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长辈添的妆,那廖氏再不济也不会开口将铺子要回来,她自然也不能不把母亲的名声不放在眼里。
但这个哑巴亏她怎么也吃不下。
沉默片刻,千澜端起茶盏,没喝,随后又放下,看向近棋,“也罢,我这事儿你不必太费心,有意无意替我查一查就成,一有消息来同我说一声。”
近棋颔首,“是。”
又想起今天他偷听时吴氏说要派人跟着千澜,不免又问:“姑娘,府里大太太安排的人,可需要属下替您清理了。”
千澜抬眸,“不必,这几日我暂时不会出府,天寒地冻太冷了,你替我和大人说一声。”
她得留在府里好好合计合计钱的事。
第194章 嫁妆单子
近棋离开延宁伯府的时候,已经是下晌,天色逐渐昏沉,院子里大雪压弯枯枝,安静的只剩下风声。
今年北直隶的雪似乎下的格外的大。
千澜莫名觉得困乏,于是褪去衣袜爬上床去睡了会儿,不多时却被屋外来扫雪的下人吵醒。
她在床上坐着发了会儿呆,叫了四五声月芷才见她急匆匆走进来,“姑娘。”
千澜一副没睡醒的慵懒模样,揉着睡眼起身,轻声问:“你将才去哪里了?”
“奴婢在外间,没听见姑娘的声音,是奴婢疏忽了。”月芷满脸歉意,“您可还需要睡会儿?奴婢去外头让他们声响小些。”
千澜打着哈欠。
“不必了,左右我已经睡不着觉,就让他们忙活吧。”顿了下,千澜看向自己房里的多宝格,上面放着一些香炉古玩之类的摆件,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了。
她又道:“这些东西之前就是这个屋子里的?”
月芷摇头,“疏月居偏僻,通常是闲置,是姑娘住进来,大太太才让收拾出库房里的这些摆件送来的。”
千澜嗯了声,声音逐渐清晰:“找个人将这个多宝格撤到书房去,我的屋子往后无需这些摆件,把东耳房辟出来做一间小库房,往后值钱些的东西直接往那里搬,记得多落几把锁。”
“再让人在窗台那里做一个小的多宝格,把我今天带回来的那些话本子都放上去。”
窗台下摆放着一个美人榻,闲时能在上面躺着看小说,小日子想想就觉得惬意。
只是她对于一些古字到底还是有些生疏,免不了要学一段时间。
月芷都一一应下,然后伸手为她梳妆更衣。
洗漱齐整后,千澜又到了无所事事的地步,对于古人用于消遣的琴棋书画她都不曾射猎,只好带着今天刚买的话本子要去找念娘围读。
人还没出疏月居的院门,柳妈妈已经找了过来。
廖氏原本身边的管事妈妈姓陈,在廖氏离开京城时被派去庄子上,听闻已经被接了过来,主管廖氏房中大小事宜。
而从珑汇来的柳妈妈现下则分管库房。
这是个肥差。
千澜甚至想尊称她一声富婆。
数日不见,如今的柳妈妈穿着一身藏青长褙子,盘着干净利落的发髻,与之在珑汇时全然如换了个人一样。
她的官话还有些不标准,略带些乡音,“老奴见过三姑娘。”
千澜站在屋檐下微笑,“柳妈妈怎么来了?这样大的风雪,快进来。”
柳妈妈连声道着多谢,一进屋就将廖氏让送来的单子奉上来,“这是夫人让老奴送过来一份誊抄好的嫁妆单子,都是夫人当年出嫁时的一些田地铺子,还有珠钗首饰的名目,还请姑娘过目。”
千澜不急着去接,眼神里带了些审视的意味,端看一旁低着头的月芷,片刻又看回柳妈妈,笑道:“母亲的嫁妆单子,怎么忽然要送到我这里来了?”
柳妈妈低头:“夫人只说姑娘见到后就会明白的。”
千澜笑了笑,“月芷,将单子收好。”
闻言,月芷这才抬头,低低称了声是,上前将单子收下。
千澜又道:“劳烦柳妈妈走这一趟了,晚饭后我会去找母亲。”
柳妈妈含笑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她走后,千澜脸色却沉了下来,叹了口气将手上的话本子翻开来看,也不急着说话。
无声的氛围让月芷心里鼓声不断。
她知晓是自己犯错,捧着嫁妆单在千澜面前下跪,殷切道:“姑娘,是奴婢多嘴,还请姑娘责罚。”
千澜眉头微动,盯着话本子漫不经心的开口,“你觉得我生气了?”
月芷低头不敢应答。
“这事儿本不该怪你,你只是把我的近况说给了我母亲听,她当然不会害我,但是月芷,往后我准备告诉母亲的事我自会亲自去说,不准备告诉她的事情,你也不要急着去她跟前说。”
千澜合上书,看向她,言辞间颇为苦口婆心,“我希望你不要在我和母亲之间做一个传话的人,因为有些话若是旁人从中传话很可能会扭曲了原本的意思。”
“正如眼下这件事,你真当我会瞒住母亲?我能瞒住她么?这些是她的嫁妆,我只是一个做女儿的,总过问母亲的嫁妆单子算怎么回事?”
