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淮昭眸中划过杀意,又在看向迎面而来的楚筠时尽数收敛。
因白日之事,这晚魏淮昭都没闹楚筠,哄着她早早歇下了。
翌日一早他一出宫门,却是径直去了刑部大牢。
靠着多桩神速断案稳稳爬上来的吴旗正坐在桌前,一边听着四处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一边一颗一颗往碗里丢豆子玩。
忽然听下属过来禀报了一句,他立即将手中豆子一丢,起身过去迎人。
魏淮昭踏入其中,长靴落地之声规律的往四周荡开。
“魏大人,来的可早啊。”吴旗忙前来招呼道。
魏淮昭没耐心听他说那些聒闹之语,边走边问:“人审完了?”
吴旗见他脸色不善,知道他是真被惹怒了,不再多言递来供词道:“早就审完了。魏大人押送来的人,我哪敢怠慢。”
魏淮昭扫看一眼,喉间溢出冷哼。
汪老太爷?她那姨母?
汪家此前关押了大半,余下未动的那些老弱妇孺,竟还一个比一个会生事。
呵,枉他的傻芸芸还为此为难。
他将供词丢回,说道:“皇上催办旧案。去把汪家的人都提来。会审么?”
吴旗一手支腰笑道:“大人这问的,还不相信我的手段?”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刑狱中复又热闹起来。吴旗负责审人,魏淮昭只坐在一旁静静等着,从头到尾甚至没出过声。
吴旗偶尔转过身来,也分不清魏大人这是在细听琢磨,还是在想什么出了神。
待人全都审过递来供词时,魏淮昭才将抵在脸侧的手放下,拿来翻了两翻。
依旧没说什么,只是微挑眉头看了他一眼。
这就好了?再仔细问问。
这熟悉的眼神吴旗哪能看不懂,他当即了然,捻了个响指又回去了。
他边审人边腹议,他们犯事就罢了,还不知死活惹到魏大人的头上。
又半个时辰后,吴旗收手,回头便见魏大人起了身。
既然大小罪责悉已认下,魏淮昭也没了多留的兴致。
昨晚跟楚筠说过今日会早些回去,也到时辰了。
比起待在这腥臭之地,魏淮昭显然更想回去陪着芸芸,想听她喊昭哥哥。
魏淮昭一路走出刑部大牢,吴旗收拾过后则跟上来送魏大人。
出来后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人影,吴旗一乐提醒道:“那不是魏大人的夫人吗?”
紧接着他又接了一句:“漂亮啊,真美嘿。”
话没说完,吴旗只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凉飕飕的,若魏大人的眼刀有实质,怕是已死了好几个来回。
他反应过来这话生了误会,赶忙解释道:“我说的是,夫人身边的婢女。”
给吴旗再来两个胆子,他也不敢言语戏谑楚筠啊。
但他也确实对凝竹生出了些心思,询问道:“魏大人,夫人身边这姑娘还未许人吧?”
魏淮昭没多搭理他,丢下一句喜欢就自己想法子,便朝着楚筠走了过去。
魏淮昭在楚筠几步前停下,怕贸然靠近,从里头带出来的味道会令她不喜。
“夫人怎么在这儿,等多久了?”
楚筠笑着摇了摇头:“就一小会儿,你忙完了么?”
楚筠得云宁殿下相邀去了趟长公主府,回来时路过,看见了铁稷卫几个常跟在他身边的熟面孔,于是停下来问了问。
怕打扰他办事,也就没让他们禀报。
魏淮昭神色早已截然不同,待衣裳沾染的气味散去,便揽着楚筠上了马车。
楚筠今早醒后,魏淮昭已不在别院了。雀竺则来询问她所买的东西要如何处置。
在魏大人送少夫人回来时,雀竺已经折回将东西全都收了回来,吃食跟找不见的东西都重买了一份。
昨日回来后,楚筠就一直与魏淮昭在一块儿,这事真险些给忘了。
雀竺在得知这是少夫人的好心后,又是好一阵发愣,才又窘迫又感激的收了。
云宁派人来请她的时候,楚筠只打算带凝竹的。昨日才刚出过事,雀竺一听便执意要跟着。楚筠还当雀竺是收了东西不自在呢,也就随她了。
魏淮昭得知她去见了长公主后,问道:“是云宁殿下找你的,可有何事?”
