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马车上了长街,绾月才敢问:“姑娘是下了决心要进宫了吗?”
北笙倚着车壁,微微一笑,道:“嗯,你是觉得入宫不好吗?”
“当然不好!”绾月眼圈微红,“给平常人家当媳妇都要受三分气,更何况是给天家当媳妇!奴婢蠢笨如猪,也知道太子妃没外人说的那么光鲜!”
北笙轻揉了一把绾月的脸蛋,道:“别哭,我只是参加太子妃遴选,最后能不能选上还两说呢。”
绾月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姑娘不必安慰奴婢,这几个月姑娘不在家中,郎大人和公爷经常聚在一处,奴婢虽不知道他们详细聊些什么,但也猜到定是和太子妃有关的事。”
“郎大人是太子师,他处处替太子谋略,若只是让咱家出一个姑娘去顶数,那为何不能是大姑娘,一定是二姑娘您呢?”
北笙脸沉了下来,敛目不说话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头清楚,却没法回答绾月。
进宫的决心已下,她便没有回头之路了。
也没有他路可选,今后只能事事以太子为先。
郎琢要她在家等消息,她猜,不是明日就是后日,宣她进宫的诏书就会到了。
所以,她不能迷惘,也不能踌躇,更不能让旁的事情左右了她的心思。
趁着在家的时日,把该做的事做一下,晚了就没有时间了。
马车停在公府门前,北笙下车进了府门。
徐照庭哪里都没去,就等着她回来。
他心头盘算着,若是北笙真的不想进宫,那他硬了态度,也要同郎琢说道说道。
让他将北笙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
郎琢和北笙之间从前发生的那点小插曲,到现在都让徐照庭耿耿于怀。
郎琢说他喜欢北笙,亲了北笙,还想娶她。
那为何还硬要将北笙弄进宫去?
就这个问题,徐照庭不下十遍问过郎琢,郎琢先前都不答,后来逼急了才道只是冲动之念,过后再无他想。
这下倒让徐照庭杀了他的心都有,他的女儿就是你想亲就亲,想娶就娶的?
龌龊事情已经做了,过后就可不认账了,嘴上轻描淡写就这么过去了?
然不过去又能如何?
郎琢嘴上也道歉了,北笙又说害怕郎琢,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硬逼着郎琢对自己女儿负责不成吗?
北笙也不愿意让郎琢负责啊。
第112章 父亲真的会面辞陛下吗?
叶栀进来说二姑娘已经回来了,但直接回了青霭苑。
贠夫人眉头一挑,问:“她这是心头有气?连父母都不想认了?”
叶栀认真的道:“没有,夫人想多了,奴婢问过绾月,是二姑娘乏了,想回去睡一觉,等用膳时再来给公爷夫人请安。”
徐照庭急忙问:“绾月可有说北笙一大早去哪儿了?”
叶栀摇摇头,“二姑娘身边的人嘴严的很,该说的他们主动说,不该说的他们打死也不会说的。”
徐照庭哼笑了一声,“这丫头乡下长大的,御下之术倒是精通,身边人各个都死心塌地的。”
贠夫人连连叹息,“越是这样,我们越是难以知道她心头真实想法。我看她是嘴上认了我们,心里还将我们当外人。”
徐照庭拍拍贠夫人的臂膀,道:“夫人多心了,北笙何曾将我们当外人了?”
贠夫人低垂着眼眸,心头觉得酸涩难安,轻声道:“高阳侯夫人同我说,小侯爷送了北笙一间两层的珠宝楼做生辰礼物,说她儿子花了所有的积蓄。我当场听懵了,此事北笙何曾同你我说过?”
徐照庭也一脸懵,简直不敢信,“什么?什么两层的珠宝楼?都退婚了,他家还如此诋毁北笙?”
贠夫人瞪他,“我打听了,也亲自去看了,就在北街胡同,叫什么玉玲珑阁,连门匾上的字都是郎琢题的!”
徐照庭捋着胡须听着,突然笑了,道:“没想到咱们北笙还有这本事,能让人送她一座楼,导元那小子还算有良心,大方!”
贠夫人不禁翻了个白眼,“公爷说到哪里去了?这么大的事北笙竟然一点都没透露!”
徐照庭呵呵一笑,“她是个大姑娘了,有自己的心思秘密很正常。南音在夫人身边长大的,她的事夫人未必全部知道。”
贠夫人说不过徐照庭,索性不说了。
反正两个女儿没有一个省心的,也没有一个贴心的,各有各的心思,各怀鬼胎!
北笙睡了近一个时辰,起来稍稍梳洗一阵就去了梅香居。
徐照庭存了满腹的话,但看她连日赶路憔悴疲惫的模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直到用完午膳收了桌,徐照庭才道:“北笙进宫参加太子妃遴选,此事虽说是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但若北笙有其他想法,为父也可进宫面呈陛下,推了这事。”
不光北笙一愣,就连贠夫人和南音都是一怔。
北笙抬眸看着徐照庭,一时摸不准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父亲不是不知道她不想入宫,若是可以面呈陛下推了此事,那为何不早一些去进宫见陛下呢?
