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禾半死不活地落在不远处,若朝衡量过后还是看了看这个临时的盟友。啧,仙骨已毁去七七八八。
可惜了。
不过小命应该还在。
喂了两颗她珍藏许久的药,有用没用都算是做过贡献了。
只是眼下剩她和晚歌两人,场面有些僵持住了。
恰好有人来了?
晚歌和若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九渊的方向奔去。
是心玉到了。
来得真快。
倒是忘忧望着她怔怔出神,难掩失态。
“好久不见。”
他已极力控制,但声音仍有些轻微发颤。
心玉有着一张极其刚毅飒爽的脸庞,像人间画本子里写的那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她浅浅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并没有在谁身上过多停留,包括九渊,任他被困在阵中。
她始终神色淡淡,让人瞧不分明。
“我似乎不认识你。”过了许久,心玉才应声。
不认识,好一个不认识。
不认识,所以谈不上好久不见。
忘忧嘴角的笑意略显苦涩和嘲弄。
不过今天她既然来了,那有个结果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看她嘴硬到何时。
他渐渐平静心绪,不再纠结于此,转而问起其他,“不知心玉仙子是如何进得来这无极山海的?”
妖族经过太多的变化,如今的无极山海除了妖族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他人都很难进出,遑论如此之快了。
“进来了很奇怪吗?”心玉瞥了他一眼,随意答道,“这不都进来了?”
还是这么牙尖嘴利,让人占不到半点便宜。
忘忧脸上露出淡淡的愉悦,眼里也有了光,看着似乎没有刚出现时那般病恹恹了。
“是,心玉仙子自是修为高深,那便凭本事带着帝君走吧。”
阴阳怪气,谁不会啊。
能破这缚仙阵的人屈指可数,一旦她出手,便很难不暴露。
他就这样慢慢等着,看她装到什么时候。
心玉微微挑眉,盯了他许久,没有应声,也没有动作。
忘忧又将话头扔给了九渊,“帝君也很久没见过心玉仙子出手了吧?”
九渊微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的这些话弯弯绕绕,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
十万年前的那场混沌之劫,最开始出现的地方就是无极山海,那时心玉恰好也在此地,受了重创。回到仙界后,便闭关了,也是很多年后才听说了她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知她素来要强,以庇佑六界为己任。这下修为尽毁,应该很难接受。从此心玉再也没出过手,他们也都默契地没有过问,直至如今,没人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情况。不过自那次出关后她性格多多少少变了一些,似乎总有股别扭劲儿,给人既亲近又疏远的感觉。九渊一直也只当她是因修为一事郁结于心,没能自洽。
可这话从忘忧嘴里问出来就很不对劲,只是九渊一时还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你把我叫来,就是来听这些云里雾里的废话的吗?”心玉打断道。
“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何要引你来吗?”忘忧反问道。
“不知。”她冷漠应声。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忘忧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想要一个答案,只有你能给。”
“你太看得起我了。”她似乎隐隐叹了口气,“给不了。”
话刚落音,心玉便迅速出手,一个接一个的结印打向忘忧,凌厉而迅猛。
不对,九渊看得眉头紧皱,他三姐这十万年究竟是修的什么术法,和从前完全不同,甚至已经不是天族的阳明之力。
他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人还是他的三姐吗?即使这个想法不可谓不离谱。
就连一旁的晚歌也看出了不同寻常,心玉和忘忧的路数竟有些出奇的相似,怎么回事?
心玉打不过忘忧,后者也适时收手,点到为止,并未执意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眼神里添了些了然和痛苦。
“为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太多的为什么想问。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一直不肯见他?
十万年不知传了多少信,又派出过多少人,却都是石沉大海。
他努力修行,在妖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厮杀中稳坐无极城,都只是为了能再见一次,求个答案。
可今天她的所言所行无不在告诉他,她不会清楚地回应。因为她选择了继续做心玉,一直做心玉,有些东西就注定了永远不会被揭开,那恰好也是他想知道的。
“我叫心玉,守护六界是我一生所向,天族更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过了许久,心玉轻声开口。
真是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忘忧却听懂了,嘴角的笑意微微泛苦。她没有回答他,又好似回答了。
可她明明不是心玉,她只是这无极山海里的一只小珙桐精。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成为了心玉?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又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漠视而不见?
