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四王子这样处心积虑要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漪听他话里话外透出的亲密眉心微微一皱,抿了抿嘴,直入话题道。
“还能是为了什么?娇娇,你那时便说,不愿回望京,让我带你走,可那时我实在没有办法……可如今不一样了,我可以带你走,也可以保护你。我只是恨自己,若是再早一些,再早那么一年,能够赶着在你嫁给薛凛之前,那便更好了。让你等了这么久,你可是生我的气了?”斛律严迭声说着,望向她的目光多了两分忐忑。
明漪却是听得眸色几变,掐了掐掌心才勉强撑出脸上的沉静,喉咙却莫名有些发干,“我看四王子不是要带我走,而是如今北关城戒严,你出不去,所以想以我为质,帮你们出城吧?”
“这是最好的方法,娇娇也会帮我的,对吗?不过这与我要带你走,并不冲突。只要出了城,自有人来接应我,届时娇娇随我一道去克孜,让你远离中原这些让你不舒服的人和事,让你往后的人生都恣意痛快,岂不好?”斛律严的目光与语气皆是理所当然和坚定。
“若我说,我不会跟你走呢?”明漪将声音往下一沉,眼中的锐光更是凝为一柄出鞘的剑,想起昨日那十几个枉死的百姓,登时杀意腾腾,她不动声色往微雨身边让了让,手已摸到了腰间,冷声道,“反倒是你,确该留下。”
“为什么?”斛律严深看着她,眼中笑意骤然一敛,“你为何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娇娇,你不该这样的。”
明漪的手骤然僵在腰上,斛律严则紧紧盯着她,目光透着审视将她打量,嘴角忽的一抿,迈步上前,明漪则下意识地往后退,“你是谁?”斛律严目光灼灼将她望着,目光锐利地似恨不得直接将她望穿,骤然吐出这几个字,让明漪一凛。
她勉强端住神色,喉间一滚,声音透着两分清冷,“四王子糊涂了?”
“我是糊涂了,娇娇怎么可能不愿意跟我走呢?是你说的,不愿回望京,不愿待在那个家,你更不可能愿意嫁给薛凛的,他们最终都会舍弃你,你不是知道的吗?只有我,我永远也不会舍弃你,娇娇,你忘了,我们曾经可是共享一条命的啊!”斛律严拍着胸脯,目光切切,恍若两团炽燃的火。
明漪悄悄松了一口气,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斛律严看穿了她,知晓了她最大的秘密,看出了此明漪非彼“明漪”,好在,并非如此。
微抿唇角,她神色清冷道,“人都是会变的,我如今长大了,我从前说的,那都是幼时的戏言,还请你全都忘了吧!”
“不可能!”斛律严脸色骤然一变,“娇娇怎么可能会变?你不可能会心甘情愿嫁给薛凛那样的莽夫。”
说谁是莽夫?明漪眉心一攒,瞬时奓了毛。
“否则,你为何至今尚未与他圆房?”
明漪听到这儿,倏然眉心紧皱,目光如炬往微雨看去,微雨白着嘴脸摇了摇头,此事不是她说的。
不是她说的?那是谁?明漪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娇娇!”斛律严骤然又伸手过来,明漪浑身汗毛直竖,将手一挥,正好打在他的手背上,“啪”的一声响。
四下里静了静,周遭斛律严的手下都已是拔了刀。
斛律严铁青着脸色,目光紧盯着她,却是狠声用狄文道,“退下!”
