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些悲伤,是为了死去的谢昀昭和何穗君。
这个身躯的父母是光风霁月之人,谢冰柔听了那些故事,也有敬佩之心。而且这个谢家女的身份也使得自己衣食无忧,还有一个安身之处,以及一个贵女身份。
无论是感情还是因果,她终究不能对那些阴谋算计无动于衷。
谢昀昭夫妇本不必死的。
然后她冷静下来,忍不住心想,卫侯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毕竟祁胡已经死了。
谢冰柔忽而想到了什么,心里却禁不住咯噔一声。
她隐隐有一些含混的猜测,流淌于心尖,却到底不好道出来。
卫玄嗓音却在谢冰柔耳边响起:“而且你以为老武王对其弟当真有什么感情?当年祁胡在京中与之兄弟情深,可一旦回到封地,便匆匆将其弟薄葬,并无如何上心。”
“若多打听几句,便知当初与死去学子发生争执者乃是老武王。不过那时祁胡正在京城之中养名声,纵与人争执,自己也绝不会动手。于是他吩咐,令祁恩教训,不可停手。”
等到出了人命,闹出事情,获罪的却是老武王的胞弟。
有些事情别人替自己动了手,便能全自己贤名。
谢冰柔听出了端倪,她忽而也想到了祁宁与祁襄,也是两兄弟,也是一个名声极好,一个名声极不好。
旁人都说祁宁能干,当世子时就能担事,反观祁襄却无学无术,甚至拐走了兄长的未婚妻子。
可说到底,祁宁骨子里残忍自私,反倒祁襄有几分柔软心肠,多少有些人性。
祁襄都被祁宁杀人分尸了,却还被祁宁用来掩饰纪妩之死,背上一个逆伦不堪的名声。
这父子二人许都一样,都是连至亲兄弟血肉都要利用殆尽。
夜色渐深,祁宁也并无睡意。
他知晓那位谢娘子出城迎接,如今正和小卫侯一道。祁宁也算是卫玄同辈,可名声和本事皆大大不如,除了有个宗亲身份,别的什么都比不上。他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也不免隐隐嫉恨。
除了嫉恨,更多的还是惧怕。
祁宁忍不住想,谢冰柔那个女娘如今又在和卫玄说些什么?
他已猜到谢冰柔是为了川中之事而来,姜家也在替她打配合。说不得会说起那桩分尸案,会说他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那些念头涌起,他便平白生出了惧意。
不是为杀了亲弟弟后悔,而是怕这件事情被扯出来,也不知如何收拾,自己名声也是尽毁。
他亲手弑弟,是与时下伦理道德相违的,圣人也说要兄友弟恭。
可一个窝里生出来的崽,本也只有一个能获得最多,其他人不过是血包罢了。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太子,他们这些藩王勋贵本来是长子承爵,分去爵位和大半资产。后来朝廷为了削弱藩王势力,才试图推什么推恩令。
淄川王爵的继承人就应当占尽风势,将血脉兄弟打压至尘埃,踩到鞋底。
二叔当年如是,祁襄也如是。
他们都是不服管教,所以有了非分之念。当年祁恩因活活打死一个太学学子获罪,后来真落了刑,二叔害怕之余也不甘起来,要去嚷嚷自己不过奉兄长之命行事。
二叔不肯体面,父亲就替他体面。
一根白绫绞杀,扮作自杀样子,又顺势攒了一波同情。
他知阿父恨透了那个谢姓学子,如果不是谢云昭咄咄逼人,把事情闹这么大,也不至于这般。
祁恩惊惶无措的时候,阿父就有些代入,仿佛看到自己被逼入绝境。
一旦获罪,说不准他会被褫夺世子之位,甚至回不了封地。那谢云昭使得阿父招惹如此惊恐,又岂能安生做官?
祁宁面上肌肉恶狠狠轻轻抖动一下,他蓦然想到,谢冰柔好似也姓谢。
自己在川中之地看见过她,他依稀听过谢云昭的女儿那时未曾送回京城,还有个义女替身的感人故事。
祁宁蓦然打了个激灵,如醍醐灌顶!
