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灭口谢氏虽显多余,但太子十分多疑,心中念念,似总觉得要斩草除根方才爽利些。
谢冰柔抬起头,她秀美纤弱面颊泛起了一丝感激笑容。
她说:“谢氏荣光如何,我本也不如何在意。他们若真爱惜我,也不会将我撇在川中那么些年。太子,臣女此举,可是全是对你忠心。”
谢冰柔接着又说:“卫玄是一定会死了。臣女如今想的却是卫玄死后的事,他虽有不臣之心,但可惜尚未展露奸计。旁人不知,未能勘破,也许会觉得太子凉薄。小卫侯又有些与他一样痴心妄想的下属,说不定会借着此事向朝廷发难。”
“这时候,若有个卫侯人前百般宠爱的人作证卫玄之死与太子无关,或可让太子稍减烦恼。卫玄在太子宫中死了,是突发疾病也好,又或者是死于沈淮安的余党之手,总之跟太子殿下没什么关系。”
“别人只道卫玄对我宠爱非常,爱惜有加,又即将成亲。那我为什么要说谎话?只要我作证,天下人都不能污蔑殿下的清白。”
太子先前漫不经心听着,可这样听着后,他也忍不住目光微动。
这谢娘子所言,好似也有些道理。
谢冰柔又说道:“其实他今日一定会来,太子自然知晓卫侯绝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女子,更不会因为他对一个女子怜爱而贸然犯险。这自然是因为,我知晓很多他的机密之事,他绝不能容我落于别人手中。”
她柔声说道:“待卫玄身死,我再将这些秘密慢慢的说给殿下听。”
太子心忖若卫玄当真前来,可见谢冰柔确实知晓许多卫玄私密之事了,总不能真的为了什么情意。
他目光轻轻的闪烁,落在了谢冰柔身上,忽而觉得这些话是谢冰柔故意所之。
太子盯着谢冰柔秀美面颊,仿佛也看透了这具纤弱皮囊下的好处。
虽然谢氏门第不高,谢冰柔又父母双亡。但卫玄挑中的这个谢家女,倒确实有些别人没有的才能。
此女看似纤弱,却极善谋算,颇有心机。卫玄将之纳为内宠,大约也是令其出谋划策。
果然,卫玄这样的人,所做的每一件事,自然必会有他的理由的。
谢冰柔不知道筹谋了多久,才使得卫玄松口娶她为妻吧?能给如此厚赏,谢冰柔自然定会知晓许多内情。
太子唇角泛起了冷冷笑意,口里却说道:“是了,谢娘子这样的伶俐人,必然是替卫侯出谋划策,出了无数主意。”
“那么以后便留在孤的身边,替我出谋划策。”
谢冰柔也应了一声是。
她轻轻垂头,长长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水光。
她也知晓太子暂时打消了对自己的杀意,如果卫玄死了,谢氏也不至于立刻被自己疯狂所连累。可惜啊,伯父怕是拿不到卫玄所许的好前程了。
她步步为营,连太子这样的毒蛇也虚以应之,加以利用。
从元璧到太子,喜欢她不喜欢她的,她都能顺势引导,顺自己心意。
卫玄一定要去死。
然后她却想到方才太子跟她说的话,说自己这样伶俐,必然是替卫玄出谋划策,出了无数主意。
这样想着时候,谢冰柔的手掌却在发抖。
因为卫玄并没有让她沾染那些污秽的脏事,任是有如何的谋算,他都只是让自己去验尸,做一些黑白分明的事。
他曾跟自己说过,明月皎皎,原本不必照污泥。自己只喜断案查案,那便只做这些也就罢了。
可是现在,谢冰柔却跳入了污泥之中。
她知晓太子不是什么好人,为人也很狠辣,可是她却毫不犹豫,这样与之利益交换,反复横跳。
再没什么明月皎皎,风清月明。
阿韶死的时候,她也已经疯了。那时候她寻上是卫玄,幸好卫玄并未将她拉入泥泽之中。可这一次,她知晓自己没那样的好运气,她是主动跳入了污泥之中,说着这些彼此算计勾心斗角言语。
从前不屑为之,不想踏入的权力之争,如今她却主动沾染。
可那又怎样?
