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柔会些医术,这些日子在伤兵里打转,乔晚雪亦是在一旁帮衬。
听说朝廷来了使者,谢冰柔也伸出手指,轻轻将散乱发丝拢在耳后。
她倒没什么欢喜之色,只想朝廷既派遣使者前来,为何却不见援军踏入青州之地?
谢冰柔心尖儿隐隐有些不安,莫不是如当初川中之乱,因些利益纠葛,便以私心迟迟来救援?
纵然卫侯受太子器重,恐也抵不住下面人做反。
当初卫玄让那些勋贵列侯回转封地,也是得罪了许多人。
谢冰柔有些紧张,不过卫玄聪慧无双,这些事自己不提,卫玄也应当明白的。
卫侯身边能人异士不少,轮不到自己一个医生出谋献策,更何况自己还是法医。
那使者到来时,便已引至卫玄跟前。
使者容色和顺,看不出敌意,腰间还有一枚北宫令,以此彰示他是太子的人。
更何况他本也是太子心腹,平时虽和卫玄并不相熟,也是混个脸熟。
使者也是绝顶高手,否则也不会被太子所器重。
他也看见卫玄。
小卫侯一身玄色衣衫,通身着黑,气度凛然。那一片黑沉沉玄色里,倒衬得他容貌清俊而凛然,面颊无甚血色,唯独唇色如一抹丹砂,煞是夺目。
如此容貌,便如苍山上覆了一层白雪,又掩着一团灼热艳火。
那使者观之,也顿时不由得生出了一缕心惊。
他本是太子跟前的人,素来倨傲,如今倒禁不住使脸上透出几分和气。
“小卫侯近些日子辛苦了,太子也十分惦记。”
使者那张略肥的脸倒是透出了团团和气。
一边说,他一边靠近。
卫玄也似笑了一下,他似有些疲惫,见着使臣,也未起身。卫玄轻轻的抬起头,使有些话想要说一说。
卫玄那张面上似有一缕清光飞快掠过,润入眼中,一闪即没。
接着便是浅淡绯色一闪,旋即便飞溅几缕血花。
哐当一声,使者袖中软剑脱手掉落。
本来这柄软剑会如毒蛇一般缠上卫玄咽喉,取了这艳冠京城小卫侯性命。而他只想一想便无与伦比的兴奋!因为太子从前素来倚重卫玄,而自己其貌不扬,并无卫玄这个北宫主事风光。
可如今使者腹腔已被卫玄血雀斩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险些被生生斩成两截。
他人还未死,却被卫玄一脚踹到在地。小卫侯在京中倒是儒雅斯文,谁也未曾想,如今倒是这般凶狠之态。
又或者卫玄许是在太子跟前,方才显得温良斯文。
随使者而来有二十余人,这么些人数,也无非是为了让卫玄不设防。依照使者看来,只要自己诛杀卫玄,再取出圣旨,在场之人必然无不顺服,也必然会依从朝廷旨意。
然后他便听到卫玄说了一声杀,便有诸多黑影掠上,形成合围围剿之势。
使者本待说什么,却是被卫玄一剑刺穿了咽喉。
鲜血从血雀之上滴答落下,就好像是沾了血的兽牙。
待到在场使团尽数被诛灭,卫玄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随手扔去。
“不过是逆贼冒充朝廷,意图刺杀的伎俩,吩咐下去,不必在意。”
他手已捏着那份旨意,看也没看,便催动内息,将之震个粉碎。
手下人麻利领命,也无甚在意。
卫玄慢慢合上眼,太子大约觉得诛杀自己后,再招降老武王,说不准老武王愿意降。
——哪怕老武王不愿意降,别人也会觉得朝廷对他仁至义尽,绝不能说朝廷辜负了他。
如此一来,自己的死也会为朝廷攒些道德资本。
如今他诛杀朝使,意同谋反,却犹自极冷静的思考。
卫玄冷静得像是一块冰。
可他心里却忽而想,太子终究容不得我了。虽知太子为人凉薄、自私、独断,但其实有那么一瞬,他心尖儿也掠过了一抹怅然。
毕竟他是靠太子起势,从泥地里站起来,借势得到了许多东西。在这之前,他跟太子一直也是合作得很愉快。
有时卫玄也会想,哪怕演一演,会否也成为一段君臣佳话。
可终究是容不下的,太子气量不足,胆子也太小,除非卫玄肯收敛自己,否则二人必会生隙。
可人生几十年,弹指朝露间,时光匆匆,每一刻都很珍贵,他凭什么要为个庸人忍一忍?