第101章 101
原来如此, 那女娘本便是来复仇,心内必然恨毒了这一切了。
可叹自己一开始竟未察觉,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房内烧着等,如燃白昼, 祁宁一张脸却也是冰冷之极。
卫玄有意削藩, 自然主动纳这样人才。
谢娘子那样的人, 自是尽心尽力,千方百计的挑自己不是。怪道命也不要, 如此算计自己,原来竟是要报父仇。
夜色渐深, 可惜祁宁却是一丝睡意也无。他面颊透出了几分阴沉, 脸色也是极难看。
他蓦然闭上眼,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自从卫玄入城,他已安排了好几拨探子,如此去打探。可等待过程十分煎熬, 也使得祁宁好似喘不过气来。
至于那个人,祁宁也已经传去消息。
无论如何,如今也不是跟朝廷撕破脸的好时候,是卫玄咄咄逼人。那小卫侯凶得跟虎狼一样,且破坏了一个极大的计划。
哪怕当真鱼死网破, 淄川一脉也是损失极大。
这样想着时, 祁宁满腔的焦躁也似要寻一处发泄,他脑内浮起了一道婀娜的倩影, 那道倩影勾起了祁宁满腔的怒火。
雪棠院中, 这时乔晚雪已经歇下了。
她虽还睡不着, 却也换了衣,这时却听到祁宁来了, 也措手不及。
乔晚雪快手快脚换好衣服,不过头是来不及梳了,只匆匆挽住。她心里十分忐忑,更生出不安。因为这女子闺阁之所,哪怕是亲兄长,也不能随意闯进来的。
可这里却是淄川王府,祁宁便是这里的天,他要做什么,谁也不能阻止。
乔晚雪一颗心砰砰乱跳,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她也不是个愚笨的女娘。她心思纤细,也曾疑过祁宁。她想这时候如若宁嬷嬷在,必定会替自己拦一拦,或者打个圆场。
可院子里诚惶诚恐的小丫头们本来便是祁宁的人,于是小武王自然也是来去自如,一点儿也不需要在意。
乔晚雪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听着自己一颗心砰砰乱跳。
好似自己一来王府居住,小武王便感觉变了一个人。
乔晚雪下意识安慰自己,她想祁宁也许只是霸道了一些,喜爱说一不二。他身上锋芒太露,自然需要身边之人柔情似水的安慰他。
而自己便是这样的人,更不可面露惧色。
乔晚雪内心深处也不知晓自己这样是出自好感,还是为了生存。
然后乔晚雪见到祁宁时,她面颊没有半分见怪,反倒生出了一缕柔情。
见着祁宁阴沉似水的面色,乔晚雪甚至柔语宽慰:“王爷纵然操心的事多,可也不能不顾惜自己身子,夜已经这么深了,还请王爷好生歇息。”
然后她脸上挨了一巴掌。
水很凉,至少对乔晚雪的感觉是如此。
她的脑袋已是被按于水中,她所有的挣扎都仿佛是无能为力,这样竭力求存,却是一无所获。
男人的手死死按住了乔晚雪的后颈,使得乔晚雪的发丝如水中海藻一样轻盈的摇曳。她纤弱性命就在男人那只手上,却好似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竟也是挣扎不脱。
水咕咕的灌入了乔晚雪口鼻之中,刺得乔晚雪肺部火辣辣难受。
然后有人拽住了乔晚雪的脑袋,将她恶狠狠提起来,摔在了地上。
她差些就死了,如今没死,也是狼狈得紧。
乔晚雪一下下咳嗽,好似连心肝都要咳出来。
透着那湿淋淋的发丝,她抬起头,就看见一张冷怒的面孔。
祁宁那张脸冷极了,又蕴含着怒,使她显得十分可怕。
他的手方才还拽着乔晚雪的头发,将乔晚雪的头皮拽得火辣辣的发疼。
祁宁可谓恼极了,面上也透出忿色,他唇中冷冰冰吐露了两个字:“贱人!”
乔晚雪如坠冰窖!
她好似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得羞辱,将她那点儿温柔情怀与懵懂发芽的爱意击得粉碎。
乔晚雪也是有自尊心的,现在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极重大的侮辱!