她已经疯了,她想到了章爵毁去的那张脸,那样俊美又英气勃勃的面容就毁得血肉模糊。
她第一次看到章爵,是因为阿爵行事认真,来谢家问起那桩案子。那时谢冰柔透过屏风缝隙,便看着一张俊美英气脸颊。
可那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最后的记忆,却是自己轻轻的吻过那张血肉模糊面孔,任由泪水那般轻轻的滴落。
谢冰柔想到了这些,眼眶也微微发潮。
然后她听着一旁太子随从缓声说道:“小卫侯已来赴宴了。”
谢冰柔眼底的酸涩潮意一下子被止住,她轻轻的抬起头来。
玉珠轻轻的摇曳,没一会儿,她便看着卫玄来了。
太子已经走了出去,笑语相迎。卫玄自然也发现了珠帘后的倩影,向着谢冰柔望去。
第135章 135
谢冰柔身躯一颤, 然后慢慢握紧了手中之物。
不知为何,她今日反倒没有往日里的怯意。哪怕从前她跟卫玄相处得好时,许是因为那个梦,谢冰柔总是心存三分的惧意的。
可现在, 那缕火辣辣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谢冰柔竟仿佛坦然了许多。
卫玄已经收回了目光了, 谢冰柔也品不出他眼里神色是什么。
谢冰柔揣摩他的心思,又知晓卫玄一向会把自己情绪给藏起来, 喜怒不幸于色。寒暄一番后,她听着太子说道:“谢娘子与太子妃一向交好, 故而不免多留一阵。却不知晓究竟是怎样的缘故, 竟使得你那谢娘子十分生你气, 发起恼来,连自己耳坠子都被扯下来。”
这样说时,太子也不觉压低了嗓音:“看来阿玄你今日要哄回未婚妻子, 怕是要费些心思了。”
卫玄亦笑了一下:“太子有心了。如此盛情,微臣真是受宠若惊。”
只看如此光景,两人竟似相处颇为融洽。
旋即太子便说道:“今日本是私宴,我也没请什么外客,免得打搅。不过我近日里收了二十来个骨黑国奴隶, 都是身体健康, 善于武技。阿玄,我只想你与他们较量一下, 以显出你的武技。”
谢冰柔一直在珠帘后打量卫玄面上神色, 便看到卫玄眉头皱了一下。
她知晓大胤早就不蓄奴了, 可太子却蓄着别处送来的奴隶,自是令卫玄不快。
太子却说道:“卫卿不愿意了?想来是不屑与这些骨黑奴隶比武, 他们确实也是出身卑贱,不怎样要紧。不过从前旁人都说阿玄你身子不好,病弱无力,将从前好武技都荒废了。春秋打猎,你也从来不掺和,不屑人前扬名。不知道的,还道是刻意藏锋。”
太子说到此处,嗓音却有凉意:“不过到了如今,卫卿就不必推辞。否则连你要娶的谢娘子,都嫌你不爽利。”
他说到此处,卫玄蓦然沉沉说了声好。
谢冰柔却在想,卫玄究竟在盘算什么呢?
太子说是比试,只不过是游戏。如若卫玄不敌,怕也是这么就死了。哪怕不成功,也不过是开开玩笑,至多不过将那些骨黑奴隶杀了了事。
此刻宴前的猎杀之戏却是开始了。
太子倒了一杯酒,这样一饮而尽,眼中却尽数是凛然杀意。
从前他也以为卫玄体弱,却哪里知晓卫玄宛如战神,武技更胜少年时。
那些骨黑奴隶已经走了出来,个个身着黑衣,腕缠铜环,皆极是健壮。
太子身为储君,自然私养杀手。他盯着卫玄,又想到卫玄借自己的势养成麒府,可当真与卫玄撕破脸时,麒府却全然不受自己所控。
他恼意未免更添了几分,面颊更有几缕恨色。
那些个骨黑奴隶先是赤手,忽又不约而同拿出了兵刃,齐齐向卫玄掠去。卫玄倒是容色冷肃,也未如何惊惶,他手掌一拂,腰间血雀出鞘。
伴随红光一闪,眼前那具身躯被卫玄斩做两截。
鲜血飞溅,太子宫中顿添了了血腥之气。
便连太子也微微意外,他虽不觉得卫玄会束手就擒,却未曾想到卫玄能毫无芥蒂在太子殿中使兵器。
哪怕杀了人,卫玄也淡淡不在意模样。
太子眼中渐渐浮起了戾气,就好似这些日子的羞辱齐齐涌上心头。若非自己当初提拔卫玄,卫玄必然是什么都没有。
恼意最盛时,他蓦然拔出了碧牙,掠前刺去。此刃之上沾染了巨毒,稍稍割破,已足以取人性命。
他要亲手杀了卫玄,以报复卫玄对自己羞辱。
卫玄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长剑一带,一名骨黑奴隶被推至太子跟前,下一刻便被太子生生刺中。
接着那骨黑奴隶就被卫玄斩做两截,剑光向着太子掠来。
一旁亲卫相阻,以身为盾,方才使得太子退后,不至于被卫玄血雀所斩杀。
谢冰柔目不转睛瞧着,她蓦然身躯微颤,向前踏了一步。便在这时,一只手伸出来,死死扣住了谢冰柔手腕,耳边听着一个妇人嗓音:“谢娘子,外面凶险,这是往哪里去?”
