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教导,只是阐述自己的观点,同时希望做女儿的能认可她的观点。千澜认可,说明她说的有道理,不认可的话,只能说母女俩对于这个事情没有产生共鸣。
谈不上低落,因为她认可。
千澜笑了笑,“与方才的事无关。”
月芷又道:“那是因为明日要入宫的事吗?姑娘不用担心,听说宫里的皇后娘娘十分和善,姑娘不曾犯错,就算有事也只会是好事。”
说这丫头聪明,可她会聪明办错事,说她不聪明,可她时常能猜出自己心里所想。
她现下确实就是在琢磨这件好事。
会是什么好事?她当然不会觉得皇后想见她只是纯粹的无聊要把她叫进宫说话解趣儿,如今正是年关,宫内正也是忙碌的时候,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大概也不会那么闲吧?
月芷在她身旁站着,“究竟所为何事,明日入宫便知,姑娘何苦伤神,早些休息吧。”
千澜又是一笑,“道理我都懂。”但她忍不住去想。
就当是作为一个六百年后的现代人,在陡然间要进宫看一看六百年前的封建王朝的一位皇后而感到紧张和局促不安吧!
毕竟在此之前,她只是看过画像。
史料记载,永定帝的这位皇后是历史上有名的贤后,穿越之前,千澜才看了一部以永定帝为原型拍摄的电视剧,其中便以大量的篇幅去歌赞了这位贤明的皇后。
她博览群书,才德具备,温婉贤淑,劝谏皇帝爱民如子,爱戴百官,前朝内廷乃至民间对她无一不称赞。
诚然电视剧与史料有所出入,但千澜很情愿相信她的贤名。
纵使如此,她心里依然很不安,紧张中带着一丝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欣喜,直到第二日在坤宁宫见到齐家老夫人那一刻,她才明白那一丝似有若无的欣喜从何而来。
……
翌日晴光正好,风很冷,但在日头下站着有一丝温暖。
地上的雪依然不愿融化,倔强的想把这个人世间别的颜色覆盖。廖氏望了望天色,说这雪只怕还要下。千澜也不知这准不准确,现在阳光温和,不像要下雪的样子。
可是风云到底不易测。
皇宫的模样确实和现代的故宫如出一辙,红墙琉璃瓦,只是如今在大雪的遮掩下不像它原本的那么恢弘壮大,好像这样才更彰显这一面面红墙的风姿。
千澜有点描绘不出自己此刻的想法,在走进坤宁宫时尤甚。
如今展现在她眼前的,是真实有人气且不失庄重的宫殿,没有现代的故宫因保护文物而构造出的条条框框。这样的地方更让她觉得自己的渺小。
因为皇权而显得犹如沧海一粟。
其实她的大礼行的不够标准,但她很尽力的把自己的恭敬表达出去。
高坐主位之上的一国之母雍容端持,一颦一笑间都是母仪天下,用华贵二字似乎不足以形容她的气质。
千澜不敢大着胆子去打量,略略扫一眼后又低下头。
皇后却轻声开口,“澜姐儿,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所以其实皇后也并非一定要自称本宫的,这个我字无形之中就缓解了一些她的紧张。
千澜抬头望去。
大殿沉静须臾,便听皇后道:“倒是个标致的人儿,我记得上次进宫时,你才十来岁,来我这儿讨桃酥吃,那样的纯真,一转眼也已到要出嫁的年纪了。”
说着让千澜拜见一旁入座的齐家老夫人,也正是沈寂的外祖母。
她忽然明白今日此趟入宫之行,到底是什么缘由。
文清侯府不会乐意她和沈寂的婚事,但要是宫里赐婚,他们就不得不乐意,所以沈寂只怕一早就准备好了。
齐家已故老太爷乃是先帝在位时十分看重的内阁首辅,今上也对齐老太爷很是敬重,这个赐婚的恩典由齐老夫人来求,再合适不过。
看得出来齐老夫人很看重沈寂这个外孙,因此爱屋及乌在看到千澜的那一刻,眼中也是堆满笑意。
“千澜拜见老夫人。”她屈膝行礼。
齐老夫人手虚扶一把,“赵家姑娘有礼。”
千澜只是低笑,她知道在三人面前,她是没什么说话的机会的。
皇后让人给她和廖氏摆了圆椅,示意落座,随后道:“昨日我在东宫时,遇见了长清那孩子,他才从湖广回来,只怕还来不及拜见夫人吧?”
齐老夫人微颔首,“寂哥儿能入朝为皇上分忧,是他的福分,自当以朝中事为重。”
“老夫人总是深明大义。”说着又看向廖氏,笑容得体,问道:“廖夫人可知我今日召你与令嫒入宫,所为何事?”
