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淮昭径自一跃,身影便于此处消失了。
魏槐晴一边腹诽魏淮昭,一边卸了满是刀痕的半截车门。
马车很快往着魏府的方向去。
她拉着楚筠检查了一遍,好在没见伤处。本想问问究竟发生何事,但见她摇头不知,就不再提了。
天色仍是暗沉,瞧着竟是要再重新下阵小雨。楚筠入魏府时,就看见飞檐上已有雨水落下。
楚筠跟着魏槐晴先去了客院。很快有下人送来热水和备衣。
那尸身凝竹当时只瞥到了一眼,但也很怕,都不敢回想,不过她更担心姑娘。
帮着更衣沐浴时,她见姑娘脸色好了许多,才敢小心问:“姑娘,魏公子怎会突然出现?那个是贼人吗?”
热水一泡,很好地舒缓了紧张的身心,楚筠将身子沉下去,说道:“应该是的。”
她只知道那人凶狠,一照面就险些要杀死她了。回想那直砍而来的短刀,楚筠还会感觉额间发凉。
凝竹后怕道:“那幸亏有魏公子护着姑娘。”
她心道也是,若非贼人,魏公子也不至于无故杀人。
不过魏家本来就不是文臣,若起战事那还要去战场杀敌的。姑娘成了亲后,少不得也会接触到这些。
可魏公子能一直护好姑娘,不让她害怕么?凝竹觉得自己有颗担不完的心。
楚筠这会儿没事了,她比较忧心娘的情况。回来时,晴姐姐说她会再派人过去看看。
“凝竹,我想多泡一会。若是娘亲的事你就及时来告诉我。”
凝竹应声是,退了出去。
前后不消半个时辰,魏淮昭就已处理妥当回到了魏府。
正要踏入自己的院子时,一眼就看见了在院中檐下早已等着他的父亲。
魏颂这个时辰恰好在府中,魏槐晴带着楚筠从后门入府,马车又现异样,他一得知当下就去问了女儿。
以他猜想,万一儿子要是惹出什么麻烦事,自是得问个明白,以作打算。
除此之外,若敢再将他未来儿媳吓着,他可要将供祖宗牌位的长鞭重新请出来了。
魏颂见人回来,面容分外严肃,沉着张脸喝道:“臭小子给我站住!”
魏淮昭便停住了,喊了声爹。
魏颂打量他,见儿子神情坦荡,倒没有一点像是闯了祸的模样。
他生出些许不确定来,只是面上仍旧绷得紧:“你又给我惹什么事了?京中明暗多少双眼睛也敢动手杀人。对方是何人?”
魏淮昭见院中下人都早已遣走,不由一笑,指了指身上暗色血迹道:“我先进屋换身衣衫。”
魏颂见状,更生疑惑,遂问他:“你这模样回来,可有谁瞧见?”
“无人瞧见。”
对视半晌后,魏颂摆手让他快些收拾。
魏淮昭点头入内,一边说道:“外头有雨,爹先进屋喝杯热茶?”
魏颂往房中瞪去,禁不住嘀咕着:“我在自己家,喝不喝茶还用得着你个小子招呼?”
魏淮昭稍作擦洗,换了一身赤暗锦袍,上好的料子缀有暗纹,显得人既如山岳高挺,又显修竹清韵。
魏颂哪管他是何穿着,见人收拾干净出来,直言问他:“说吧,怎么回事?”