谢冰柔侧头望去,便见着一个粗壮仆妇,手掌极是有力,扣得她手腕微微发疼。谢冰柔并不识得她,知晓多半是太子让她看着自己的。
大约是觉得自己想要逃走,所以如此要挟。
那仆妇一只手扣着谢冰柔,另一只手袖内寒光吐露,是一把极锋锐匕首。
谢冰柔看出对方要挟之意,也没有动弹。
太子被逼退之后,犹自冷汗津津。
他是要见识卫玄凶猛,可卫玄的凶猛又当真出乎意料之外。对方剑式大开大合,不过如砍瓜切菜。旁人皆说卫玄是个人屠,如今这副面目却终于展露于太子跟前。
此刻那些骨黑奴隶已经尽数被斩杀,卫玄本着杏色常服,如今衣襟之上也沾染斑斑血污。
尸首落了一地,卫玄慢慢擦去脸颊几滴鲜血,一手犹自握着滴血的剑。
那血雀上沾染血污,却似犹未满足的兽,森森未能回鞘。
卫玄缓缓说道:“臣之武技如何,殿下现在可曾看清楚了?”
直到此刻,太子方才感受到卫玄此刻是极怒了。因为自己扣下了谢冰柔,又诱他前来,欲图击杀。
卫玄是杀意尽展,寒意森森。
哪怕他语调是极温和的,却有无尽威压,冷得透人心扉。
太子从来未曾见过卫玄这般样子。哪怕他早知晓此獠狼子野心,但卫玄在他跟前一向也是彬彬有礼。
他手中犹自握着碧牙,这把如毒蛇利牙般的利刃被他反复涂抹了毒药,却没本事刺中卫玄身躯。
近卫早已经围在了太子身前,将太子死死护住,太子握着利刃的手却轻轻颤抖,竟无一丝安全感。
然而如今正是诛灭卫玄好时机!
卫玄是独身踏入殿中,便是有些个护卫,竟当真乖顺在外听令。
他厉声:“统领何在!卫玄谋反,竟欲行刺孤,还不将其当场斩杀!”
他身为储君,可蓄五百亲卫,人数不多,可杀一人足矣。
如今一地死人,卫玄手执利刃,孤傲不逊。说卫玄是刺杀,那便是刺杀,容不得卫玄辩解。
此事机密,他甚至未曾告诉那个意欲投诚自己谢娘子。
他只想行大事必然是要出其不意,母后都对卫玄如此隐忍,满世界还觉得卫玄是功臣。可能卫玄也笃定自己不敢擅自杀他,故而如此轻狂。
正因为想不到,那如今便是最好的时机,眼下便是最好的光景。
谢冰柔紧紧攥紧手掌,她知晓卫侯处心积虑,又善于布局机深,绝不会是个鲁莽之人。
若卫玄今日带着几名护他的剑士,她许是相信太子突袭可成功。但卫玄当真独身前来,则必有后手。
旁边的仆妇看着谢冰柔,看谢冰柔盯得目不转睛,谁也不知晓谢冰柔在想什么。
那仆妇是太子的人,心里也禁不住猜测,想这谢娘子是当真想小卫侯死呢,还是舍不得?毕竟小卫侯人前对她可谓极宠。
这会武功的仆妇心内也只有太子吩咐,那就是关键时刻,以这谢娘子为质,对卫玄逼迫一二。
哪怕卫玄不受这要挟呢,试试总归是无妨的。
那些思量也不过是在几息之间,接着便是殿门大开,太子亲卫鱼贯而入。
为首之人谢冰柔竟认得,居然是薛留良。
她蓦然微微一怔。
谢冰柔第一次来京城,办的第一桩案子,就是去了梧侯府,去查薛留良妾室所出庶子早早夭折之事。
如今太子喊的是护驾,薛留良却是对卫侯恭顺行礼。
“倒是许久未见小卫侯,小卫侯果然是风采依旧。”
薛留良赶上来打招呼。
卫玄侧过面孔,他犹自握着带雪的剑,口气倒是温和,和薛留良闲话家常:“离开些日子,梧侯身子如何了?”
薛留良倒有些意气风发:“阿父身子骨一向硬朗,如今虽经历京中变故,倒也仍是极好。托卫侯鼓励,如今也得了新职,做了太子亲卫统领。”
卫玄温声:“薛统领说笑了,能得如此职务,乃是薛统领本来出挑,也没什么宫里宫外传的北宫舍人,那样岂不是结党营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