第197章 赠芙蓉玉
为何何事?只怕这里只有千澜起初时是不知道的吧!而在她看到齐老夫人那一刻,也已经明白过来。
她觑了一眼廖氏的脸色,只见她脸上笑容浅浅,应声道:“不敢欺瞒娘娘,妾确实知晓。”
皇后了然一笑,“那你是怎么想的?我不愿听一切全凭我决断的话,那是你的女儿,合适与否得要你们母女才知晓。”
千澜低头不露声色的偷偷惊诧。
皇后能说出这样的话问臣下妻女,可见其随和,然则话中又略带了些不容置喙的意味。
廖氏颔首,“是,妾对于这桩婚事,并无二话。”
皇后会心一笑,又将视线放到千澜身上,问地直白又简练,“澜姐儿,将你指婚给沈家五哥儿,你可愿意?”
她和沈寂在珑汇杭州的事,不知是哪个多嘴的抖露出去,在京城已传出不小的风声,皇宫内自然也有过传言,但皇后还是要例行公事一般的问到。
千澜不敢将内心的雀跃表现的很明显,于是强压着笑容起身施礼,“回娘娘,臣女愿意。”
她总觉得这话说出口不够庄严肃穆,也觉得皇后应承赐婚有些过于顺利,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这一场不过一刻钟的问答,决定了她下半生携手共进的人。
纵使那个人是她心心念念放在心头的人,她还是想矫情又忸怩地感叹一声皇权社会的无可奈何。
不过想到身处这个时代,生死都全凭君主的一念之间,又觉得自己的这份矫情太没必要了。
无论如何,眼下发生的事情是一件很好的事。
走出坤宁宫时,她不禁恍惚了一把。
天光依旧明亮,北风仍旧凛冽。
她望了望天色,心里算是百味杂陈。这是她第一次正视这一个朝代,大楚——在历史上是有记载的,她不读史料,但也学历史,追一些错漏百出的古偶历史剧。
在未曾入宫前,她所接触的人在历史上都不明晰。
而如今见到了往常只能在纸上见到的一代贤后,她的神态行止,她的温柔聪慧,端庄持雅,像飞跃了六百年的光阴,灵动生机的放在千澜的面前。
怪便怪在,永安帝开创清明政治,在位期间国泰民安,史称永安盛世。
然则无论是历史还是电视剧,都没有任何一本文献或是一部剧集记录了有关‘扶凌门’的只语片言,甚至她所关注过的这段历史里,西厂厂督并非聂允。
所以在伊始她穿越过来时,理所应当的将此次古代之行定义为架空王朝,但如今她却也不敢这么想了。
帝后是真,那旁人呢?
她倒也不敢将旁人当成虚幻的,他们同样有血有肉,是活生生的人,如今的她也正是这万千旁人中的一个。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属实想不清楚。
不过很快她就释然,因为历史或许是一群人的历史,但不是全部人的历史,史书有限记录不了所有人的人生。
齐老夫人的车马在宫门前等候,这位并不多言的老太太,在上车前对千澜说出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赵家姑娘,老身这处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千澜与廖氏对视一眼,而后恭敬福身,“老夫人请讲。”
齐老夫人道:“老身不知该怎么和你说起寂儿的过去,总觉得是在替他讨要怜惜,他是我唯一的外孙,他的母亲也是我此生唯一觉得亏欠的长女,然则老身如今已经老矣,再做不了什么来弥补这个亏欠。”
“幸得他此生能遇见你,也算是老天爷给他的一种恩赐。我听说他自遇见你以后,性子转了不少,以往沉默寡言,如今时常展露笑颜,我这心里的高兴是实在的。老身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能见他寻到一生挚爱的姑娘,倘或见到他的母亲,也有交代了。”
说着她取下腰间佩戴的一块金镶玉的芙蓉玉佩,递给千澜,“今日来的匆忙,并未备重礼,这个望姑娘收下,权当做外祖母的给外孙媳妇的心意。”
“老夫人……”千澜望着那块玉佩一怔。
齐老夫人就已经牵起她的手,将玉佩放在她手上,“收下,这枚玉佩是我齐家的传玉,每个媳妇的身上都要有一块。这块,也算是老身替你已故的将来婆母所赠。”
千澜眼眶发热。
齐家的玉传给齐家的媳妇,可她将要成为的沈家的儿媳妇。
老夫人这是重视她,更是替她唯一的外孙在一个小辈面前陈情。陈沈寂多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屈辱之情,亦是陈齐家对沈寂的爱护之情。
千澜提裙要跪,却被齐老夫人扶起,笑道:“大礼留着之后再行。”
留下这句话,老夫人被侍候的妈妈扶上马车,徐徐驶离出千澜的视线。
廖氏在她身后望着,沉默须臾,开口道:“所幸长清还有个齐家为他遮蔽风雨。”
千澜点头,抬袖拭去眼角的泪痕,转身笑道:“母亲,咱们回去吧。”
廖氏应声,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转身上了已被小厮赶过来的马车。
才回到府上不久,伍六七便带着故人登门。
他让人卖了个关子,只说是故人,千澜却一下就猜了出来。
在京城能有伍六七认识的千澜的故人,除却王绪没有别人,可要关照他的神秘兮兮,千澜还是硬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然而看见他们俩以后,她倒是真心惊讶了一次。
二人皆着官袍,立于厅堂内交谈,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你们这是……”
伍六七闻见声音,转身看来,在见到千澜那一刻,咧嘴一笑,喜道:“千澜,我随沈大人入大理寺了,纵使是一名小小捕快,但沈大人让我跟在他身边。”
说罢又转身将王绪拉到她面前,“今日我在兵部衙门碰上王绪,说起你回京之事,他说想来见你一面,我便贸然带他登门了。”
千澜闻言一喜,问道:“你入兵部了?”
