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将她吓了一跳,险些摔倒。
卫玄手臂揽了揽,这么将谢冰柔揽住,又飞快松开,仿佛刻意避之。
谢冰柔还未来得及换衣,手套之上还有些污浊之物,心忖卫玄怕是有些嫌。
这位卫侯素来是个有洁癖的人,无论到了什么境界,都喜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谢冰柔这样想着,倒也不足为空。
可卫玄旋即又扣住了她的手腕,说道:“你随我来。”
这时祁宁已然接近濒死,王府长史那般轻飘飘一句,他似也明白了许多。
今日卫玄行事如此轻狂,长史却劝自己隐忍,其意并非为了自己安全着想,而是恐自己去搅了卫玄好事。
小卫侯一边在积福寺将尸首拉出来验,一边安排杀手,欲图将自己置于死地。
他不甘心!他怎生甘心?
只要此刻有人看见,然后大叫一声,便能引来王府侍卫。哪怕那杀手武技出挑,也双拳难敌四手。
可棠雪院也属王府,旁人也决计想不到有人会在此处行凶。侍卫惧于自己威势,不敢打搅自己兴致。而他也令棠雪院婢仆夜里不允私下走动,不许发声,要使乔晚雪得不到一丝一毫帮助。
可这时,院子里却有细碎的动静,一道婀娜的身影轻轻探出,赫然正是乔晚雪。
乔晚雪意图逃走,可却并不知晓这院外已被盯得极严密。院中丫鬟婆子看她不住,可只要她踏出院门一步,便会被逐回去。
她不知晓自己是徒劳无功的挣扎,却偏生看到这一幕。
长史十分机敏,听到些动静时,已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
不过他看到是乔晚雪后,倒是把匕首收回去,只将手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祁宁倒是升起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他只想乔晚雪不是真爱自己吗?而且晚雪性子也很善良,说不准会不忍心。
只需要乔晚雪嚷一嗓子自己遇险,哪怕乔晚雪旋即被杀死,自己便得救了。
可他却只看见乔晚雪点点头,竟死死的捂住了自己嘴唇。她生恐自己叫出一个字,惊扰了别人杀祁宁。
乔晚雪就这么眼睁睁瞧着,一句话也没有。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乔晚雪的眼里滴落,她眼里有恐惧,可更有一缕快意。
月下这副画面十分诡异,可仿佛也大快人心。
上天不会优待祁宁,更不会使他有一丝可逃脱之机会,最后一丝希望也掐灭了。
下一刻,祁宁便气绝身亡。
空气中倒有一股尿骚味,是祁宁死前失禁所导致。
章爵厌恶的将这具尸体推去一边,若不是非要勒死,也不必这么麻烦。
王府长史也看到了章爵面上厌恶,只笑了笑,如若要做成畏罪自尽的样子,还是应当周全一些。
乔晚雪也脚一软,就这样跌倒在地。
第105章 106
卫玄这么拉着谢冰柔手腕时, 谢冰柔倒是并不觉得暧昧了。之前谢冰柔在这上头怕过,可此刻倒不觉得。
卫侯此举,意思是自己亲手验尸,也并没有什么污秽, 更没有什么可避让的。
其实他介意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但若说谢冰柔一点也不计较, 那也不尽然。
卫玄带她入房中,让人打来温水, 又替谢冰柔亲手剥去脏了的手套。
他此刻纵然戴着面具,动作却是很温柔。
谢冰柔很善于隐匿自己的情绪, 将自己的不快掩得很深, 可偏偏卫玄却是一个善于揣摩别人心思的人。
他缓缓说道:“今日多谢谢娘子了, 我虽然有些猜测,也想过一些应变之策,可终究不能有十成十的肯定。你今日验尸, 我想你必然看出更多,更印证了我心中一个猜测。”
卫玄略顿了顿,方才说道:“那就是老武王并没有死。”
谢冰柔正在揉搓自己手指,闻言心内倒是舒坦了些。看来自己不仅仅是作秀的棋子,也是需要自己加以勘验, 然后才能最终肯定的。
她确实是很介意这些事。
卫玄面具并未摘下来, 他这么看着谢冰柔。今日会发生很多大事,本来也是很要紧的时刻, 可是他忍不住去看谢冰柔。
就好似方才他的手臂不过轻轻搂了谢冰柔腰肢一下, 内心就好似触发了灼热的山火, 竟热切得不可思议。
那甚至是将卫玄自己吓了一跳。
可惜今日他要沉着冷静,以应付接下来的种种变故, 故竟生出了几分惧意,所以才匆匆松手。
他当然亦未忽略谢冰柔面上生出的那一缕微妙的表情。
卫玄是个行事果断的人,当然也不愿意有什么误会。
此刻这女娘已在他心上,是重中之重。
谢冰柔正搓着自己手指,女娘的手指被搓得微红。方才谢冰柔因为要验尸,故而挽起头发,如今倒微微乱了些,零落散下几缕。
不过是一张女娘侧容,卫玄瞧得心尖儿又热了热,他面颊泛起了几缕潮红,又使他生生压下去。幸喜自己一张脸是掩在了面具之后,否则谢娘子心细,说不准会看出什么来。
他又晃神了,今日已有好几次,那是从未有过的事。
一瞬间卫玄竟有几分慌乱。
那竟让卫玄有些害怕。
他非得要说些正经事,将自己心思压一压。
“你猜老武王如今身在何处?”
