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喜欢冰柔这种不管不顾,外柔内刚的性子。
女娘温柔秀美,却像是一团烈火,这样熊熊燃烧,又仿佛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谢冰柔黑沉沉的眼珠子并不冷,只是有些深,可如今却不由得染上了一层笑意。
章爵因左右无人,然后不觉压低嗓音:“今日小卫侯便会入城。”
谢冰柔蓦然打了个激灵!
卫玄来这儿自然是为了公事,谢冰柔却听得自己心口砰砰跳了两下,竟有几分猝不及防。
她死死的攥紧了章爵的手,阿爵手掌心有一些茧子,握着硬硬的。可这样手掌相贴,也似给谢冰柔的心头带来了几分暖意。
谢冰柔望着章爵那双灼热双眼,一颗烦躁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想卫玄倒是早有安排,自己等人才入淄川,卫玄便挟朝廷之势随后而至。
谢冰柔脑海里又浮起了卫玄面容,对方除了双颊微白了些,那一张脸孔实是没什么可挑剔处。
只是这么一张面容,整整十载,却纠缠谢冰柔入梦,仿佛要使谢冰柔喘不过气来似的。
如今因为一种女子的直觉,谢冰柔又不自禁升起了一缕窒息之感。
这时节乔晚雪已经上了马车,被送出别院。
她独身一人,就连宁嬷嬷也没有带。祁宁说宁嬷嬷身为老妪,又受了惊吓,且先在别院之中歇息。待谢冰柔归来,也好使得宁嬷嬷去解释一二。
乔晚雪也觉有些道理,故而允之。
只是如今人在马车上,乔晚雪心里也是生出了几分忐忑。宁嬷嬷虽然忠心,可是却并没有什么见识,也许会说话不妥帖。
她也是一时头热,糊里糊涂就被接走了,去祁宁安排好的那处棠雪院。
这时祁宁手指抚过自己手腕处那道伤,面色也微微生出了些古怪。
他面颊生出了几分恼意,自然不是冲着乔晚雪,而是当年川中那位秦郎君。这道伤就是秦羽冲留下的,因为划得深,任是用什么灵丹妙药,也是医治不妥。
于是这道疤痕便留下来,大约永也不能好了。
祁宁心中生恨,但想着方才乔晚雪面上柔意,心里也微微一动,生出了几分甜蜜之意。
乔晚雪也是心疼自己,方才随自己过来,而不是留在别院,跟那些朝廷众人厮混。
马车到了王府,却并没有停歇,仍向前行驶一段,然后乔晚雪方才下来,由几个仆妇抬轿去了棠雪院。
此处别院果然布置得极为精巧,奇花异草中掩着几间精舍,令人见之往俗。
祁宁也早就安排好婢仆,足见对乔晚雪极之上心。
这般细致体贴,乔晚雪想不通为何纪妩会觉得祁宁是个不解风情之人,乃至于非要私奔。
也许是因为纪妩性子太娇,性情太傲。而祁宁呢,又适合一个全心全意对他,满心只有他的人。
她觉得纪妩多少也有些不是。
这样目光逡巡间,乔晚雪目光又落在院中一口大水缸上。这水缸颇大,跟这精巧庭院仿佛有些不和谐。想来是淄川之地过于干燥,所以置下此物。
换做胤都,庭院里倒也不会如此摆设,形成如此格局。念及于此,乔晚雪也并未多留意。
正在此刻,有仆人向前,面色凝重,匆匆与祁宁言语几句。
祁宁蓦然容色微凝,神色变得极是冰冷。
第098章 098
谢冰柔归去别院时, 倒将宁嬷嬷吓了一跳。眼前女郎匆匆归来,未及换衣,衣襟处亦还有点点血污。
听闻乔晚雪已被接走,谢冰柔便问到宁嬷嬷跟前。
宁嬷嬷私底下对谢冰柔颇多抱怨, 但其实也对谢冰柔甚为畏惧。这谢娘子心思深, 宁嬷嬷心下亦绝不敢如何得罪。故而谢冰柔问及时, 宁嬷嬷也只敢小心翼翼说是小武王担心,所以将自家女娘迁去别院。
宁嬷嬷口里答得恭顺, 心里内却是另一番思量。
眼前女娘颇有手腕,据闻刚入京城, 便使得谢氏上下十分喜爱于她。后来那夺她地位的沈娘子莫名其妙没了, 谢家上下也无丝毫怀疑。此等手腕, 可谓绵里藏针。
就连那素来清寡的小卫侯,也对她另眼相看,颇为爱惜。
她早劝自家姑娘对谢冰柔多些提防, 可乔晚雪却总是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这次小武王要带乔晚雪离去,乔晚雪也还犹犹豫豫。
宁嬷嬷都觉得乔晚雪迷了心了。
还是宁嬷嬷劝服了乔晚雪:“谢娘子若真为你好,也绝不会想瞧姑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若她心里在意你,也定不会因此含嗔。我看谢娘子是大度的人,也不会真生气。”
可瞧着谢冰柔如今模样, 宁嬷嬷心里也替自家姑娘不值。
谢冰柔面颊微冷, 眉宇间泛起了一缕沉沉怒意,当真看不出丝毫大度。