王绪点头,“来京数月,辗转间在兵部武库司做了小吏,不入流但能捣鼓我喜欢的一些事务,日子清苦却十分知足。”
自珑汇县衙一别,已经快半年未曾见过王绪。
如今的他清瘦不少,话也少了很多,比从前稳重,但不像从前那么意气风发。
良久,千澜才道:“你在这儿半年,怕是过的不易。”
王绪只是低头一笑,“不易也已经过来了。”
第198章 军田案
是啊,再不容易他也已经独自走过来了。
千澜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王绪后退半步揖礼,“当初匆忙离开珑汇,来不及与姑娘道别,未曾和两位说过一声感谢,王绪有愧,今日在此,谢二位大恩。”
千澜侧身未受他这一礼,皱眉道:“谢我们做什么,真正替你昭雪的是沈大人,王绪,你别这样,当初在珑汇时我记得同你在牢房拌嘴,我受冤时你替我不甘,这些我都记得,我们是朋友,所以你不要这么的一本正经,我很不习惯。”
伍六七也附和,“就是,千澜是哪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她?不管你这半年来怎么就转了性子,至少在我们这些故人面前,不用做出你在兵部衙门的模样吧!”
王绪只是微笑,带着身上那种后来加持的孑然。
望着他嘴角那弯笑容,千澜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片刻,千澜问道:“如今你住在哪里?”
王绪道:“在城南岁安巷,赁了个一进的小院子,方才听闻伍捕快还未找到住处,于是商量着去我那儿。”
伍六七咧嘴笑,“是啊,两人也能有个照应,我总住在近棋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也好。”
岁安巷,那就离延宁伯府隔的有些远了。
千澜让两人落座,家里的女使已经将茶端了上来。
“待会儿留在府里吃晚饭?”千澜在圆椅上靠着,把玩着盛装上的璎珞问他们。从宫里出来就已经是下晌,正巧再过一会儿便到了饭点。
别的不敢拍胸膛保证,但伯府里厨娘的手艺确实不耐,千澜每日除了想办法打发时间,就惦记着每日的饭菜。
她说完怕王绪不答应,又道:“王绪,你不能拒绝,不过一顿饭罢了。”
王绪不好弗她的意,应承下来,客套道谢。
千澜摆手笑,“你这么客气做什么,在珑汇时可没看你跟我客气,当初你家…嗯…那个事情一了,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京城,我想送你都来不及。”
分明田月娘一案到如今只是半年,可陡然提起竟让人恍如隔世。
在那件事情里面,太多的惋惜和悲伤,而今想起来,王绪仍然满心都是矛盾。
“是啊,那时候我尽想着逃避了。”王绪笑露苦涩,“却忘记和你在死牢里约好,你要送我的。”
说完他垂下了头,让人不可忽视的是他眼角那点水光。
提起王绪心里的矛盾,是对田月娘我不杀伯仁奈何伯仁因我而死的亏欠,对他母亲极端性格造就出惨剧的悲悯,或者是对于周笙的歉意与谢意,以及恨意。
现在千澜和伍六七两人坐在他面前,很猛然的就将他内心已经封锁的黑暗推开了一扇窗。
千澜何尝不知道他的内心所想,这半年里,他肯定过得不好。
“但我不怪你。”她笑了笑,站起身走向他,“王绪,我当初就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在死牢的时候,我光顾着让你看开,却没来得及想你心里的创伤,后来你又劝我看开,然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看不开。”
“眼下这样就很好,你没必要在我们这些人面前这样谦卑,我说过了,你我是朋友,伍六七也是你的朋友。不是自己的罪过就不要总想担责。”
迄今为止会这么跟他讲话的,只有千澜一个人。
王绪放在膝上的手不由紧了紧,抬头看了一眼主位上一身盛装的姑娘,她依然是在死牢中嗑着瓜子问他话的人,可又却不太一样。
应该说他们都不一样了。
“王绪。”千澜又开口。
“嗯。”
“我说的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千澜勾唇,“那你开心点,对了,得跟你俩说个好消息,我和沈大人要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