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女娘纤细秀美,面颊微白,似有不足之处,可却并无半点退让之意。
祁宁蓦然皱了一下眉头,他不认识谢冰柔,可却下意识有些厌恶这个女娘。
他喜欢乔晚雪的温柔,眼前女娘看着也是温柔的,可这个女娘的温柔却又与乔晚雪是截然不同的。
祁宁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娘是个十分有主意的人。哪怕她模样生得好看,却顿时让祁宁生出了几分厌意。
女人要温柔如水方才有些意思。
更何况淄川之地,从来没有人敢和他争,更何况区区一个陌生女娘。
所有人都应该顺从他,曾经他有过一匹爱驹,有一日爱驹将他摔下马,他立刻将之斩杀。哪怕从前再宠爱,又如何?
因为凡不顺他之物,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祁宁面色冷了冷,不过他不必说话,一旁已有人替他委屈。
“这位小娘子,这位乃是淄川王。”
第092章 092
谢冰柔听来便非淄川本地口音, 更不必说便算是淄川之地,也并非每个人都识得祁宁。
故祁宁身边之人报出祁宁名号,也免得眼前小女娘不知晓轻重。
谢冰柔面颊也浮起了一缕讶意,不过倒也并未如祁宁预料之中那般诚惶诚恐。
她见过礼, 方才缓缓说道:“原来是王爷在此, 昨日遇袭, 我又不在,亏得王爷相送, 乔娘子方才少了几分惊惧之心。”
“臣女是宫中女尚谢冰柔,随乔娘子一并前来, 今日总归见到王爷。”
祁宁蓦然一怔。
他也算听过谢冰柔名字, 却未曾想谢冰柔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娘。
可方才谢冰柔不知晓他身份也还罢了, 如今已然知晓,却竟无松口相让之意。这宫中女尚人在淄川之地,竟这般不知轻重。
祁宁眸凉如水, 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还未及说什么,便听着一道张扬男子嗓音:“谢冰柔,你说要送个什么礼物谢谢我,便是这匹乌雅踏雪。”
谢冰柔亦飞快说道:“这位便是随行校尉章爵, 沿途是他护乔娘子周全。”
谢冰柔和祁宁叙话时嗓音淡淡的, 可如今她声音却柔下来,就好似拂过一场软水。就连祁宁也听出来了, 也不觉拿眼看章爵。
而章爵本便是个俊美飞扬少年, 此刻随意一袭青衣, 衣饰也不如何华贵,却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更令人为之而心折。
这样逼人的少年气,让人瞧着都移不开眼。
但他对祁宁态度也十分倨傲,虽见过礼,神色却不显恭顺。
然后章爵却侧过头,朝着谢冰柔说道:“谢娘子,你送我之物若让个别人,我可不答应。”
谢冰柔与他旁若无人:“我几时说要让给旁人了?”
谁都瞧出来两人必有情意,谢冰柔目光逡巡,总不离章爵左右。
祁宁几时受过这般冷遇,面上也微微一寒。
他虽不喜谢冰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谢娘子也是个美人胚子,只是面色苍白了些。谢冰柔目光却全在章爵身上,不肯放半点给自己。
男人便是这样,哪怕不喜欢,也不免虚荣心作祟。就如当年他讨了纪妩,也只不过因纪妩有个第一美人儿的名头。
祁宁生来便是嫡子,家中是把他按照继承人那般栽培,也再未考虑过旁人。他生于淄川之地,自来便是别人关注中心。哪知这京城来的少年男女含嗔带笑,言语间丝毫未将自己放在眼里。
祁宁面上已有几分愠色。
章爵却扫了祁宁一眼:“听说老武王素来贤明,小武王当然也贤,于是这淄川之地自然绝不会有什么巧取豪夺之事。便算是有,谢女尚一封折子送去皇后跟前太远,总是能去青州郡守跟前哭一哭。”
谢冰柔也飞快说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小武王又岂是这样的人。”