听到这里月芷脸上浮现出错愕。
千澜笑了笑,“我让近棋去查,只是为了心里有个底,毕竟那些东西不是别人的,被抢走了我同样生气,但此事发不发作,该如何发作还是要看母亲的意思。”
“你道她让柳妈妈送嫁妆单子来是真想让我去查?”
月芷抬头,目光中尽是不解。
也是,她要能想到这一层就不会把消息往廖氏那里传了。
千澜叹了口气,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廖氏此举,有帮她摸清吴氏到底搜刮了多少本属于她们的钱财的意思,也有敲打她,让她乖觉些的意思。
实话说昨夜和沈寂被赵千泠抓包以后,她不是没有进行深刻的反省。
赵千泠纵然话说的难听,但不是没有道理,在这个动辄礼义廉耻的古代,在这个将女性束缚的难以舒展眉目的封建时代,她做的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很出格。
她是该收敛一些。
“你起来吧。”
月芷茫然的抬头,对上千澜毫无波澜的眼眸,立即又垂下头,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却发现自己做的事情姑娘早心知肚明,口齿吞吐不知该从哪里辩起。
千澜望着她的样子,忽然觉得她和自己才奔赴职场时有些相似。
都很唯唯诺诺,小心翼翼。
千澜沉默了会儿,笑道:“或许你可以和我说,自己之所以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夫人,是怕姑娘一个人对付长房力不从心,出于担心才多了嘴。”
“这样我就不会怪你,因为我一个人确实对付不了长房。”
说到这里千澜有些怅然,她也不想对付她们,只是对于麻烦而言,她更加见不得大把的钱财被人掠夺。
这确实和她不争不抢的性子有些相违,但人生在世,总要有那么一些在意的东西。
不等月芷反应,她又道:“待会儿饭后给我找件厚实些的斗篷出来,我得去趟明和堂。”
廖氏就住在明和堂,离她这儿有些距离。
第195章 耳提面命
到了傍晚,停了不到一日的风雪再度席卷,跟在千澜身后拐过抄手游廊的月芷不由望着大雪面露担忧。
“姑娘,雪又下大了,若是一直不停到时......”
千澜抱着汤婆子在前面应她,携着风声有些忽近忽远,“若不停,便只能在母亲那儿凑合一晚了,怎么?担心母亲不愿意收留我?”
她话里的打趣让月芷红了脸,低声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千澜笑笑,并未应声。
或许是碍于身份,也可能纯粹是因为两人还并不熟悉,千澜和月芷两人的对话总这么忽然的起头,又忽然收尾。
明和堂内,廖氏正执笔,低头在案边描绘着什么,眉眼细致认真,让人不愿打搅。
千澜在门口拂去落在身上的雪,将将在她搁笔抬首时才走进去。
廖氏望着她笑,“方才就来了,为何不进来?”
千澜应声,“看母亲在作画,女儿不好打扰。”
说着探头去看,纸上浓墨重彩,是一副睡莲图。
廖氏似乎很喜欢睡莲,在珑汇时也曾养了两大缸子的睡莲。
“来了就坐吧,傻站在那儿。”廖氏轻笑,转身吩咐女使上茶,“......入夜饮茶不好,将灶上温着的梨子汤端一碗来给姑娘润喉。”
等到那碗梨汤端到千澜面前,廖氏又让左右退下,屋内只剩下母女两人。
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喝梨汤,廖氏在她对面的圆椅上落座,笑着开口,“往常你最不爱吃这个,说要酸不酸,要甜不甜,蒸熟的梨子软趴趴的,毫不清脆爽口。”
千澜只喝了汤水,里面的梨她一口没碰,闻声抬起头来,“女儿是来认错的,不敢嫌母亲屋里的东西。”
廖氏望着她平和的神情,沉默了一阵,又弯起眉眼,“母亲不觉得你哪里做错了。”
“那是母亲疼惜我。”千澜放下舀汤的汤匙,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疼惜两个字,在这个时代,正儿八经的亲人只有眼前的女子和她的弟弟,或许是出于血浓于水的亲情吧。
“女儿不敢做什么保证,只是觉得确实该规范自己的言行,少让母亲忧心。”
“我听说了你和八娘白日时有了口角,你是在说这个?”
千澜此刻觉得她和廖氏并不是母女间聊天,倒像是在谈判。
“算是,也不全是。母亲让柳妈妈送来嫁妆单子不正是想让我有所变化,不要再无法无天视规矩为无物吗?”