然后卫玄睁开了双眼,一双眸子清冽而坚定。
其实他本也没有怎样犹豫,是伏杀了使者后,他才回味这番心情。
他手下人行事也麻利,七手八脚已将尸首抬了出去,还有人用水泼洗地上血污。
远处战鼓又响了,这样敲着,咚咚如密雨。
卫玄忽而有些好笑,不但自己得了消息,老武王也得了消息。
太子远在京城,那些谋算却早被漏成个筛子。
卫玄自然决不甘心在太子这庸人跟前伏低做小,他已换上戎装,系上披风,便要迎风而上。
这时谢冰柔也听到战鼓,她也听说有人行刺,欲图谋算卫玄,幸喜卫玄没什么事。。
这时她便看到卫玄大步流星跨出,确实不像有事样子,谢冰柔心里也轻轻松了口气。
卫玄蓦然侧头,目光便落在了谢冰柔身上。
第108章 108
那目光宛如实质, 令谢冰柔很是不自在,又不大明白卫玄是什么意思。
卫玄静静看着眼前的姑娘,任是四周十分嘈杂,阳光却也还是温柔的。
谢冰柔一身素衣, 这几日也忙得焦头烂额, 无暇梳什么髻, 只匆匆用一根布带将秀发松松扎住。
如此一瞧,倒也有几分慵懒之意。
阳光落在了谢冰柔眼睛里, 那一双黑沉沉眸子如美丽的晶玉。
女娘很是美丽。
卫玄心头却涌动了一缕灼热。
他五岁就被送到公羊墨离处长大,整座山都是静悄悄, 静得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公羊墨离教他的第一个词是无父无君。
自小没有跟太多同龄人相处, 卫玄很多想法也跟这个世界其他人不一样。
他已经走过去, 扣住了谢冰柔的手腕,让谢冰柔随着自己走。
谢冰柔也并未反抗,大约是觉得自己有什么正经事寻上她。
谢冰柔还不知晓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已经不能回头,注定要走上一条离经叛道的道路。
可能不久的将来,他的名声还会很不好听。
卫玄也不是没有预想,只不过未曾想到这一日居然是这样的快。
他听着了谢冰柔轻柔声音:“卫侯,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谢冰柔嗓音里还有些好奇, 大约还有些探寻之意。而且她已随自己来到了僻静处, 自己大可以说一说。
然后卫玄转过身,谢冰柔已被罩在他玄色的披风里。
下一刻, 谢冰柔被他狠狠的吻住。
是很深很深的一个吻。
他扣着谢冰柔腰身, 另一只手搂住了谢冰柔的后脑, 似要把她按怀里揉碎了。
好像比卫玄设想的要冷一点,却有点甜。
就如春日里做过的梦, 女娘主动而热情,现在触手可及,却是活生生的人。
他也听到了谢冰柔短促发声,好似是反抗,可他也顾不得。
谢冰柔脑内一片空白,她手指所触之处是冰冷战甲,鼻端嗅到的是淡淡血腥气。
战鼓在敲,咚咚如密雨。
等卫玄松开,已见谢冰柔面颊憋气似晕红。
卫玄手指擦去了谢冰柔眼角泪痕,意犹未尽,只觉那股疯狂之意从天灵盖窜到了脚趾头。
他说:“冰柔,我很喜欢你。”
谢冰柔不是说过,若要成亲,必然是要有情分。从前自己是个寡情之人,心里觉得做不到谢冰柔想要的,故而也是远了她。
可是现在,却大不相同了。
“等活着回到京城,我便娶你为妻。”
谢冰柔推开他,跌跌撞撞从卫玄披风里挣脱出来,她摇摇头,面颊上有几分烦恼之色。
等她想要说什么时,卫玄已转身而去。
战云密布,卫侯本也不能在此逗留。
谢冰柔目光所及,只看到卫玄如乌云一般背影。
好半天,谢冰柔才摸索着墙壁倚靠站立。
她闭上眼,深深呼吸几口气,使得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谢冰柔掏出了手帕,擦了一下唇瓣。
一下不够,她又狠狠多擦了几下,直到嘴唇微刺痛,她方才停下手来。
谢冰柔紧紧攥着这块手帕,她全身上下犹在发抖。
一个女孩子,有时候是需得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谢冰柔慢慢的捏紧自己手帕,心里却想,这件事情还当真麻烦。最麻烦的是困于城中,不好逃开。
而这场战争结束,她甚至只能盼着卫玄获胜,否则自己处境堪忧。
她冷静了些,然后便想到了章爵。
一想到阿爵,她内心就涌过一缕温沉的水,好似熨帖安稳起来了。
明明章爵也不是个温和的性子。
她想章爵还在卫侯手下做事,自己对他情分也要掩一掩。谢冰柔从来不敢赌人性,如今兵荒马乱,摧毁一条性命很容易,人命也不值钱。
谢冰柔既然把章爵放在心上,便绝不敢去赌一赌。
她又想这件事可否告诉给章爵知晓?大家可以彼此商议,共同面对。
不过阿爵战场厮杀,若乱了心神,分了心,可是会生出什么意外?