谢冰柔认真想了想,便说道:“我来淄川之地,便听人议论老武王大兴土木,只为修建陵寝,征调了许多民夫,闹得怨声载道,只不过都被压了下去。我想唯修建大墓,方可掩饰大量人员、钱粮调动。”
“‘老武王’死了,尸首却停灵在积福寺,未曾先塞入主墓穴。这乃是害怕旁人祭摆,窥探出什么端倪。”
谢冰柔思索时候,便有一种很认真模样。
她又猜中了,又是这般冰雪聪明,心思玲珑。
卫玄心里便有一种赞赏,他素来是喜爱样貌俊美,又聪明伶俐之人。哪怕是下属,他也是更倚重这样的人一些。
谢冰柔无疑是长在他审美点上,让他好生喜欢。
“正是如此,陈芳也发现了几分端倪,可惜证据不足。老武王却先行使计,来了个自裁而亡。朝廷为安抚宗亲,便将陈芳下狱,真是可恨。”
卫玄嗓音一向是温和平静的,可是如今却隐隐透出了怒意。
谢冰柔便想起了陈芳说的那些话,说纵然死了,也要一双眼睛看着老武王覆灭。于是她仿佛又嗅到了一缕血腥味。
可谢冰柔却又隐隐觉出了一缕悲伤。
她不自禁说道:“卫侯可是有些伤心?”
因为陈芳的死伤心?
卫玄默了默,他面具后神色窥不出喜怒。
然后他对谢冰柔说道:“没有做完事情前,我从来不会伤心。”
谢冰柔心尖儿忽而一动。
很多人都猜测卫玄为什么来淄川之地。有人猜卫玄是因得罪那些列侯勋贵,故而出京避祸。如昭华公主那样的恋爱脑会觉得卫玄也是恋爱脑发作,追着谢冰柔而去。谢冰柔这个当事人却觉得卫玄在下一盘很大的棋,甚至不惜把自己视为棋子,行事极为狠绝,当真不管不顾。
像谢冰柔这样想的人很多,谢冰柔也觉得这是真相。
可现在,谢冰柔却忽而有了另外一个猜测。
卫玄来这里,为什么不能是为了做一些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情呢?
是为了和陈芳的朋友之义,还为让淄川之地重归王化,消弭这些国中之国。武王父子这么狡诈狠戾,这么些年又横征暴敛,治下百姓动辄得咎,行事又万分狠辣。
这些事情,难道不应该去阻止吗?