“有呢。”楚筠也正想要同他说,“殿下想让我去女学授学。也就是说,夫子。”
她起初听到时是十分诧异的,她哪有那个本事呢。不过之后听云宁殿下解释了一番,倒也觉得并无不可。
长公主的女学办成也已有近一年了,这事最开始听来还新鲜,女学所收的也都是官宦人家的贵女们。
一些姑娘们在家中不受看重,不见得会特意请夫子教授,自然会对此动心。至于更富贵些的,从小虽得有名望的先生教导,但因为这是长公主所办的,出于讨好同样入学了不少人。
这些楚筠自是教不了。
不过近来也渐渐有了观望的寻常女子前去学习。百姓不讲究这些,许多姑娘连字都不识多少。
若是教她们识字念书,楚筠自认还是能行的。
魏淮昭听后,只说道:“芸芸若喜欢便去。”
楚筠一击掌笑道:“好,那我就去答应殿下啦。”
魏淮昭见她如此雀跃,忍不住将人捞了过来,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云宁殿下的主意让芸芸这么高兴?”
“魏淮昭,你怎么谁的醋都吃啊?”楚筠面对着他坐着,感觉到腰间贴着的滚烫掌心,想动又动不了,只好凑上他嘴角亲了一口。
“这样可好,快放我下来了。”
还在马车上呢,外头都是人,听见多不好。
夫人亲上来的气息甜甜香香的,魏淮昭微微一抿,反被她撩拨了起来。
“不够。”他将吻加深,一尽香泽。
最后回到别院的楚筠,只能面红耳赤地将脸埋在他怀里,才敢下车。
第50章
因汪家所犯数案证据确凿, 定罪之后依律处斩,其余之人皆处流放。
铁稷卫一早入府拿人,并查封了府邸。
这一番动静不小,魏淮昭带人前来, 到铁稷卫处置完离去时, 都有不少百姓待在远处围看。
眼见着人都被押走了, 有人便忍不住同身旁人窃窃言语。
“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来的竟然还是铁稷卫。瞧着都害怕,还是别在这儿看了。”
“又不会抓你, 处置汪府是因为他们有罪,魏指挥使也是秉公办事。”
亦有人不满道:“话是这么说,可不是抓人就是杀人,我现在啊看到这身衣甲就心慌。”
“魏大人看上去真狠, 那老太爷都站不稳了。”
边上人听见驳道:“这叫什么话, 若不是魏家,胡人还在侵占我们的边关城池呢。”
“曾经是曾经,他现在可是位高权重的大官。”
“不要脑袋了,什么话都敢说,小心得罪了铁稷卫,被抓进牢里。”
百姓的议论,铁稷卫下属也都听见了一些, 询问道:“大人,可要处理?”
妄议朝廷命官, 他大可前去稍稍告诫。
“不必了。”魏淮昭没放在心上。简单谈论两句就上前吓唬,岂不是以势欺人。
何况前世被骂的更狠, 他又不是没听过。铁骑刀斧,鲜血抄家, 普通百姓不知内情见了都是会怕的,人之常情罢了。
处置完后,魏淮昭回了别院书房,招来人吩咐了几句。
流放路途艰辛难测,何种意外都有,死上两三人也是再寻常不过了。
若非他们动了楚筠,魏淮昭也不想多此一举。
将此事彻底处理完后,他回正院一问,却发现楚筠还没回来。
她去协助长公主殿下的女学了。
楚筠今日跟着云宁殿下去了女学,回来后得知了魏淮昭人在园子里,于是直接去找他。
进了园子,她一眼就看到人坐在正中央的小湖亭中,手中正拿着本书在看。
魏淮昭换了一身浅色常服,侧颜精致俊逸,头上束着白玉莲发冠,与平日身着暗色的他又有着些许不同。
他一个大将军,这身打扮下瞧着竟还有几分清风俊朗翩翩公子的味道。
楚筠一路走过去,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不过魏淮昭此时还半挽着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遒劲肌肉,一下便表明了亭中人并不是个文弱书生。
至于有多厉害,楚筠可最有切身体会了。
楚筠远远过来时,魏淮昭就知道了,也察觉到夫人接连投来的目光。他掩在书页下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又装模作样地抿平。
“夫君,你在这看什么呀?”楚筠绕到了他的身后问,可一看书页内容就睁大了眼,立即伸手去夺。
“魏淮昭,怎么偷拿我话本呢!”