谢冰柔便又忐忑起来,拿不定主意。
谢冰柔一向是个有主意女娘,却难得这样犹犹豫豫,举棋不定了。
谢冰柔一边这样想,一边飞快将自己收拾妥帖。
这时乔晚雪来寻她,又问及小卫侯寻她有什么事。谢冰柔搪塞过去,还让人给章爵送了信,约了地方见面。
到了时辰,章爵如约而至。他见着谢冰柔时,先禁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又叹了口气。
他斟酌言语:“明日我有事,要出城办些事,且不能和你说,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你也别太惦记我了。”
章爵这样说,嗓音里大有恋恋不舍之意,一多半是舍不得谢冰柔,满心皆是眷念之情。
谢冰柔啊了一声,却忽而觉得机会绝好。
章爵要离城,那么便劝他寻个由头,直接回京城。至于卫玄,自己斡旋也不难。只要自己推脱要明媒正娶,又提需回京在议,以卫玄自负,也可先行将之稳住。
她这样想时,忽而方才惊觉自己对卫玄是何等的惧怕。
今日那个亲吻虽是越礼,可自己已脑补到强取豪夺,杀人泄愤的地步。卫侯虽然嗜杀,平日里相处也未至这种地步。
谢冰柔也知自己有些应激,可却禁不住要往坏处想。
她想也许卫侯并不是那样的人,可一个人凡事做最坏打算能有什么错?
这样心绪之下,她忽而发觉自己应当将一切告诉章爵。
也许是那个纠缠不清的噩梦,也许是卫玄那一番突兀的无礼,谢冰柔发觉自己很不好了。
她肚内筹措词语时候,却听着章爵说道:“谢娘子,你怎么不问问,我出城办什么事。”
谢冰柔没好气:“你竟要告诉我?想来是军中机密之事,是我能听的?”
章爵:“我才不管这些,什么样机密是连你也不能听的?”
他这样说话,言语也是十分自然。谢冰柔得闻,心尖儿也是砰砰一跳。
章爵十分直率,这种直率总是令谢冰柔怦然心动。
章爵伸出手,将谢冰柔的手握在手掌心,眼见谢冰柔全无所觉,默认自己如此,于是心下也十分甜蜜。
他张口说道:“老武王这般做反,到处写信给别的王室宗亲,想要鼓动他们也反一反。否则别人不动,唯独他动,兵败是迟早的事。我是要去吴国,做个说客。你必定奇怪,以我这样性子,也能去做个说客?”
章爵口里说得俏皮,却不免去打量谢冰柔面上神色。
他口中说道:“我家里有个兄长,与我十分不和,他是一家之主,我却事事忤逆他之意。后来我便干脆让他削我族籍,将我逐出家族,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兄长难得应我一次,允了我这个要求。”
“义父膝下无子,我便过继给他,也改了姓。不过后来我才知晓,这件事是义父与兄长商议好了的,兄长本就另有考量。”
“我不知他们有什么计划,便干脆离开京城,谋了个职位。”
谢冰柔还是第一次听章爵说及他家里的事。她虽不知晓章爵家里那个兄长是谁,却隐隐觉得对方十分可怕,有操纵一切的架势。
对方虽没有祁宁心狠,却也仿佛要将一切死死攥在手中,喜欢安排别人命运。
难怪章爵也是个暴躁小哥,脾气并不怎么样。
谢冰柔又想到,章爵家世必然是不俗。他出入元家,说是元后外侄,虽不知是哪一房亲戚,但元家也是认了这门亲。这必然是章爵原本出身不俗,所以元家才多有笼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