明漪趁着这个空档,已是将微雨拉到了身后,两人退到了门边。
斛律严一步步逼近,目光始终凝着明漪,“娇娇,你是不是担心你的身份会被人发现?你放心,这里离望京远着呢,再说,还有我保护你,不会有事儿的。”
身份……明漪目光闪烁了一下,在心底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
“不过你想得也对,这到底是个隐患,所以,你还是早日随我去了克孜,就不必担心了。”斛律严说着,便再也忍不住,又朝着明漪伸出手去。
明漪拉着微雨,已退到门边,身后就是墙,算是再无退路了,可她面上却没有半分惊惶之色,只是微微眯起眼思索着,她再一巴掌挥过去,他那些手下还会不会“退下”。
只是也不用她那巴掌挥出,门外骤然弹出一个什么东西,重重打在斛律严伸出的那只手上,他“嘶”了一声,缩回手时,见着一个人面沉如水从外龙行虎步而来,一身乌袍在渐明的天色中凛凛,居然是薛凛。
斛律严神色俱震,面色难看地睇向明漪。
明漪却根本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薛凛面上,嘴角牵起了笑。
斛律严身边的护卫立刻拔刀上前,薛凛一把将明漪扯开,抬脚就是一记当胸狠踹,那个抡刀抢在最前的北狄壮汉,连刀都还不及挥下,壮硕的身形便恍若断线的风筝一般飞起半人高,然后又重重落下,跌在地面。
同时,薛凛身后,杨礼领着一众玄衣弓卫一拥而上,与斛律严等人斗到了一处。
“不是说要等我的信号吗?怎的这就进来了?”薛凛回到明漪身边,明漪便是笑微微问道。
“等不及了。”薛凛的目光凝在她面上,哑声道。她不会知道,让她来这一趟,已是他无奈对她妥协的底线,可方才等在外面的每一息,于他而言,都是煎熬。
两人相顾无言,明漪的耳根却是不禁犯了热。
“停手!”正在这时,却骤然听得这样一声。
第204章 被掳走
开口的是斛律严,他虽是面色铁青,可眼神却还算得冷静,“薛大都督都亲自来了,还打什么打?咱们束手就擒,还能勉强留个体面!”
他的人果然面面相觑着都停了手,薛凛的人得了他无声的示意后上前来,将人一一反剪了双手。
“先押下去吧!”薛凛沉声吩咐道。斛律严没有半点儿反抗,由着人将他押走,只是临走时,一双眼睛却含着几许愤怒和丝丝怀疑,往明漪的方向紧盯而去。
虽然薛凛很快侧步将明漪密密掩在了身后,可那个眼神还是被明漪捕捉到了,亦让她莫名震颤,尤其是在想到斛律严方才对她言道的那个会让她害怕暴露的所谓身份时……
薛凛回头就见她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伸手过去,触到的却是她冰冷的指尖,然后她下意识躲了开去,抬眼往他看来时,目色惶惶,让薛凛心头一掐。
只是不等薛凛问她什么,杨礼已是匆匆来复命,“上上下下都搜遍了,这里并没有魏玄知。”
“糟了!”明漪突然惊呼了一声,“魏玄知不是会空手而归的人,连着两次刺杀落了空,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知晓斛律严的计划,他必然也会有所打算,说不得会浑水摸鱼!”
明漪说到这儿,抬眼看向薛凛,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说出了一个地方,“堕仙楼!”
堕仙楼中仙人堕,明漪之前曾想过有机会来见识一下世面,这会儿却委实没有那个心情。
她是在安西军将堕仙楼重重包围起来之后,才随在薛凛身后进了堕仙楼,此时堕仙楼近乎鸦雀无声,还不到午时,楼内尚未接客,姑娘们都还在睡觉,都是被人从床上挖起来的,原本还是哈欠连天,满心不乐意,谁知见到来的是安西军,再见到随后进来的薛凛,铁胄加身,生人勿近,真真是冷面杀神,谁还敢吱声?只恨不得将呼吸都屏住了才好。
明漪随在薛凛身后,一身玄衣弓卫的妆扮,半掩在他身后,一双眼睛不着痕迹地四处逡巡着,只见那些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姑娘,还有些是在楼内做工的伙计、丫鬟和嬷嬷,可却无一眼熟,无论是弦歌还是魏玄知,居然都不在当中。
薛凛目光灼灼,也很快将这些人一一看罢,眉心紧皱,看向杨礼。那头,杨礼刚刚与堕仙楼的人问完话,将一个小丫鬟一起提溜了过来,到薛凛跟前回话。
“都督,弦歌不在屋内。这个时辰,楼里大多数人都还在睡觉,方才问过话,一个洒扫的小丫头大约半个时辰前见到弦歌跟着一个人出了楼去。”杨礼拱手说罢,轻轻让开身。
薛凛的目光便落在他身边那个小丫鬟身上,“就是你见到弦歌跟人出了楼,是什么人?可是个长相比女子还美的男人?”