然这样的抱怨她也只在心头想想,终究没有说出口。
南音低垂着眼眸一笑,轻飘飘地道:“父亲就不要说这种话来乱北笙的心了,明知道是做不到的事,何必呢!”
贠夫人拉了一下南音,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南音则继续我行我素:“女儿又没说错什么,母亲拉我做甚?”
徐照庭微微叹息,并未责怪南音。
他心里何尝不知此事有多难办,他没有儿子承袭爵位,只此二女,若有一人成为皇后,那徐家的荣耀便能延续。
是以,当郎琢拒绝南音,提议让北笙进宫时,徐照庭嘴上虽为北笙争取了一番,但心里的却在替家族考虑。
看着一脸惫色的女儿,只是若不问那番话,好像心里对北笙的愧疚又无处宣泄。
北笙想了想,问:“父亲想从女儿口中听到什么呢?若我说我不想进宫,父亲真的会面辞陛下吗?”
徐照庭沉默着,没有说话,两个女儿都没有说错,他做不到。
北笙看着父亲沉默不语的模样,鼻子一酸。
她早在收到父亲第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催回信,她就知道父亲的心思了。
她也不怨父亲,大家族就是这样的,家族利益比个人的利益大,或者说比个人的生命还要大。
贠夫人见北笙脸色不对,急忙打圆场:“你进宫的事,是郎大人提议的,但若陛下同意的话,郎大人不会说什么。”
“哼!”南音听着捂嘴一乐,“我父亲连郎大人都搞不定,还能搞得定陛下?太子捡了一条命回京,是陛下心尖尖上的肉,陛下巴不得太子和咱家联姻,让父亲的徐家军为太子所用。”
贠夫人瞪向南音,再一次提醒她少说风凉话。
北笙听着脑袋一阵闷痛,已经决定好的事,没必要再起争执,让父母为难。
便低眉敛目的道,“我已经见过郎大人了,他让我在家等,等他安排好了,我便进宫。此事爹爹也不必再放在心上。”
北笙说话时无比的温和平静,徐照庭和贠夫人的心却是一紧。
他们摸不透北笙的心思,正因为摸不透,所以才紧张。
他们想让北笙将心中真实的意愿说在明处,可转眼一想,说在明处了又能如何?
做父母的竟然一点忙都帮不上。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北笙没有强烈的反对,各自就将心事埋在心底,此事就认下了。
徐照庭温声说:“既然你心意已定,那这几日就不要再出门了,安心在家等着就是。”
他目光转向南音,“你也一样,从前和乐平王来往过密,如今北笙要进宫参加太子妃遴选,为父不管你们之前有何矛盾,但为了家族声誉和安危,都消停些!”
北笙面无表情的听着。
南音淡淡一笑,“父亲教诲女儿哪敢不从。”
贠夫人听着,眉头不由拧了起来。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两个女儿表面上看风平浪静,暗地里没有一个省心的。
眉眼一转,就是旁人察觉不到的心思。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有些后悔,当初北笙提出要回汝宁时,她就应该大力支持。
但到了白日里,各种事情一牵绊,又觉得幸亏没让她回汝宁,徐氏一族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延续荣耀。
无疑,无论是性情还是能力,北笙比南音都更合适。
想到此,贠夫人松了一口气。
总算,北笙没有极力抗拒,安然回京,应下了参加太子妃遴选。
房中气氛沉闷抑郁,北笙起身径直对他们道:“若父亲母亲没有其他事,女儿就先告退了。”
徐照庭心中杂乱无章,闷闷的点了点头,“好,去休息吧。”
北笙没有迟疑,行一礼后,就从梅香居的正屋退了出来。
北笙一走,南音也没有多留,敷衍地说了两句客气话,也退了出来。
第113章 下定了决心
从梅香居出来,北笙神思恍恍惚惚。
给太子选妃,整个朝中的臣子心思都活络了,掂量着乐平王和太子爷孰轻孰重。
一番权衡比较后,认为还是太子爷将来更有可能登基为皇,是以谁都想挤破头让自己的女儿进宫参选。
这一次全部的名单北笙不清楚,但上一世层层选拔过后,最后入宫受训的也不过七八人。
其中还有范阳公主萧竗和燕亲王之女萧竮,两个说是来一起学礼仪,实则是给乐平王做耳目来的。
实际参选太子妃的只有六个人。
这一世萧竗已经和赵疏成亲,应该不会再进宫了,没了萧竗,萧竮的可以忽略。
那么剩下的人还有谁?和前世一样,还是不一样?