这么一搭一唱,却也已清楚提点谢冰柔身份特殊,不但可将消息直通宫中,还能就近跟小卫侯哭诉。
甚至祁宁亦是知晓,之前那谢娘子离队,也去了小卫侯歇息之处。而送亲队伍被袭之时,也是卫玄跟前玄甲卫来解围。
可见谢冰柔也并非虚掩恐吓,也是有几分底气。
昨日乔晚雪十分好哄,可这位遇袭的谢女尚也是带着几分怨气的。
祁宁能在乔晚雪跟前伏地做小,温言款款,可如今在这谢娘子跟前,这戏也当真咽不下去了。
他只匆匆说到不打搅两位兴致,便拂袖而去。
走了几步路,祁宁又回过头来。
那马已配上整套马鞍缰绳等,章爵已翻身上马,恣意招摇。
章爵策马小跑几步,又笑盈盈说自己喜欢。
他人在马上,如此艳华逼人,竟令人不可逼视。
那匹马已经不能要了,祁宁素有洁癖,从不要别人骑过的马。属于他的东西要完完全全属于他,是绝不能有半点瑕疵。
祁宁眼底蓦然浮起了极阴狠的凉意。
他从未受过这般奇耻大辱。
不过是区区一个校尉,自己有王爵在身,竟如此不知尊重。
祁宁已经转过头来,越走越快。
一旁侍从则小心翼翼劝说:“王爷息怒,如今朝廷本就忌惮咱们这些藩国,本来便绞尽脑汁要寻你不是。其用意不过是念着你立足未稳,趁机寻个由头打压。说不准今日便是刻意挑衅,使你遏制不住心头怒火。”
祁宁手里正捏着一条金丝马鞭,便不由得一鞭子狠狠抽去,那侍从再不敢言。
祁宁使得身边之人消声,然则总归知晓人家所说并没有错。
若非如此,他方才人前早已发作。
从小到大,祁宁一直便是个并不如何大度的人。他待身边之人也冷情,一旦遭遇背叛,便绝不会原谅那个人。
从前他身边有个婢女玉娘,生得也是十分温顺秀美,本来是要收房的。
可那年宋睿来访,对方是淄川之地有名才子,有意成为淄川王的幕僚,欲以此为近身之阶。
宋睿不但是个才子,还是淄川有名的美男子。
一个男人若有几分美貌,那便容易多情,只是说好听是多情,不好听便是风流。
那时节玉娘在祁宁跟前侍候奉酒,玉娘貌美,宋睿便多看几眼。
玉娘常年在祁宁身边侍奉,自然早知晓祁宁性子,亦绝不敢添丝毫反应。
那便显得宋睿不知进退。
什么样无耻货色,都敢觊觎自己东西。
祁宁心慈,也留了宋睿一命,他只不过伸出手掌,将宋睿脑袋死死的按在了水缸之中。
他的手按住了宋睿的脖子,感受着宋睿的垂死挣扎,操纵着宋睿的死。
这样滋味竟有些令人上瘾,使祁宁心下升起了无尽快意。
等到宋睿濒死之际,他才把宋睿给扯出来。也许是因宋睿是个有名才子,也许因为玉娘不敢造次,他到底宽容大度,饶了对方一命。
这淄川才子第二天就跑个没影,再不敢在淄川之地求前程。
他这么折磨宋睿时,甚至唤了玉娘在一旁观看。那婢子胆小,又猜不透祁宁心思,竟因此受了惊吓,没几日便生了一场大病,居然便这样死了。
玉娘是侍奉祁宁老人了,祁宁竟也并不如何伤心。
若玉娘问心无愧,宋睿拿眼睛调戏她,她自然该心生愤怒。她眼见自己折磨宋睿,应当欢喜才是,又怎会心生惊惧?
可见玉娘必定是动了心思,且对宋睿生出了怜意,故才受惊而死。
这心思向着旁人,哪怕是旧人,死了也便死了。
祁宁自来便是占有欲极强的人,凡是自己东西,是绝不能让旁人沾染半点。
可今日自己却受这般羞辱,是奇耻大辱!
那匹乌雅踏雪是自己看中想要的,可却让别人给骑上去!
祁宁面上的肌肉都禁不住轻轻发抖,他蓦然伸手,就这般死死捏紧了手中佛珠。
本来祁宁还想要忍一忍,可现在他自然觉得无须再忍。
他明面上可以忍耐,可有些事情可以私底下做。哪怕那个人不愿自己生事,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日乔晚雪方才午睡,就听闻武王前来别院探望自己。
两人昨日才见面,未曾想今日祁宁便来了。
传讯的婢子是别院里安排好的婢子,嘴甜得很,也伶俐打趣说王爷心里有姑娘,这么急急想见。
乔晚雪被说得双颊生晕,又匆匆去照镜子。
两人昨日才说好一会儿话,今日祁宁就眼巴巴的又要见自己,足见心中热切。
难道王爷心里也惦念得紧?