廖氏骨子里终归存着封建女性的心思,在这里,千澜才是那一个会被称为异类的。
“母亲,我懂您的意思。”
廖氏看着她,“我知道你聪明,有些事看的通透,不然今日你也不会跑来向我认错。千澜,你自小将你父亲的性子学去八成像,他嫉恶如仇、刚正不阿,认定的事情撞破头也会坚持,所以你也养成了一个犟脾气。”
“你不愿吃亏,母亲更不愿你吃亏,但是千澜,你弟弟到底还小,眼下和长房发生争执不见得是高明之举。”
她将话说到此处,千澜就已经明白。
有些网络爽文致力于塑造出主角天不怕地不怕,谁人都敢惹。但真实的古代是这样的吗?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封建时代,真的可以做到看谁不爽就上去动手吗?
若是这样,相信沈寂早已经对侯府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动手了。
这大概就叫做个人与家族不可剥离,因为就算是分家,也终究会和本家存在羁绊,没有谁能成为一座孤岛,何况是在这个盘根错节的京城贵族圈里。
在实力还不允许的时候露出锋芒是莽夫的行为。
千澜拥有自己不同的思维逻辑,但更加适用于现代法治社会,在这里,显然廖氏的见识比她要多些。
首先长房虽然轻视她们一家人,可终归该做的表面功夫他们都做了,就连伊始千澜觉得廖氏带着她们姐弟俩个离开京城是因为长房,可实际上是因为她爹遗留下来的一封信。
尽管说将廖氏的一部分嫁妆占位己有很不厚道,然而在赵霁羽翼丰满前,她们一家得靠赵原撑着门面。
倒也不是让千澜忍气吞声,让她们一家人吃了这个哑巴亏,只是在亲戚人情的面前,如果不能把对自己的损害降到最低,干脆就不要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她这几日和赵千泠争吵几句顶多算是姐妹间的拌嘴,吴氏就算往心里去了,也不会发作。但要是她把吴氏私占廖氏嫁妆的事情摆在明面上来说,可就不像现在这么简单。
见她垂眸不说话,廖氏起身走向她,替她将散落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你不说话,想是已经明白。”
千澜点头,目光蕴满真诚,“嗯,明白了,但我还是会去查。”
廖氏微微错愕。
就听千澜继续道:“母亲是想教导我在没有实力时要学会藏拙,不要以卵击石。但母亲回京城时所发生的事情同样也教会了我,适当的给对方使绊子,他们才不敢肆无忌惮。”
听她提起才入京的事,廖氏不由一笑,“想查就去查吧,有何不懂的,就来问母亲。”
将才刚说完她是个犟性子,这会儿想要阻止她似乎也不容易,廖氏索性就随她去,不过今夜她说的话千澜若是都听进去,就不会贸然动手。
千澜仰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露出微笑,“这会儿正好有事情想让母亲帮忙。”
“什么事?”
“女儿想知道几个大伯娘手里的铺子,无关是做什么,但最好收益多些的。”
廖氏细想了下,点头道:“稍后我让人合计合计给你送过去。”
略顿,她又道:“明日你若无事,先别急着出府去玩。”
千澜一怔,以为她是让自己别出去与沈寂见面,“母亲放心,女儿这几日原也不准备出府,不会偷偷去见沈大人的。”
廖氏笑着抚她的脸庞,“傻丫头......明日好好打扮打扮,要随母亲去趟宫里。”
“嗯?”千澜一下站起来,“去宫里做什么?”
廖氏被她吓了一跳,嗔怒道:“这孩子,咋咋呼呼的,自然是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
第196章 入宫之行
宫里的皇后娘娘因何要见她,廖氏未曾言明,她索性也不问,对于一件明日就能得到答案的事情,她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辞过自己的母亲,她又带着月芷冒雪回到疏月居。
入夜已经深了,千澜简单梳洗后爬上了床榻。
屋外北风猎猎,屋内有才烧的地龙倒是很暖和,她在床上躺了会儿,竟觉得有些闷热,辗转几回她睡不着觉,干脆爬起来开窗。
月芷就睡在外间,听见声响试探着出声问:“姑娘。”
声细如蚊,不仔细听她还真听不清。
“月芷?”她便也轻声回应。
不一会儿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月芷披了件袄子走到内间,见千澜只是穿着中衣站在窗前,不由拧起眉头。
“姑娘站在大开的窗前,担心受风寒。”说着去关窗。
千澜任由着她,笑了笑走去桌前坐好,“替我点盏烛吧,我有些睡不着。”
月芷立即去点起桌旁的一盏烛,用素色灯罩给罩上,烛光虽微,却足以照明。
千澜正在喝冷茶。
月芷见状要去外间烧起的炉子上给她重新烧一壶水泡茶。
千澜在背后叫住她,“不用,我就是想清醒清醒。”
“姑娘。”月芷步子一顿,转身来看她,“姑娘可是因为夫人今夜对您说的话……”
对她说的话怎样?她没有说明白,但千澜听懂了,无非是问被母亲训话有没有情绪低落,若是从前可能会低落,现在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