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137
她抬起头:“你想来知晓沈婉兰。她从前冒名替我引开叛军, 对谢氏,对我,都是有大恩的。不过为了摆脱谢济怀的留难,她便故意设计阿韶, 使得阿韶被谢济怀杀死。”
谢冰柔说起了当时之事, 她还是第一次说起这些事。
她没跟卫玄谈过心, 一向也不会特意寻卫玄谈心。她跟卫玄其实相处得很生疏,其实她甚至不知晓卫玄为何会喜欢上自己。
那时沈婉兰口里也已经认了罪, 可因为没有什么实实在在凭证,居然便想不负责任。而谢冰柔当然不愿意了。
她借词恐吓, 逼得沈婉兰自尽。就像今日一样, 她也会借太子之势, 想要杀了卫玄。
卫玄瞧着她,然后说:“可这些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
他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卫玄在私底下卫玄所用诸般手段也是更多, 这些本也不算什么的。
谢冰柔却说道:“是,这本也不算什么,我也不觉后悔。可我也不是宛如明月,纤尘不染,我这样活着, 也会使弄手段, 和别的人没什么不同。”
她猜卫玄之所以喜欢自己,大约是觉得自己干净又正直, 寻不出半点瑕疵。
她也不要被捧得很高, 更不想做别人心中完美的白月光。
她说:“我不是那种不用私刑, 一定要堂堂正正求个公道的人,私底下做什么也不奇怪。”
谢冰柔垂头静静看着自己手里那杯酒:“就像如今, 卫侯也不敢喝下我奉上来的酒。”
那便是怀疑,卫玄自然绝不能真的全心相信她的善良。
她使了一个巧妙的试探,使得卫玄看清楚他自己。
所谓的切切真情,也不过如此。
谢冰柔仿佛也这样告诫自己。
卫玄却从谢冰柔手里接过那杯酒,手指细细轻转:“不错,我绝不是个因情而死的人,因为我要做大事。如果酒中有毒,我一定不会喝,哪怕是你奉上的。”
“不过这酒中也不会有毒。冰柔,无论如何,你总归是要顾及谢氏的,还有你那个不满十四岁的小妹妹。”
“我若在太子宫中死了,还可推脱成你为人胁迫,一切是太子的错。如今你我二人独处,我再中毒身亡,谢氏必诛!”
谢冰柔蓦然面色苍白,一抬头,眼中眸光幽幽。
卫玄知晓自己威胁已经十分明显了,从前他主要是利诱,现在却将威胁极明显的扯出来。
因为他心中本有一缕怒意,他知晓这些话一出口,自己和谢娘子之间必定生出更多嫌隙,却还是将这些话说出来。
他可以替谢冰柔开脱帮着太子来杀自己,甚至他心里也竭力去说服自己。那样一件事,卫玄可以不计较。
但如今谢冰柔仍是想走——
那他便让谢冰柔知晓,自己将她心思看得十分通透,而她一切都与自己血肉相连,不得不与自己生死与共。
就像谢冰柔再恼恨自己,这杯酒终究是无毒之物。
他便欲一饮而尽。
谢冰柔却轻轻将酒拿回来,说道:“卫侯有伤,便不适合饮酒了。”
卫玄也看出谢冰柔面上恼意,看出谢冰柔不欢喜。他想我也顾不得许多,我只盼能留她在自己身边。
这样想着时,他却看着谢冰柔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卫玄蓦然脑子里一片空白,生出了几分惧意。他飞快搂住谢冰柔,面上皆是急切之色。
他厉声:“把酒吐出来!”
这么一瞬间,卫玄当然也明白自己畏惧了什么。
虽然他分析得很有道理,但人总是会不理智的。每个人都有情绪上头时候,谁也不能无时无刻都权衡利弊。
更何况是今日应激得不似旁日的谢冰柔。
也许她下毒时候并未想到谢氏,但听到自己趾高气昂的要挟,所以她发觉自己这个小卫侯不能死,于是激愤之下饮下毒酒。
以此彰显她决绝之性。
他都要发疯了!
在他欲替谢冰柔催吐时,谢冰柔不明所以扣住了卫玄手腕。
她看着卫玄,方才的忿色未消,可也因卫玄如今的举动生出了几分的疑窦。
好似想起了什么,谢冰柔说道:“卫侯,这酒中确实无毒。”
卫玄不是知道的吗?他不是早就看透了自己吗?