听得薛凛问话,那小丫头浑身一凛,好半晌才哆嗦着道,“不……不是男人,是个女人,我只瞧见一个侧影,确实很美,看着与弦歌姑娘很是亲密,她还勾着弦歌姑娘的腰,只是早前未曾见过……”
听罢这番话,薛凛面沉如水,自然不是什么感情好,勾着腰怕是为了隐藏手中的利器,这个时辰,又是一个没见过的人,薛凛已经基本可以确认弦歌是被人掳走了。至于掳走她的人……薛凛看向明漪,正好对上她看过来,带着些怔然的双眸,不是男人,而是一个长相很美的女人……
不!薛凛和明漪几乎同时恍然大悟,魏玄知的长相本就阴柔,扮起女人来,应该更可以假乱真。
两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大步往堕仙楼外走,一边走,明漪一边问道,“咱们这个时候去哪儿?他带走弦歌,若是有所图,该跟咱们联系才是。”
话落时,两人已经来到堕仙楼外,而薛泰正面色铁青而来,“哥,我听说你怀疑那个人来了堕仙楼?”他一边说着,目光已一边切切朝着薛凛身后看去。
薛凛唇角微抿,沉声回道,“弦歌已是被他带走了。”
“什么?”薛泰脸色骤变,“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薛凛一时沉默。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巨响,甚至连地面都晃动了一下,整个北关城都被惊动了,薛凛面无表情抬眼看着传来巨响的方向,“是南城门!快!”话落时,他已一个纵身上了马背,马缰轻振,便是策马疾驰。
明漪的动作也不慢,与他们带来的安西军和弓卫们一道打马跟了上去。
往南城而去时,见得不少神色惶惶往各处逃窜的百姓,只从他们奔逃口中隐隐听到什么“城门被炸开”、“起了火”、“城门口的守军死了不少”的话,薛凛听着脸色更是难看,将胯下马儿催得更急了些。
还不等到城门,已能闻到刺鼻的火药味儿,抬眼能瞧见腾袅的白烟,等到了城门处,见着的场景更有些触目惊心,只见阔大的城门被轰塌了一半,一面城墙焦黑,一面垮塌了一半,断壁残垣下有不少兵卒都受了伤,被搀扶在一旁,哀哀叫着。
明漪见状,心便凉了大半,薛凛更是皱着眉,面色凝重。
城门的守将头上缠着白布,布上黑一道,红一道,一瘸一拐地朝着薛凛挪过来,还未开口,已是哽咽道,“都督,末将有罪,竟没有守住城门,让那人逃了出去,坏了都督布局!”
“先整顿城门,在城门修缮完毕前,此处布防不能再出任何差错,否则,两罪齐罚,军法论处。”薛凛沉声道完,已是拍马疾驰而出,其余人紧随其后,一行数十骑,马蹄声恍若奔雷,卷起的尘烟裹成一朵硕大的黄云,朝着城门外卷去。
魏玄知一行人并未特意掩藏踪迹,是以薛凛他们一路沿着马蹄印追去,待得见到道旁被弃的马时,薛凛脸上的神色更难看了两分。
沉凝片刻后再上马,却没有继续往好似看不见边境的沙壑沟谷而去,而是拨转马头,径自穿过一片山林,越发往南了,天色昏暗时,他们到了一条宽阔的河边。如今正值汛期,水面宽阔,波涛声声,河面中央,正有一艘小船正朝着对面驶去,船上人许是察觉了他们,点亮了船头的气死风灯。
不一会儿,魏玄知一身清雅的月白道袍缓步走上船头,遥遥朝着岸上的薛凛和明漪拱手,“薛大都督,云安郡主,别来无恙啊!”