若是一样,最棘手的对手便是兵部尚书之女钟云涔。
一个处处高傲,将谁都不肯放在眼中的女子。
太子想争权夺利,兵部是一定会被拉拢对象,这一世,钟云涔肯定在列。
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郎琢说事成之后,就放她自由,原来谋略在这儿。
钟云涔就是那个被郎琢内定了的太子妃!
北笙没有喜也没有忧,只觉得这符合郎琢的行事风格,就是不知太子爷若是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她朝前继续走着,再拐一个弯就到青霭苑了。
但南音叫住了她,淡淡地道:“妹妹盘算错了,怎么不见失望呢?”
南音以北笙的喜为愁,以她的愁为喜。
她也想入宫的,先为太子妃后为皇后,生杀予夺,权倾天下,更不用说这样能将北笙这个小蹄子彻底踩在脚下。
但入不了宫,也无不可。
皇宫里的富贵不是人人都有命享受的。
北笙入宫便入了牢笼,自己在外能更好操纵她的性命。
是以,南音从未抱怨自己落选,反而心头乐开了怀。
北笙停住脚步,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失望呢?”
徐南音嘲讽的笑了,“你还真是虚伪,嘴上说着这不想那不想,只想要这一条命,到最后却是想要的东西太多。”
北笙眼眸暗淡了几分。
攀在墙上的蔷薇早就过了花期,只是早秋时节,只剩绿叶可看。
午后的阳光顺着枝叶缝隙流淌下来,斑驳的落在两人身上。
北笙鸢尾蓝的立领上衣,月季红的百褶长裙,站在疏影里格外的娇艳妩媚。
南音一时想不起她是何时裁剪了这么一身衣裳,除了颜色好看,裁剪好看外,衣料实在是太普通了。
北笙慢慢道:“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有些事我无能为力抗拒,便只能接受了。”
“对了,我在宝定见到乐平王了,他将我错认成了你,不过后来也认出来了。”
如今提起乐平王,南音波澜不惊,只是将唇边的那一抹讽笑隐没了。
南音低眉道:“他在宝定啊?丧家之犬,久不敢回京,能与你说些什么呢?”
北笙淡淡一笑:“姐姐不要小瞧了他,他还是有些实力在身上的,不过也就那样了,再回京便是谋逆了。”
她舒了一口气,又道:“他要我劝父亲支持他,还说他会给贵妃娘娘写信,让贵妃娘娘费点心思将我从太子妃遴选名单上划去。”
南音眉头一紧,“你答应了?”
北笙故意点了点头,“当然答应了,为什么不答应?但前提也要看贵妃娘娘到底能不能将我从遴选名单上划去。若是贵妃娘娘办不到,我便要入宫,又如何劝父亲支持乐平王呢?”
南音冷笑,“你倒是奸猾,竟然两头下注。”
北笙揪下挡在眼前的一片蔷薇叶子,拉扯间,整个蔷薇树都晃动不已,落在她们二人身上的影子也跟着飘摇。
北笙将蔷薇叶丢在了地上,低眉转动了一下手指上的琉璃指环,悠悠道:
“逼不得已的下策罢了,太子性命是我救的,乐平王早就知道了,他那样说要么是无话找话,要么就是试探我对进宫参选这件事的态度,我只是顺着他的话答罢了。”
她抬起脸来又看向南音,“我猜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乐平王还是会联系姐姐,姐姐若是对乐平王有情,就助他一臂之力,这样我就能早些离开太子,离开宫廷。”
南音听着噗嗤一声笑了,菡萏色的娇艳衣衫随风摆动,恍若夏日湖心里的荷,在随风荡漾。
她道:“你当我是什么?任你摆布的玩偶吗?先前劝我离乐平王远些,现在又让我助他一臂之力,你觉得我会听你的话?”
北笙微微蹲身行礼,低眉敛目道:“姐姐见谅,我只是因为不想入宫,所以才口无遮拦,乐平王的事,姐姐自己定夺就是,我不会再说什么。”
话已说完,北笙没再管南音到底是什么神色,转身就走了。
她知道,南音必不会听她的,是以她这般说法,只会让南音误以为她不想入宫,是以会更加卖力的支持太子,好将她彻底缩在宫内。
欲擒故纵之计,希望南音没有看穿。
接下来的几日,北笙没再出门,除了一日三餐去梅香居外,她哪里都没去,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
要么看医书,要么睡觉。
睡觉的时间更多些,每日戌时末就洗漱上床睡了,早上睡到快巳时才起,午时用了膳后,一觉睡到酉时。
平静的仿佛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直到第五日下午,宫里来了旨意,要北笙入宫受长公主的教诲,参加太子妃遴选。
事情彻底落锤定了,仿佛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北笙也同样松了一口气,悬吊的心彻底放下了。
翌日一早,天色将明未明,北笙就起身准备好了进宫的一切,收拾停当后辞别父母,在一家人的注视中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