卫玄面颊泛起了一缕奇异的红潮,他蓦然接过酒杯,将剩下半杯残酒饮下去。
酒清凉微辛,却并没有什么中毒反应。
谢冰柔则轻轻说道:“卫侯不是说了,哪怕为了谢氏,我也不会在这样的时间去谋害于你。”
可是既疑有毒,他反应也那么大,为什么方才还欲饮下这杯可能有毒的酒?
卫玄静静望向了谢冰柔,好半天,他嗓音微哑:“我只不过找一个理由,喝你奉上来的酒。”
也许他下意识间,不想两人离得那么远。
说什么必不会因情而死,此生还有许多大事要做。他口里这么说时,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人有时却是会自己欺骗自己,自己也不明白自己。
当年卫衍为了楚国的亡国公主,发了疯似的做了许多彼此都不值得的事。原来有些东西会伴随血脉而传承,只是看着什么时候苏醒罢了。
他忽而想说,冰柔,你别离开我。
可话到了唇边,他似也说不出来,生出了几分迟疑。
然后他却听到谢冰柔说道:“对不起。”
卫玄想她为什么对自己说对不起。无论如何,成亲这件事上,他总归是有很多不是之处的。
然后他听着谢冰柔说道:“阿爵死了,我以为是你杀的。”
卫玄蓦然神光微凛,就仿佛终于发现平静水面之下有怎样的暗涌。
他听着自己轻声说:“我不知晓。”
谢冰柔解释:“便是那日入京,身佩玉麒麟,面容被毁的少年。”
卫玄蓦然紧紧攥紧了手掌,那日谢冰柔虽有异态,可终究掩饰得很好,他竟未曾察觉。
又或者谢冰柔纵然有什么异态,他也只以为谢冰柔不满这桩婚事,故而如此情态。
谢冰柔轻柔的说道:“就像我没有想到卫侯会逼婚,自然也没想到阿爵会死。我会想到你是怎样咄咄逼人,不容拒绝,也不讲道理。你这样强势霸道,全然不似我以为的样子。我尊敬仰慕你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有那一面。”
“更何况我还听你亲口吩咐,说让人杀了阿爵。”
她补充:“我懂些唇语,便是卫侯离我远些,我也是知晓你说什么的。”
卫玄蓦然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气。
这一切仿佛也有自己活该的地方,谢娘子这样决绝算计也是情理之中,甚至这一切也显得无可辩驳。
哪怕如今整个大胤已无人可定自己的罪,但他也很难在谢冰柔跟前自证清白。
卫玄默默想:只是暂时很难自证清白,是暂时。
他毕竟是个不惧困难的人,无论如何艰难,他自然要去查出真相,绝不能使得章爵枉死。
于是他睁开眼,望着谢冰柔说道:“不是我杀的他。”
那灼热的嫉恨杀意也不过一时,那日卫玄也不过随口说说。
谢冰柔居然也轻轻点头:“我知道。”
她接着说道:“所以我刚刚才说对不起,只因我错疑了你。”
谢冰柔也稍微斟酌了词语,最后还是决意直接了当:“是太子杀了阿爵,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才是杀人凶手。”
虽不知晓是什么缘故,更不知晓太子与章爵有什么过节,但事实就是如此。
就连卫玄也微微一怔。
谢冰柔却想起方才情形。今日围杀卫玄,先是那些骨黑奴隶一拥而上,就连太子也一时兴起,这样下场参与。
那时太子手中利刃一刺,却不过刺中了个骨黑奴隶,接着就被卫玄避得匆匆逃开。
谢冰柔却不是欣赏卫玄武技,而是看着太子兵刃刺中骨黑奴隶留下伤口。
她不由得说道:“这尸首不会撒谎,留下伤痕更做不得假。刺中阿爵的是一种很特殊的兵刃。那件兵刃比刀剑要短许多,却比匕首要长,后宽前窄,刃身微弯,极是特别。”
“那是一件很特殊的兵器,今日太子所用那把刀,就大差不差。”
那时骨黑国奉来的贡物碧牙,上面淬毒,极是狠毒锋锐。
凶手嫌疑变成了太子,太子是大胤储君,怎样都占着名分大义。如今陛下昏迷,谁也不能代替陛下废太子。他是元后亲子,也是元后唯一的儿子。无论如何,元后也绝不愿意将储君之位拱手让给别的皇子。
整个京城,能对付太子的也只有卫玄了。
谢冰柔施展了反复横跳之技,也开始真心关怀卫玄的身体,甚至连酒都不让卫玄喝了。
想透了这一点,卫玄也微微有些古怪。
直到此刻,卫玄倒是终于笃定那杯酒确实无毒。
酒没有毒,谢冰柔说那一刀是刻意避开卫玄要害也是真的。
那时候太子已经露出破绽,使得谢冰柔生疑,更让谢冰柔看到了那把杀人凶刀。谢冰柔人前来那一遭,确实是在演戏,且无意真正伤及卫玄。
那么到了如今,卫玄反倒成为了谢冰柔报仇的希望了。
难怪谢冰柔对自己缓和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卫玄心尖也生出了几分嫉意。他疯狂幻想,如若真是自己杀了章爵,谢冰柔可是会义无反顾报仇,绝不会动摇半分?