不该是这样。
他其实求的不是一个结果,而是原因。
因为事情的结果在这十万年间已被自己论证了无数次,他早就知道了。
他的心上人琳琅,成了天族的心玉。莫名其妙便与自己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第五十八章 她真的成了心玉
心玉见他始终望着自己,似是不甘心只是这样一个回答。
可她也说不出别的来了。
十万年前的混沌之劫,浊气现世,六界中大大小小的地方慢慢生灵涂炭,归于混沌。
她本叫琳琅,和忘忧一样,是一只珙桐精,二人互相陪伴着度过很多个千年万年,爱意的萌生也是自然而然。大概就像大多数恋人一样,细水长流的小日子,偶尔拌个小嘴,闹个脾气。只是她素来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只能是忘忧多担待了。
心玉为何会来到妖族她并不知道,反正正好就赶上了。那时浮玉山附近浊气渐盛,正是当初妖神被诛杀之地,更是珙桐一族的主要生存之地。
珙桐一族是妖界最先感受到混沌之劫恐怖之处的。
看着身边一个接一个的亲人朋友渐渐被浊气包围,吸走灵力,慢慢变回原形,再渐渐枯萎死去,经受着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凌迟。
琳琅本以为自己也会那样死去。
是心玉突然出现,挡在了前面。任浊气慢慢侵蚀着她一寸一寸,却始终不避不退。
明明她们素不相识。
可心玉却为了护住她们牺牲了自己。
纵然灵力一点一点地被消散瓦解,她的法器黄罗伞始终罩在琳琅的头上。
心玉弥留之际,琳琅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救我?”
试问别人,也许会牺牲自己救所爱之人,救亲近之人,救在意之人。但绝不是这样义无反顾地救一个陌生人。这不是简单的举手之劳,而是以命换命,代价十分之大。
纵然琳琅一遍一遍地问自己,答案大概也是否定的。
她是个自私鬼,她不愿意,她也不明白心玉。
心玉淡淡笑了,“换成其他任何一个,我都会救的。”
“自我开始修行,就只为一件事。”
“我想守护好身边的人。”
“后来又觉得,守护六界就是守护天族,守护天族也就是守护家人。”
“可以不必那么狭隘的。”
“所以,守护众生是我一生的使命,我心甘情愿。”
就连她的法器,都是同为守护的黄罗伞。
她为守护而活,也为守护而死。
她很开心,这就是她想要的一生,她觉得值得。
她大概是有些怕死的,所以话有些碎。
又或许是觉得,再不多说几句,以后也都没机会开口了。
大概是这份有着赤诚之心的大爱打动了琳琅。
如今想来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就那样鬼使神差地做出了接下来的事。
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愿意替你继续守护你想守护的东西。
所以她活成了心玉。
珙桐一族无法离开无极山海,她只能施展禁术在心玉临死的一瞬引自身魂魄强占她的身躯。
两方相斥,加上浊气的侵蚀,只剩了半条命,一回天族便闭关了。直到她能完全操纵这身躯,也做好以心玉的存在面对所有人的准备后,这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试了很多次也没能修成具有天族阳明之力的术法,唯恐暴露便索性不再出手。
大概在其他方面她也都做得不错,这些年身边还没有人怀疑过。
一开始她也是有些不适应的,也会想起忘忧,自觉亏欠于他。
后来想了许久,她决定去三生石上抹去自己的名字,斩断一切情缘。同时自绝情根,心如止水。
情缘已灭,情根已断。
所以眼下她站在这里,看着忘忧,是实打实的心无波澜。
说不认识是假的,但冷漠是真的。
不爱,不在乎,他们二人只是路人。
而关于冒名顶替心玉,从一开始的懵懂糊涂到后来的坚定清楚。
十万年的时间,她有很多成长与改变。
事到如今,她的心告诉自己,她愿意成为心玉,并一直做心玉。
不,她就是心玉。
为守护而存在的心玉。
她坚定地告诉自己。
而关于忘忧如何一点一点查到自己是心玉的,她猜大概最初的引子在于那把黄罗伞。
随着心玉的离开,黄罗伞沉睡,那天琳琅怎么也带不走,只能作罢。
想来是神器有灵,当初她还没有守护的意志,因而无法让它认自己为主。
忘忧不愿相信她的离开,一点一点寻找着蛛丝马迹来证明。
随之他在浮玉山发现了黄罗伞。
法器认主,心玉既还活着,黄罗伞又怎会深藏于此呢?