魏淮昭轻轻松松按住了她的手,将人拉至身前问:“话本怎么了,我如何看不得?”
楚筠想起这本里写的风花雪月,她当时还看哭了几回呢,就怕他笑话。
她学着他强势的模样,摊开手道:“总之就是不准你看,快还给我。”
“是,夫人。”魏淮昭笑了,乖乖将话本交回了她的手中。
接着他抬眸看了雀竺一眼。
雀竺暗暗摇了摇头,表示女学那儿并无什么异常与危险。
夫君如此听话,楚筠也顺心了,怀里抱着话本贴近了打量他:“你怎么忽然穿这一身呢?”
魏淮昭掸掸衣角问:“芸芸不喜欢?”
“喜欢呀。你什么模样我不喜欢了?”成亲这么久了,楚筠当然也知道怎么哄自家的夫君了。
尽管最初时还比较会害羞,这种话当面轻易说不出口。可二人亲密相处久了,也渐渐学来了他的厚脸皮。
魏淮昭笑容意味深长:“哦?无论我怎么样,芸芸都喜欢?”
楚筠:“……”
不对,其实论脸皮,她还是远远比不上他的。
眼看魏淮昭的眼神逐渐深暗,楚筠连忙转了话题:“我今日挑到了一批上好的新茶,打算给咱们爹娘他们,还有外祖父都送一些去。”
魏淮昭听了说道:“为夫怎么没有?”
“你别打岔。我要去女学,你若得空替我给祖父和爹娘他们送去吧。”楚筠说道,虽说也能让下人去送,但哪能跟见到女婿和孙女婿相比呢。
魏淮昭又乖乖应下了:“好。”
不过楚筠最后还是拗不过他,看在夫君今日特意讨她欢心的份上,回房亲手给他泡了一壶香茗。
……
魏淮昭拎着芸芸精心挑选的香茶,来到楚梁易所在官邸时,得知楚尚书不久之前也来了,与祖父二人正在说着话。
皇上已允了祖父卸任致仕,等他再费几日心处理完手头的最后公务,应当也会彻底搬回楚府。
至于芸芸那户部尚书的堂伯父……他略一思索,说自己可在外稍等片刻。
待下人离开后,他便起身靠近了二人所在的前厅。
楚梁易喊来侄子说话前,已提前屏开了闲杂之人。此时在一番谈话后被气得不轻,按着胸口连咳了好几声,一时也就无人发现。
魏淮昭耳目较常人敏锐,有所察觉后,已加快两步悄然到了前厅之外。
因先前孙女婿那一句看似无意的话,楚梁易近来对自己那在户部的侄儿上了不少心,可没想到竟在无意之中,察觉了他可能贪墨的疑证。
他怕自己多想误解了他,将人喊来直言逼问,却没想到反倒证实了自己猜测。
他这侄儿多年以来位高权重,涉案之重却令楚梁易心惊,这断然已算不上小事。
楚尚书听完伯父质问,起初心惊,后庆幸还好得知的不是外人。可在听明白他竟不愿替自己遮掩后,一怒之下当面起了争执。
楚梁易年纪毕竟大了,亲弟又早亡,被如此顶撞以及失望之下,连着呛了好几口,只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又在被重重一推搡后,腿脚不稳整个人仰面往后摔去。
楚梁易这些时日腿脚都不稳当,楚尚书推搡时本是无意,下意识伸手要扶,可突然间想到什么,又迟疑着收了回来。
他那贪墨之举可都是要命之事,谨慎暗藏多年如今只有楚梁易知道。
可若他这老伯父突然摔伤躺上了床榻呢?
这念头一划而过,他已负手站直了。
可楚梁易却并未如他预想的磕上后方的桌角。
楚梁易不知孙女婿是何时来的,只一眨眼身影便至,一把扶住了险些要摔的自己。
他抓着人缓缓站稳,拍拍孙女婿手背既气又心寒地道:“好,好啊!”
“祖父无事吧?”魏淮昭扶好人,看了眼身后正对后脑的尖锐桌角,暗中思忖。
前世他回到京城时,楚梁易就已缠绵病榻后不治去世了。日子他已记不准确,约莫是在班师回京前那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