只瞧谢冰柔这么一副模样, 宁嬷嬷便觉得谢冰柔半点见不得乔晚雪好。
怕是在谢女尚眼里, 乔晚雪终也不过是一枚任其摆布棋子, 实不见半点真心爱惜。
宁嬷嬷亦禁不住言语:“乔娘子虽未住在别院,可她总归要嫁人, 早些与王爷亲近,以后也更为和顺。谢娘子来得迟,怕是还未见过小武王。”
祁宁生得英武,身份又高,性子又好。谢女尚惯会与男子暧昧,可小卫侯也不过待她含糊,总不见得真纳了。也不知是不是这谢娘子另作别想,见不得自家姑娘好。
谢冰柔当然是见过的,只怕还比任何人都了然些。
宁嬷嬷话一出口,面色便有些慌乱,只怕触谢冰柔之怒。这谢娘子是个玲珑心肝的人,自然也会听出自己言语之中讥讽。
可谢冰柔倒也没生气,她只是心头如被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好似喘不过气来。她来迟一步,亦想不到祁宁会在乔晚雪身上这样下功夫。如今乔晚雪已入了王府了,她也没本事去抢回来。
她只望向宁嬷嬷:“嬷嬷是乔娘子身边亲近之人,可却也并未随行前去,于是拢共只有乔娘子一个移去王府。”
宁嬷嬷不意谢冰柔居然会这般说,老脸顿时刷的一红。
倒说得好似自己也被撇下,没机会攀上高枝。如今自己言语开罪,可还不是由着谢冰柔来管。
其实宁嬷嬷原也未想到自己会被留下得。她服侍乔晚雪惯了,这次也是从家里跟乔晚雪来到这淄川之地,那么她顺理成章自然觉得自己会跟乔晚雪一道走。
姑娘也是这样想的。
可那时王爷却说,不如留下个心腹,好向谢娘子去解释。换了个人,怕也是解释不清。
于是自己便被撇下来。
如今谢冰柔提及,倒让宁嬷嬷老大不自在。
她却听着谢冰柔说道:“以乔娘子温婉软绵的性子,又念旧情,她必然是想带乔嬷嬷离开的。我猜是小武王开口,于是你才被撇下来。”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谢冰柔也猜得很准确。
宁嬷嬷有些讶然,可又不乐意承认。她心里隐隐有些古怪,只说道:“我也未来得及跟小武王搭上几句话,总不至于得罪他。等姑娘在王府安置妥当,过上两三日,必然是会接我过去。”
谢冰柔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言语却不由得意味深长:“我瞧,小武王是不会接乔娘子身边的人过去了。”
这话宁嬷嬷听着大不顺耳,可谢冰柔嗓音里似也并没有什么怒意,平静得好似叙述什么事实,只是言语中又好似有几分意味深长。
这时节,乔晚雪最初的兴奋与新奇散去后,她人在棠雪院中,确实也油然而生一缕孤独之感。
这一路上疲惫赶路,倒不怎么觉得。如今到了王府别院,乔晚雪忽而也生出了一缕异样之感。
那侍卫不知与祁宁耳语什么,使得王爷面色大变。
院中鲜花盛放,万般娇艳,几个婢子也在一侧恭顺站立,却是面目陌生,乔晚雪连名字也不识得。
自己这身边周遭,竟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她忽而有些后悔,今日也应当将宁嬷嬷一并带在身边的。
宁嬷嬷不算很聪明,想法有时候甚至有些粗鄙,可倒也真心跟随,和自己这么一路过来。平日里宁嬷嬷话也多,若能听着她絮絮叨叨多说几句话,仿佛也是不错。
想到了这里,乔晚雪死死攥紧了手帕。
夕阳西下,天边残阳如血,如涂了一层胭脂,将院子里的花也涂上了一层昏黄艳色。
祁宁面色本来难看,可抬头望向乔晚雪时,他神色也温柔起来:“乔娘子,你先在此处歇息,下人们若待你不好,你便和我说一说,我定然不会轻饶。”
乔晚雪看着他面色神色温和起来了,顿时松了口气。她心情仿佛是系在祁宁身上,祁宁方才面色难看,乔晚雪也好似喘不过气来,竟惴惴不安。
她不免容色温婉,轻轻嗯了一声,略略有些羞意。
待祁宁走后,乔晚雪微微松脱,她这才发现院中婢仆面色恭顺里似也有几分畏惧。
乔晚雪忽而想起,方才祁宁说若有人服侍不周到,便与他说一说。
祁宁也没有说和他说了会如何,大约是会有几分责罚?只是不知晓是什么样的责罚。
乔晚雪也想不通透,只柔声说自己倦了,让一旁婢子带自己去歇息。
一旁的年轻女娘赶紧上前,殷切里又带着几分的小心翼翼。
乔晚雪不动声色问了几个婢子名字,这几个女娘柔声作答,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恭顺。
乔晚雪忍不住想,王爷平日很是严厉?为什么这些侍婢竟怕成这副模样?
