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又用力砰砰磕头,磕得额头上血都流出来了。
倩容看到情郎这个样子,心早已软得不行,直接就想冲出轿子去扶江陵,被吕大防死死按住。
倩容焦急道:“阿翁,再磕下去他脑子要磕坏了!”
吕大防白孙女一眼,继续在轿子里坐了一会。他听轿子外叩头的声响并没有放慢或减弱,终于慢慢掀开轿帘,对江陵抬手道:“行了,你上来吧。”
江陵抬起头来看着吕大防。吕大防又说一遍:“你坐上来。”
江陵赶紧爬起来迈进轿子。一进去他就看见并排坐着的倩容和吕大防,倩容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眼神里尽是喜悦。
江陵还有些惊魂未定,站着不敢坐下。吕大防指指身边的座位说:“坐吧。”
江陵这才战战兢兢地坐下。他坐得非常拘束,只敢用屁股尖儿坐一点点位置,半边身子紧紧贴着轿壁。
倩容坐在大防的另一边。她很想和江陵说话,但是吕大防身材有点胖,遮住了倩容的视线。倩容便偷偷伸出脑袋,越过吕大防的肩膀想看看江陵。
碰巧江陵也在看她。倩容见江陵白皙的脸庞上全是污泥和血迹,又是心疼又是难受,用口型对江陵说:“你擦擦脸。”
江陵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呆呆地看着倩容。倩容又放大一点声音道:“你擦擦脸。”
吕大防皱皱眉头:“噤声。”
倩容嘟着嘴,很不满意地看着吕大防。吕大防转头看看江陵,见他满脸都是血污,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方软巾递给他,一边说道:“擦擦吧。”
江陵诚惶诚恐地接过软巾,道:“多谢吕相公。”说完擦了擦脸上的血污。
吕大防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时吕景山骑马走到轿子边,向吕大防请示道:“爹,要继续走吗?”
吕大防的双眼又蔫蔫闭上,说道:“继续走吧。”
第170章 收徒弟
过了几天,林知县派人给祝山长传话,要在县衙举行乡饮仪式,邀请桃源精舍的主要教习和此番中举的学生前往。
霖铃一听到“乡饮”两个字就有点怕,因为上次吴邦彦参加的那个乡饮给她留下了强烈的心理阴影。
不过乡饮在宋朝是一个非常常见的仪式,有的地方甚至是科举的必要流程之一。霖铃也只能入乡随俗。
不过好在林知县的乡饮没有那么变态,不需要跪地敬酒什么的。
他倒是设置了敬酒的这个环节,不过就是开头一轮结束一轮,而且都是由衙门的小吏完成,不会累着学生和老师。
乡饮的过程中,林知县一直和祝山长谈笑风生。他本来就和祝山长就很熟,现在祝山长的书院出了这么多得解的生员,甚至还有生员被当朝宰相看中,他当然觉得脸上有光,对祝山长也是格外客气。
他和祝山长推杯换盏时,剩下人都变成了宴会的工具人。好在林知县比较大大咧咧,也不会拘着这些客人,霖铃就有事没事和自己学生聊聊天。
子骏不是第一次见知县,所以应付这种场合比较自如。隔壁佟云就比较紧张,整个人像木头一样正襟危坐,连屁股也不敢动。
霖铃看看佟云,笑着说道:“田生,你去汴京的行李整理好了么?”
佟云连忙说:“俺娘这些天正在给爹整细软。”
霖铃眼睛一亮:“你爹也要去汴京?”
佟云这才露出一口大白牙:“俺娘说,这辈子从来没去过汴京,想去见识见识。俺爹就说,农忙时节正好过了,这次趁着乡试,带俺,俺娘,秀秀和朱勉一起去京城看看。”
霖铃:…
怎么朱勉也要凑这个热闹?
不过她知道朱勉家境还可以,这次没考上他也没太放在心上,准备回家继承他爹的生意。
再加上秀秀和他明年也准备成婚了。所以这算是提前蜜月?哈哈。
大家喝着小酒聊着天,终于到了最后一个谢师的环节。几个学生站起来,以装满酒水的酒杯递给林知县和祝山长,感谢他们的提携。
林知县象征性地喝了几口,嘬嘬嘴唇说道:“各位,你们是我们七柳镇生员中的佼佼者。这次你们代表我们县去礼部应举,一定要全力以赴,争取多考中几个进士,你们自己前途不提,我与祝山长也能面上有光。”
林知县就是本地人,说话还有点口音,反而让几个学生觉得很亲切。几个人敬酒拜谢,说了些“学生定当努力”之类的客气话。
林知县说完就是祝山长训话。这些生员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如今临别,他也不愿再多训他们,只是嘱咐他们应答要得体,见了品级高的官员绝不可狂妄自大,反而要处处小心等等。
几个学生也都一一答应。
等这个环节结束,仪式差不多也结束了。子骏回头看看正在席边说话的霖铃和何净,突然心念一动。
子骏走到酒桶边上亲自舀了两杯酒,端着走到何净和霖铃的面前跪下。
他将酒杯举过头顶道:“学生马子骏敬奉两位先生。”
霖铃一愣,下意识就要去扶子骏。何净却先她一步拿过子骏手里的酒,很干脆地仰头喝了。
子骏又说道:“学生无知愚钝,性情乖戾,全仗两位先生教诲才能得解。此番去京城应举,不论成功与否,学生必然终生不忘李先生与何先生对我的恩情,以图日后相报!”
