。伯爷赋闲在家,沈敬被贬至西南永安县为县令。”
“同年,你出世。”廖氏望向沈寂,目光有几分黯然,“说来倒也巧,你与昭王妃的那个孩子都早产了两个月。”
“难道昭亲王不曾找过这个孩子吗?”千澜面露不忍,似乎很想从自己的母亲口里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个孩子何其无辜,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人世......
她希望那孩子还活在人世。
廖氏苦笑道:“找过,不仅昭王,皇上也好,伯爷也好,沈敬也好,都派人找过。但始终无果。而王妃身边的心腹女使默言也不见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于是大家就想,或许那个孩子还在人世,只是被默言带走了。”
“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不是自欺欺人,也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皇上下旨召回沈敬,伯爷战功赫赫得封伯爵,昭王戍边也已有十七年。”
“大家都有了自己的日子,可昭王妃却永远无法睁眼再看这人间一眼,此事了后,好像大家都忘记了此事,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昭王妃遇刺一事,是他们心上永远的痛。”
“痛在昭王,也在皇家。”
屋里沉寂了许久。
千澜不出声,她在想如果昭王之子没死,此时的他该是如何的鲜衣怒马,风华万丈。
这世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令人无奈,明明他该是受万千宠爱长大的世子爷,可如今却连生死都不知道。
但她又忍不住想,以前看电视剧,每当有什么大户人家或者皇家骨肉失踪,往往在最后都是能够被找到的,而且往往不是男主角就是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