她心里没有底,一颗心禁不住砰砰跳了跳。
乔晚雪忽而想,我竟有些怕王爷。方才祁宁流露出恼恨样子,乔晚雪也不免胆战心惊。可之前在别院之中,她却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却也不敢细想,只告诉自己,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些。
祁宁人一离开棠雪院,面色却迅速沉了下来。晚雪胆小,人又小心翼翼,祁宁并不愿意吓了她。
可如今下面传来的消息,却显得并不那么好。
乔晚雪是顺利移入了府中了,可是章爵却没有死。自己那些个下属一个人也没有回来,就好似石沉大海,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听着下边人回禀:“园中安然无恙,也没什么动静,使人打探过,也只说捉了几个毛贼,已送去青州。我看是故意算计,守株待兔,否则绝不可能一个逃脱的也没有。”
祁宁便一鞭子狠狠的抽过去:“事后装什么聪明,打量着别人不知晓这些事似的。”
他一向便是这般喜怒无常,身边之人动辄得咎。
那侍卫长挨了一鞭子,也不好如何言语。
祁宁眼底也生出了几分阴狠,既然是处心积虑,那自然是有人早有谋算。他脑海里浮起谢冰柔的身影,这位谢娘子一向手腕厉害。
他身在淄川之地,却也打听京城之事,听闻这个谢娘子曾经算计元家大郎,使得元璧身亡。而且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哪怕元璧死了,元后仍是对她极之器重。
倒是个有手段的,谁曾想使计都使在自己头上来了。
祁宁轻轻皱起了眉头,心尖儿却微微一颤,他想起谢冰柔那张俏生生的脸,隐隐觉得眼熟。初见时不觉得,现在倒仿佛记起了些似的。
他想到今日选马,去的是姜家的飞云苑,哪里那般凑巧,姜家必然也是掺和其中。
姜家是川中豪强,听闻这谢娘子曾也寄养在姜家,必然是有些情分的。
那年他私自离开封地,入了川中之地,他杀了祁襄,又弃尸闹市,自己却偏在附近挑了个好位置瞧一瞧。
他也是一时兴起,想要看看旁人惊惶失措样子,仿佛能给自己带来莫大的快意。
后来姜家三郎来了,还带来一个女娘,让那女娘验看尸首。
自己只看到一道纤弱秀美身影,其实并没有看清楚对方面孔。
祁宁渐渐想起来,是了,那时他还好奇,姜三郎怎么带了个女娘过来?
那个女娘必然是来追究川中之事了!
父王都不在意这些事,可这位谢娘子必然是猜出了什么,准备拿这件事情做筏子,如此定罪,接着便趁势削藩!
以为捏住自己错处,就能趁势削了自己家在淄川之地的荣华富贵!
而今日自己所派遣之人里,还真有几个当年的知情人,说不得就会被撬开嘴。
祁宁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杀意凛凛。
第099章 099
祁宁立刻浮起了一个念头, 那便杀了灭口!
无论是谢冰柔,还是章爵,联同那些宫娥女官,随行兵士, 统统杀了了事, 再烧火付之一炬。
那些心思凝聚时, 祁宁眼底也泛起了一缕狠意。不过他倒并不觉得自己狠辣,而是觉得乃是谢冰柔咄咄逼人。如此行事, 必会惹来朝廷猜疑,他也不愿如此不留情面。入了城, 出事便是他这位小武王的过失。
可谢冰柔既已行事到这个地步, 那他也只能不管不顾, 来个鱼死网破。
这城内有三千人马,城外还有数万之众,还有那个人在——
一想到了那个人, 祁宁心里就噗噗一跳。之前祁宁还不能理解那个人为何会如此做,如今看来,本便是如此形势严峻!
然而侍卫长接下来的话却似泼了祁宁一盆凉水:“还有便是小卫侯方才上任,又遇行刺,竟一刻也不肯留, 要来巡视淄川之地。我看谢娘子所作所为, 怕是早就要与之里应外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