第138章 138
不过章爵已经死了, 卫玄也抑制住这样念头。
他复又想章爵这样死了,死在还是英气少年时候,谢冰柔必也深刻难忘。
谢冰柔嗓音却轻轻响起:“当时刺卫侯一刀,正如卫侯所言, 旁人都以为我是被太子胁迫, 于是更是怜惜卫侯, 替卫侯生出不值。”
“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一桩用意。那就是今日太子如此行事, 谋算不遂,太子必如惊弓之鸟, 皇后也会寝食难安。这样剑拔弩张, 实在不适宜卫侯与太子和睦相处, 更不是查探案情好时候。”
“冰柔鲁莽,还请卫侯责罚。”
卫玄看着谢冰柔,却隐隐窥出了谢冰柔的未尽之意。也许这女娘此刻所言都是真心话, 不过却没有将全部真心话都说出来。
还有一点,那就是谢冰柔这一刺,是因为她想摆脱这桩婚事。
今日她刺伤卫玄,哪怕卫玄出语隐瞒,那些下属也未必个个释然, 大约也并不会想卫玄有这么个妻子。
然后她再抛出诱饵, 因为若能打击太子,亦正好遂了自己心思。
卫玄沉沉缓缓说道:“那就趁着太子以为我重伤, 心神松散之际, 好好查一查。”
谢冰柔也轻轻应了一声是。
她这时候仍觉得浑身发热, 可心头倒像是润了一点冰雪,凉了几分。
其实仔细想想, 章爵这桩案子本就颇多蹊跷,无论是出现在章爵身上玉麒麟,还是不知踪影的裴玉劭,甚至是偷偷给自己发钗的江良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蹊跷。
谢冰柔内心也不是没有疑窦,只是她被一些事蒙住的心窍,什么也顾不得了。
所有事情都堆积在她身上,使她应顾不暇。
又或许她心里隐隐有着什么冲动,因为卫玄逼迫于她,她心中早有一些恼怒。
那些心思这般流转,谢冰柔心尖儿也生出了几分悲凉。
她却听着卫玄说道:“你回了京,尚未去看过家里,可是要去见一见?京中虽然事多,可他们也安然无恙。”
谢冰柔蓦然心头一凉,飞快摇摇头。
卫玄却微微一愕,忽而想谢冰柔莫不是以为自己要挟于她?可方才他也并无此意。卫玄只是觉得谢冰柔实是绷得太紧,也许见着家人安然无恙,会开心几分。
不过,有些话原不该从他口里道出来?否则便变了味道。
但谢冰柔心思又与卫玄猜的有微妙的不同。她倒是并不觉得卫玄在威胁她,只是自己不敢去见家里人罢了。
因为她与太子周旋,是将家里人脑袋栓在腰上,很容易便闹得全家尽诛。伯父汲汲于权势,同意了自己和卫玄亲事,死了也还罢了。大夫人和堂兄却助自己良多,更不用说还有青缇。
她这是在不顾一切的冒险,她怕见家里人。她怕一看到了青缇,她就会害怕得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险都不敢冒,一下子只敢快快逃开,再不理会这些纠葛。
知晓章爵死了,她除了生气,还一直在害怕。
这时候谢冰柔的手却被卫玄蓦然握住。
不过卫玄只握了一下,便轻轻松开了手。
卫玄缓缓说道:“你放心,无论你我如何,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谢家是绝不会卷入这些事情里来。我不会说,一定会保谢氏荣华富贵,杀人也不用偿命。但朝廷争斗的风雨绝不至于落在谢氏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