只能说明活着的这个并不是真正的心玉。
那会是谁呢?
顺藤摸瓜,他慢慢推测出了心玉是琳琅的结论。
所以开始千方百计地想见她一面,想问个明白。
传的音,派的人,心玉都知道,但她装聋作哑地略过了。
因为她似乎无法给出什么回应。
想来他永远也离不开无极山海,也来不到她面前,就任他去吧。
谁知终究还是有这么被逼着来到无极山海的一日呢?
她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他有愧,但她无话可说,更是不能说。
事关重大,天族真正的掌权人怎么能是他族之人呢?十万年的冒名顶替绝非儿戏,何况以后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她终于懂了心玉最后说的那一句“我心甘情愿”。
于琳琅而言,一开始的替心玉守护,早已渐渐变成了自己愿意守护。
她也可以无比确定地道一句心甘情愿。
既立志走这条路,那么有些东西就必须舍弃。
眼下就当是风月往事纠葛一场,到此为止吧。
该收场了。
她就是心玉。
她要消除除忘忧外所有人心里的猜疑,坐实身份。
右手轻抬,意念合一。深埋于浮玉山十万年的黄罗伞再次现世,破空而来。
九渊此刻正胡思乱想,见到黄罗伞后终于定下心来。
此乃至纯至诚之物,心怜众生之人方能号令。
六界还有没有这样的人他不知道,但在仙界,只有心玉一人。
并不是谁都能有那样的大爱。
这世间大概也有很多人是可以牺牲自己的,或许是为道义,或许是为责任,但都不是一句最简单最纯粹的愿意。
忘忧见到黄罗伞先是惊愕,良久才慢慢笑了。
他明白了。
成为心玉是她自己的意愿。
没有难言之隐,也没有言不由衷。
通通都没有。
他骗了自己那么多年,如今再也找不到借口来安慰。
她就是放弃了自己,她不爱了。
他执着了千年万年的求个明白,此刻也不重要了。
那些为什么也都变得没有意义。
因为她再也不可能和他走回同一条路上。
他本想要的求个答案,是想说清楚后能回到十万年前。
再也回不去了,她真的成了心玉。
罢了。
笑着笑着,他的眼里隐隐泛起泪光,映着那苍白病弱的脸,格外破碎。
就当是命吧。
认了就是。
纵然难平,也不忍苛责。
缚仙阵突然消失了,所以人都有些诧异,包括心玉。
她看着那人背过身去,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也没有看任何一个人。
心玉心下明了,他这是不再执着于从自己这里讨一个说法了。
过去了。
她松了口气,准备带着洛禾和九渊一行人离开。
若朝拦住。
别人她不管,黎宿却是必须留下。
她不是没有劝过自己放下,只是越劝越放不下。
或者说她不甘心。
日日自我较劲,自我拉扯。
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好歹解渴啊。
她就是想要一个圆满。
看起来黎宿和这个叫晚歌的好像是有点情况,但她又不做君子,谈不上什么成人之美。
不想那么多,先随了自己心意再说。
气氛突然又紧张起来。
辰安不在了,如今他们中只剩晚歌还有一战之力。
毕竟刚刚九渊和心玉都打不过忘忧,而若朝和他大抵是实力相当的。
晚歌心中绷紧了弦,辰安的离开给了她沉痛一击,她再也不要看着身边任何一人走在她前面。
若注定要有一个人死,那也一定是她先死。
般若剑发出阵阵剑鸣,似是感应到了她背水一战的杀意。
灵力充沛流转全身,晚歌在这瞬间修为骤涨,跨过了两百年也没能突破的瓶颈。
原来执剑需要果决的信念。
一招一剑,乾坤落定。
若朝踉踉跄跄地起身,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却依然没有让路。
晚歌没有犹豫,挥出第二剑。
却在中途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拦下。
众人错愕。
这么久了,谁也没有发现还有其他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