乔晚雪赶紧去照镜子,这镜中女娘连日里赶路,本来有些风尘仆仆的憔悴之色。可如今乔晚雪住入城里,昨夜睡足,今日又午睡了,整个看着也水润精神了很多。
像她这样年轻女娘,正是青春时候,其实无需十分打扮,也已经很是动人了。
乔晚雪这么一照镜子,也对自己状态十分满意。
女为悦己者容,女娘们总是希望在心上人跟前更好看些。
可她这么手指比着面颊照镜子时,便忽而想起谢冰柔告诫的话。
乔晚雪如被一盆凉水泼过来,面上神色微微一僵,心里也忍不住矛盾且复杂起来。
她怔了怔,旋即自己告诉自己,自己总不能将祁宁拒之门外。
自己不过去见一见祁宁,将他看得清楚些,也并没有别的心思。
乔晚雪心情变得矛盾了,也没方才欢喜,却也多了几分警惕。
不过她仍挑了一套漂亮衣裙穿上,方才去见祁宁。
去时她也暗暗告诫自己,谢女尚说得也没有错,武王是极有可能想要杀死自己了结这桩亲事的。
昨日不过事败,方才百般哄自己,故而自己也应当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才是。
祁宁如今又换了一套衣衫,他发结白玉冠,衣饰华贵,浑身绣金缝玉,腰系四爪蟒带,衬托浑身气派不凡。
乔晚雪蓦然心中一酸,心头万般委屈,心忖他真是要杀了我吗?
两人目光相触,祁宁眼里却流转火热情意,那情意竟并非是假。
乔晚雪也微微有些恍惚,只觉一个人如若作伪,难道真能伪装到如此地步。
第093章 093
祁宁今日来, 却是来劝乔晚雪移居。
他缓缓道:“如今淄川之地多事,便算是此处别院,也未必当真清静。我在王府西南角收拾了一处院子,自有出入门户, 安排了婢女嬷嬷。不过隔了一条街, 却也有王府侍卫巡护, 有些变故必能照应。我便想你搬入这雪棠院中,离我也近。”
“待到孝期过去, 你便自能与我完婚,也在王府之中住熟, 不必觉得怯。”
他劝乔晚雪迁居, 倒是真心稀罕对方。
若按从前的打算, 这女娘本便安排在这别院之中。
祁宁这样说着,又目不转睛打量眼前的女娘。
乔晚雪虽不是什么绝色,可也是楚楚可怜。
他看着乔晚雪犹豫无措样子, 蓦然心头一热。哪怕他对别人再凶狠,也仿佛对眼前女娘生出了几分柔情。
乔晚雪本应该拒绝,可也说不出口,但也不好答允。她眼波轻颤,然后低低说到:“王爷容晚雪想一想。”
祁宁嗓音也压得低了低:“我想若你迁去王府, 便可将送亲宫娥女官留在此处, 用时再传唤便是。便算要教你什么礼仪,每日入武王府教你也是可以。那处都我的人, 这么盯着也无人敢造次。”
“乔娘子, 如今朝廷与地方上关系微妙, 可是这些跟你这个女娘没关系。皇后自有倚重之人,你不是那样性情的人。我想这些并非你的心意, 以你清雅恬淡性情,自然绝不是自己愿意掺和进这些事情里面。”
“我不愿你左右为难,淄川来了许多人,我一个不信,我只信你一个。”
乔晚雪听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她忽而觉得祁宁说得无不道理。丈夫和朝廷,她总要选一个亲近。如若她继续跟王后手下宫娥厮混,祁宁又如何自处?
武王不过是想待她好些。
可是若祁宁有意除了自己这个赐婚女娘,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忽而想起昨日遇袭,是宫娥卢晚按下自己,替自己受了一箭,然后自己才活下来。
一缕凉意涌上了乔晚雪心头,使得乔晚雪仿佛又清醒了几分。
卢晚是宫中女娘,会些武技,必定是皇后安排,可也是救了自己一命。
她恍惚着摇摇头,却被祁宁按住双手:“我知晓旁人疑心,可送亲队伍若在城外遇袭,尚可说是意外。但如若在王府之中出事,我岂能推脱?那便是拂去朝廷颜面。只要你去了雪棠院,你的生死干系便在我的身上。我岂会作茧自缚?我只是真心爱你,盼你周全。”
乔晚雪的退拒让祁宁生出了几分不悦,可越是如此,他越发想要乔晚雪依顺自己,为自己所俘虏。
他说:“我知晓纵然自己克己复礼,却总不免有些质疑之声,总会有人说我不是。我料你必然是听说纪妩之事,别人皆说我对她情意深厚。”
乔晚雪没有说话,可祁宁却留意到她确实在听。
女人总是会介意这些事,会想知晓另一个女人在自己感兴趣男人心里有怎样的地位。
祁宁断然说道:“可我从未与她两情相悦,你想来也知晓她素也不爱我这般男子。”
当祁宁对着乔晚雪这样深情款款言语时,他心内却在想,那个章爵也应该死了吧?
祁宁已派遣心腹杀手,以报今日之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