他身边,是被拉上船头的弦歌,只是此时弦歌的喉头被一柄雪亮的匕首牢牢抵住,隔得有些远,明漪看不清魏玄知的表情,但可以想象,他此时有多么的得意和狂妄。
第205章 我去
薛凛握弓的手紧了紧,甚至可以听见弓臂咯吱的声响。
“今回来北关,来去匆匆,未能亲身拜见薛大都督和云安郡主,魏某深以为憾!本想着带上云安郡主做客,谁知,郡主不太好请,我只好退而求其次请了薛大都督和郡主的这位好朋友,弦歌姑娘。二位不必担心,我定会好好招待这位弦歌姑娘,待得来日我们再见,定要酒过三巡,好好叙下旧,以全今次之憾!”
“狗贼!”薛泰怒喝一声,取弓搭箭张弦,箭尖直指河中央的船头处。
“阿泰,莫要冲动!”薛凛沉声喝止。
船头处,魏玄知不慌不忙示意人将弦歌推到前面,堂而皇之将她当作挡箭牌。
“阿姐!”薛泰目眦欲裂,手颤抖着再举不起弓箭,颓然垂下。
“哈哈哈……”船上传来魏玄知的笑声,嚣张非常,偏偏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船渐行渐远,“薛大都督和云安郡主不必相送,更用不着如此依依不舍,咱们总会再见的!”
薛泰不比薛凛养气功夫上佳,不只将弓臂握得咯吱作响,更是憋得两眼通红,眼看着弦歌被推搡着进了船舱,魏玄知也进去了,而那艘船往对岸去得更远了,他眼里的泪终于憋不住,滚了下来。
回到北关城时已然是第二日正午了,薛凛与薛泰低语了两句,他便红着眼去了。
薛凛面沉如水往外院书房走,明漪紧跟其后,这一路上,她的脑子虽是纷乱,却到底没有闲着,“都督,魏玄知这样肆无忌惮,湘南怕是要有动作了。我知道,弦歌落在他手中,你必然有所忌惮,可眼下当务之急,咱们得给朝廷示警,若是朝廷全无准备,只怕局势会糟啊!”
薛凛骤然停下脚步,目光灼灼看向明漪,“夫人,我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枉顾家国,阿泰和弦歌也是!”
明漪张了张口,神色微敛,“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知道弦歌于你而言,是不能舍弃的家人,你对薛柏大哥又有敬有愧……”
“你放心!弦歌我要救,但也不会置大周安危于不顾!”薛凛沉声,转头又是迈步向里。
明漪咬了咬唇,忙举步跟上。
进得书房,两人却是一先一后停了步,因为书房内尚有一人——李挚。看他神色,他们俩方才在书房外说的话,他定然全都听了去。
薛凛朝着李挚抱拳见礼,口称“师父”,明漪神色几变,虽然未行礼,但到底没有扭头就走,眼下还有诸多事情未议定,她不能走。
好在,李挚和薛凛瞥了她一眼,都没有说什么。
李挚看向薛凛道,“方才已有人来报与我这两日之事,现下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要去给朝廷示警的,但无凭无据,咱们空口白牙怕是难以取信于人,是以谁去,咱们得从长计议。”
“再来,还有褚晏泽。如今让魏玄知逃了,只拿了一个侍卫,无论那个侍卫招是不招,咱们都不能问罪于他,这巡边使咱们只怕也困不住。他必然要回京去的,我们自认问心无愧,无不可对人言,可总得有人分说一二。”
“另外,还有斛律严的事儿,也要禀报陛下一声。”
李挚听着薛凛这些话,一边听,一边点着头,明漪亦是神色舒展,他考虑得果然更周全些。
“思来想去,师父本是最好的人选。可是……”
“不行,我眼下不能离开安西!”李挚不等他说完,便已是疾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