巨大的冲击之下,乔晚雪只觉得彻骨之冷,整个人已好似喘不过气来。
她也忽而发现自己很傻很傻,从自己答允迁府时候,就已经是个愚昧之极的傻子。
水珠从乔晚雪的面颊之上滴落,便算方才被浸在冰水之中,她仍觉自己面颊火辣辣的发疼。
祁宁方才那一巴掌抽得用足了劲儿,使得乔晚雪的面颊还火辣辣的疼。
这足见祁宁已经恨毒了她,已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
可是为什么?
乔晚雪是发懵的,她想不透发生了什么,更想不通祁宁为什么之前在自己跟前演戏。说到底,自己终究不过是道具,原无半分价值,祁宁为什么花这么些心思在自己身上,诓骗自己入彀?
若非她毫无价值,也绝不会如此轻易上钩。
祁宁却反倒在流泪,那面颊忿怒里竟有些受伤之态。哪怕是乔晚雪挨了打,受了折磨,好似他才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
他尖声说道:“你岂可如此待我?”
祁宁又伸手扯起乔晚雪头发,使得女娘头抬了抬:“我那般喜欢你,本想给你万千恩宠,本也想忘记过去一切,与你长相厮守。可你却这般下贱,不知廉耻,不过是使些手段哄男人上钩。你原本也没瞧中我,是看上了卫玄,是不是?”
他的手很是用力,扯得乔晚雪头发疼。
“你那时自许为妾,自甘下贱。无非是看中小卫侯得势,想要攀这个高枝!你真是极好极好,我都佩服你这般会演,能在我跟前做出这番情态,好似真心喜欢我似的。”
“你那时想攀卫玄,是不是把自己说得很可怜,又把嫁给我说得水深火热?可你偏偏在我面前做出真心真意样子,你是将我当作傻子!”
乔晚雪泪水簌簌的流淌下来,老武王是被朝廷官吏所逼死,这样微妙时刻,京中谁家女儿不心生惊惧?再者她也从来未觉自己跟卫玄有私,那日她甚至没曾见到卫玄一面。她不过是被奉了一盏清茶,接着就被赶了出来。
乔晚雪张张口,许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
祁宁却将她狠狠一推,厉声:“你还有什么狡辩之词?”
乔晚雪当然可以辩驳,去竭力解释那时京城贵女心情之微妙,让祁宁知晓处境不易,再说卫玄甚至不肯见她,哪里有什么私情?
可就在那么一瞬间,也许是上天眷顾,乔晚雪突然一下清醒过来。
祁宁并不是个理智得能听得进解释的人,这个男人他有病,还病得不清。
冷水和泪水从乔晚雪面上滑落,她心尖万般酸楚和惶恐,她还年轻,并不想死。
乔晚雪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再抬头时,面上也尽数是柔情蜜意,还有急切与热切,却偏生瞧不见恐惧。
乔晚雪当然没去讲道理解释,而是说道:“王爷,小卫侯那样子的人,哪里及得上你?他不过是太子走狗,什么都要揣摩圣意,借势而为,畏畏缩缩,我根本瞧不上。偏巧胤都之人眼瞎,把这样一个人捧上天。”
这世间最打动人的谎言,就是顺着人心说出来的谎话。无论这个谎言是多么的拙劣,只要听的人愿意相信,便免不得上当。
乔晚雪就是这样被诓骗入了别院之中,如今也不过是将之还回来。
她明知晓祁宁绝不会放自己走,却刻意说道:“我来到淄川之地,方才有幸见到王爷这样的人物。英明果敢,又有主见,京中那些夸夸其谈的贵公子如何能比?小卫侯更远远不及,当初不过是父亲被蒙了心,非要勉强与于我,我是万般不愿意。”
“本来我终究有福气遇见王爷,有机会遇到王爷。盼王爷宽宏,不要赶我走,只让我留在你身边,哪怕多看你一眼?”
她居然没求祁宁放过自己,而是求祁宁不要赶自己走。
乔晚雪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些话让她想要作呕,可她居然也说出了口。
也许她终究是极聪明的女娘,只是从前性子柔婉胆怯了一些罢了。她想到一路行来,自己踏过了这山山水水,遇到的围杀,还有年轻宫娥为了救自己送了性命。如今自己又陷在了这里——
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祁宁厉声:“你以为这般说,我便会相信?收起你这些哄人手段,不必在这里虚情假意。”
可他面色已经柔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