魏淮昭见爹未落座,便也站立一旁,直言解释道:“此人是胡人奸细。”
魏颂眉峰一挑,神色凛然:“细说。”
院中的雨起初坠落成线,后又逐渐变得稀稀落落。直到此时此刻,方将这一日的雨水倾倒了干净。云霭消散,昏暗天色乍亮,天际隐有红霞显露。
魏淮昭往他高悬着的狸奴花灯看了一眼,就听父亲掂掇后道:“如此,确是不可轻易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不过胡人奸细竟都混入京城来了,甚至还是副大凌人面孔,细想着实令人悚然。
魏淮昭说道:“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前世奸细不止深入京中,因机密泄漏,使得边关有几场战役胜得极为艰难。既然战事难以避开,他自然要早作筹谋。
三年太久了,他和边关将士们都耗不起。
若借此搜捕,反倒引起警觉,断了线索。前世的他知晓不少胡人传信密令,亦知奸细之间不会轻易照面,大可借其身份行事。
此次他借出京一趟查得踪迹,虽说没能活擒,倒也无甚差别。
他知此人奸细身份是得益于前世之便。这第二场雨冲刷得干净,即便真有人发现,也只当是个贩夫走卒罢了。
魏颂斜过眸子瞥了儿子一眼。
他就说这小子,表面上是看着安分许多,可总让人感觉他暗中不知道憋着什么大事。
竟然还私下调查胡人奸细,若不是撞上了魏槐晴和楚筠,臭小子铁定不会与他招呼。
他忍不住抬手就往他脑后拍去。
魏淮昭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微微一侧头,轻飘飘就避了过去。
魏颂又想踹他一脚,骂道:“臭小子。”
“说说,你还有何‘大事’要办,连为父都不知道的。”
那就多了些,魏淮昭心想,不过口中则道了一句:“没了。”
他又说起:“槐晴和母亲那儿。”
魏颂则道:“我来解释,这就不用你管了。只是暗中行事,也不可长久。”
发现奸细这等大事,理应上呈陛下知晓。否则若被有心人挑唆,这欺瞒不报的罪责,就成了一桩麻烦事。
魏淮昭只道:“尚不到时候。爹放宽心便是,我有分寸。”
朝堂不够干净,一个奸细也不够分量。何况事关战事,谨慎为上。
魏颂眼里,儿子毕竟是儿子,放宽心是不成了。他思索着,一会再命人查查,省得还有没打理干净的尾巴。
眼见儿子又要往外去,他提声问道:“又去哪?”
魏淮昭头也不回:“去看我筠妹妹。”
魏颂才明白过来,难怪他穿成这副模样呢。
不过这话听来舒心,连带着他看儿子都顺眼了起来。
当年定下亲事时,两家已然换过庚帖信物。既然现已到了成亲的年纪,他魏府娶亲该有的自是一样都不能少。他的乖乖未来儿媳,多好一姑娘,断不可叫人委屈了。
魏颂瞧着这两孩子如今相处的越来越好,就想着去跟夫人商量看看,尽早与楚兄夫妇相约上门挑挑日子了。
魏淮昭来时,楚筠刚刚沐浴过,擦拭干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侧颜万分恬静。眼见着天色放了晴,她就坐到了外头,望着天边微微拢眉,不知想着什么。
楚筠听见脚步声时,一下就站起了身,往来人看去。见是魏淮昭后,就只眨眨明眸望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并非是在密闭室内,无需过于避嫌,何况一些话也不方便被旁人听去。魏淮昭便说厨房姜汤已经煮好,支走了凝竹。
凝竹离开后,楚筠还是静静看着他,只是搭在身前的指尖下意识拧在一处。
他见她沉默不言,于是走到了她跟前,微微俯身轻声问她:“怕我了?”
第25章
魏淮昭问楚筠可是怕他了, 不过眼眸低垂,语调轻柔。
不似疑问,更像是在哄人。
楚筠闻言愣了一下,竟还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然后摇了摇头。
尽管魏淮昭替她遮挡了视线, 没让她瞧见, 但心里肯定还是会害怕。只不过当时那情况, 他怎么做应当都是有理由的。
她虽然不懂内情,但是能够理解。
楚筠说道:“那人好凶狠的模样, 若不是有你,我还不知会怎样呢。”
魏淮昭拂去凳上的湿意,示意楚筠一道坐下,如实说:“是我没想到马车内竟会是你, 才引起了那人杀意。”
姑娘家听懂了他的意思, 低头不知琢磨了什么,然后眼瞳清亮地又看过来,乖巧地说:“那也不怕的。”
比起今日凶险,和知他杀人的冲击,似乎还是他护住她时的安心更占上峰。
而且楚筠更意外他捂耳掩目的举动。那番情形之下,他竟还会有这样的体贴细腻。
楚筠温软的声音落在魏淮昭耳中,如羽翼轻挠一般, 他不禁唇角勾动。
那就好。
好不容易相处亲近了些,他可不想再倒回去, 尝她躲他避他的滋味。
刚经历过那样一遭,她此时难免会紧张局促。
于是魏淮昭故意换了轻松些的语调, 去宽她的心。
“你且放心,不过是桩小事罢了。”
“真的……么?”楚筠不确定地看着他。
她心想着, 许是在他眼中是小事一件,可于她又不同。
楚筠隐约直觉到那不是普通贼人,大抵是魏家私事。自己无意中瞧见了些本不该知道的事,自是会忐忑不安。
她以前又不曾遇过,更不知要如何应对,就只能等着魏淮昭来告诉她。
他说的这话,难道是在暗示她要忘记,且当作无事发生?