想到了这里,谢冰柔心里微微柔了柔,心尖儿也不觉添了几分柔情。
她总是希望看到一些快乐、光明的事情的。
于是谢冰柔心尖儿便滋生一缕关切,便不由得轻轻说道:“卫侯还请当心。”
老武王在这淄川之地蓄养私兵,也许本欲隐瞒朝廷,养精蓄锐,私底下悄悄苟一苟。但卫玄来得十分强势,又这么咄咄逼人,那么老武王便会觉得没什么退路,说不准另有盘算,做出很激烈的事情出来。
卫玄戴着面具,看着谢冰柔:“老武王已经死了,再有什么人跳出来,也不过是有人假托宗亲之名,行叛逆之事。”
谢冰柔虽看不见卫玄面上神色,心尖儿却也生出了一缕凛意。
然后她听着卫玄对自己说道:“还有就是乔娘子,你放心,已经将她接了出来。你很快便能见到她。”
谢冰柔另外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卫玄安排的这一切都是那样有效率。他想要做的事,仿佛没有人能阻止。
谁与他相处久些,便会不由得目眩神迷。
这时候一顶素轿已悄悄抬出了淄川王府,从小门离开,离开得飞快。
轿子里坐着一个女娘,这个女娘当然便是乔晚雪。
她死死的咬着手帕,生怕露出了一丁点儿的声音,泪水却是禁不住簌簌往下落。
直到此刻,乔晚雪也仿佛如在梦中,竟不敢确定自己当真已经离开了。
周围很安静,乔晚雪却知晓这个夜晚定然不会安宁。她不敢细想,生恐又出了什么意外。
这样浑浑噩噩,不知时间长短。直到外面传来熟悉声音:“乔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乔晚雪方才回过神来似的,飞快的扑向了谢冰柔。
她紧紧搂住了谢冰柔,这样舍不得放手,泪水流得更多。
谢冰柔也没有说别的,只像一个母亲一样,轻轻的拍过了乔晚雪的后背。
谢冰柔本便是一个善于观察的女娘,她自然也瞧见了乔晚雪那已然红肿的脸颊,更看到她手腕上的瘀伤。
可谢冰柔什么也没有问,有些事情本也已然过去了,更不必再提。
祁宁很变态,已经伤害了乔晚雪。可乔晚雪还年轻,以后她还有长长久久的时间去忘记,去迎接她新的未来。
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她牵着乔晚雪,回去房间,知晓今晚也并不太平。
谢冰柔上半夜验尸,到了下半夜,却是传来了祁宁畏罪自尽消息。
大约是听说验出老武王被杀真情,一时想不开,竟寻根白绫自尽。
谢冰柔听得一颗心咚咚跳,小武王行事狠戾,不像是个会自尽的性子。如若自己去验,说不定还会验出个谋杀他杀。
乔晚雪偎依蜷缩在谢冰柔的怀中,面上神色怔怔的,仿佛没听到似的。
谢冰柔也隐隐猜到了几分,没有说什么。
祁宁已死,他城内几千亲兵也乱,失了阵脚。到了后半夜,满城皆是厮杀之声,两方人马这样战起来,连战鼓都咚咚咚敲起来。
谢冰柔与乔晚雪也全无睡意,只在房中等候。
谢冰柔盘算着祁宁已死,调度无措,军心涣散,加之卫侯有心算无心,那必然是卫玄胜算更大些。
只是她心内虽这样想,却仍不由得阵阵紧张。
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梦,那虽是一个噩梦,可便算噩梦成真,至少卫侯绝不会折在这里。
卫玄命硬,是有些气运在身的。
到了二更时分,战鼓也停了,一直到三更,外面声音也低了下去。卫玄差人给谢冰柔报平安,只说如今局势将定,不必担心。
两个女娘都松了口气,却仍被搅乱得无甚睡意。
谢冰柔不由得想,卫侯定然不会死,可是阿爵呢?
念着章爵名字,她心尖儿蓦然掠过一缕酸意。
到了天亮时分,外头已经安静下来,有许多人和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声音都透在房间里。
谢冰柔推开门,发觉都是朝廷兵士。
天空也泛起了鱼肚白色,她目光逡巡,然后就看到了章爵。
对方换了一身铠甲戎装,灰头土脸,身上颇多血污,也不知是别人还是自己的。不过章爵人还活着,精神头也很好。大战之后,章爵还处于一种很亢奋的状态,眼睛里狠意未消。
谢冰柔忽而心中一暖,眼眶微微发润,心下也是一松。
这时章爵也看见谢冰柔了。
第106章 106
谢冰柔一夜未睡, 她头发微乱,眼下也有两片青黑。幸喜年轻,便算憔悴了些,也是个秀丽可人的女娘。
若换做平日, 谢冰柔绝不肯这副样子出现在一个她有好感的男子跟前, 可今日她却全然忘了, 也顾不得。
晨曦轻轻落在了章爵年轻的面颊上,谢冰柔忽而觉得一切也很好。
反倒是章爵, 此刻颇有些不自在。
若换往常,他每次见谢冰柔, 必将自己收拾妥帖, 至少会换下沾血衣衫, 生恐血腥味熏着眼前女娘。
如今他杀意未散,通身都是凌厉之气,竟不免口干舌燥, 不知晓说些什么才好。
谢冰柔看了他几眼,就又轻身没入房中。章爵心想这倒是很好,如今城内乱糟糟的,谢冰柔还是不要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