楚筠误解了魏淮昭的宽慰,小脑袋正努力转动,胡乱猜想着,却倏然听他说道:“那人是胡人养的奸细。若叫他跑了,其余细作必会得到传信。”
楚筠一怔,瞪大了眼眸,半晌反应过来,如此紧要的事情,是她能知道的么?
她怎么也猜不到竟还牵扯细作,这也叫小事?
“那既然是细作,可是要上报?”楚筠虽知道不会被旁人听去,可还是不自觉说得很小声。
魏淮昭见她凑近掩唇,则摇头答道:“此事暂时不宜声张。”
楚筠忙不迭保证:“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魏淮昭一笑点头:“我当然信得过筠妹妹。”
魏淮昭来时已得了楚筠娘亲的消息,此时也一并告知了她。
许婉去铺子里后,事情办得快,也安抚好了人心,本该是午时前就要回府的。只是这雨起的又急又大,她踏出铺子时不慎滑了一跤,磕到了腰间处。
好在并不要紧,但也因此留在铺子后堂直歇到雨停,眼下已经回府了。
楚筠一听娘亲摔了,比自己伤着还急,唇角一抿眼眶已漫起湿润。都无暇回想先前的惊险之事了。
魏淮昭心间一跳,生怕她泪珠要掉下来,赶忙说道:“别急。说是大夫已看过了,无碍只需休养两日。我这就送你回去。”
出府前,魏淮昭还是执意让楚筠饮过姜汤。受惊且又淋过雨,姑娘家的身子又不像他,可别病倒了。
楚筠以为魏淮昭说送她回府,是让魏府马车送她一趟,却没想到竟见他亲自上了马。
事关奸细,想着他兴许有要事得忙,楚筠踌躇着说:“我自己回去就成的。”
魏淮昭一攥缰绳,显出性子中的几分强势,示意她上车。
“我送你。不是着急要回去?”
“回的回的!”楚筠拗不过他,便不多言钻入了马车。
回府的路上,楚筠想着与魏淮昭定好的说辞,也叮嘱了凝竹一遍。
只道是同晴姐姐前去魏府,半途坏了马车淋了雨,因而更换了衣裳,莫说漏了。
凝竹知道魏公子定是与姑娘说了些什么,姑娘既然不让提,她听从便是。
回了楚府,楚筠迫不及待从马车下来,向魏淮昭道过谢就直往里走去。
迈过门槛时忽地想起什么来,又转回身往他那儿看,视线刹那间相触。
意识到他还未离去,应该是想等着她先入府,楚筠脸颊蓦地有点发烫,垂眸提裙小跑几步,回到他马前。
魏淮昭正想问她怎么了,就听她靠近后小声说道:“还有,之前那些……你别送了。”
楚筠一脸的不好意思,说道:“显得我多馋嘴贪吃似的,才不是呢。”
姑娘家显然并非嫌烦,而是羞涩更多。魏淮昭见了只想逗她,不过今日不合时宜。
于是只一脸正经地点头:“好,听你的。时候不早,快些进去吧。”
楚筠一回府就赶去看了母亲,见情况与魏淮昭说的没有出入,担忧的心情才缓和了下来。
到了娘亲身边后,今日骤起乍落的紧绷心弦才总算彻底平复,并生出些疲惫来。
许婉已好多了,得知女儿是与魏槐晴去魏府了,还打趣她:“那又是谁送你回来的?”
楚筠耳垂一红,道:“娘!”
许婉见女儿娇涩神态,顺势提起打算将她婚期定下的心思,问她是如何想的。
娘亲说的突然,楚筠愣住不知如何回应,只感到面颊又烫了起来。她下意识瞥向一侧的铜镜,竟发现自己的脸如此泛红。
于是随意寻了个借口,起身忙不迭地跑了。
魏府这儿,魏颂派去收拾尾巴的人回来后,见此事暂且算是妥当,就放下心去琢磨自家与楚家的婚期一事了。
他将想法与妻子一说,夏文棠也觉得时机合适,二人这便请人先看起了这两年的好日子。
挑看下来仲秋后那一阵子倒是有适宜的。近些的吉日也有,但迎亲大事显得仓促必然是不成的。
儿子怎么想无所谓,万不能让未来儿媳委屈了。
聘礼魏府早就做了筹备,只需对着礼单核对再稍作添增即可。
夫妇二人商量妥当后,带着拟订的几个日子就去了楚府,一道商议余下的各种细节。
魏伯伯他们来的这日,楚筠倒不在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