说完,他以额触地,向霖铃和何净深深叩首。
何净和霖铃一起把他扶起来。何净平时对子骏比较严格,但此刻他眼神中也露出了温情的一面,用手抚着子骏的后背说道:“子骏,你此番去京城,我只有一句话赠予你:防人之心不可无,防人之心不可无,防人之心不可无!”
子骏一愣,然后对何净行礼道:“学生谨记何先生教诲!”
说完后,他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转到霖铃身上。
霖铃看着子骏诚挚的目光,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当然是子骏的努力获得了回报,难过的是子骏就像一只凤凰,自己不能再把他拘在这小小的桃源精舍里。
他有自己的广阔世界可以翱翔,自己再怎么不舍得他,也不可以这么自私。
她强忍着心酸对子骏说道:“子骏,你这次去应举尽量放松心情,考出你的应有水平就可以了。若是能考上就好好工作好好做官,若是没考上也不要气馁,以后再想出路。”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以后你若是有空,也可以经常回来看看我们。”
她表情中的不舍清清楚楚落入子骏的眼中。子骏一愣,继而心里也是一阵排山倒海的酸楚。
考中解试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意味着一次长久的离别。如果后面两场再考上,从此他和先生就是山海相隔,一辈子很难再相见了!
这对于子骏来说可说一种巨大的痛苦。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和霖铃朝夕相处。霖铃对他而言不仅是教习,还是最好的朋友,一个时时带给他快乐和温暖的人。
然而这一切,就像他的少年时光一般,统统要离他远去了!
子骏忽然喉咙口发酸,有种想哭的冲动。霖铃看他表情不对,连忙把话题岔开,子骏也赶紧克制住情绪。
两人默默撑到乡饮结束,随祝山长一起步行回书院。
一路上子骏看着路边的景色,想起这些年来在七柳镇求学的点点滴滴,从一开始的无所谓,到后来的真心投入,他心里感慨万千,甜酸苦辣各种滋味都有。
到了书院后,众人散开各去各的地方。子骏本来要陪霖铃用饭,霖铃也让他早些回去休息。
大家散后,霖铃一个人在书院里瞎逛。
这几天书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这一届解试的学生有很多已经搬出了书院,也有的正在搬家。与此同时,有很多新的学生又搬进了书院的号舍。
因为桃源精舍这次一口气考中五个学生,在这一带名声大噪,前来求学的学生络绎不绝。
祝山长不得不为此开启“面试”流程,派孔寅和清风测试这些学生的资质,所以这两天书院里陌生面孔很多,有很多还是刚刚开蒙的小孩子。
此刻霖铃走在书院里,就看到许多由家人牵着前来拜师的小孩儿。一个个穿着白布衫戴着头巾,看上去人模人样的,但脸色还是掩不住的稚气,有的还东张西望地打量。
有一两个小孩长得很白净,看上去有点像Q版的子骏。霖铃会忍不住多打量对方几眼,甚至想跑过去摸摸对方的脑袋。
不过她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她也不想表现得像个怪叔叔,把对方吓跑了。
她走到闻鹊斋门口,正好柳慈也从对面过来。她赶紧打招呼道:“柳老!”
柳慈看见她也笑道:“端叔,你们乡饮结束了?”
“刚刚结束,”霖铃笑着说:“柳老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柳慈本来就是书院的特聘教习,一个月只过来几趟。最近他来的次数更少,霖铃甚至觉得自己很久没见到他了。
柳慈笑着说道:“我今日来是向祝山长辞别的。”
霖铃心里一惊,脱口而出:“您要上哪儿去?”
柳词嘿嘿一笑道:“老朽在隔壁百仓县开了一家医馆,今后来往费时,这里的教习就不做了。”
霖铃又惊又喜:“柳老您开了个医馆?那真是可喜可贺!”
柳慈抚着长须嘿嘿笑道:“老儿之前也一直想开个医馆,怎奈手头积蓄不够,人又懒惰,此事一拖再拖。近来我见诸位都为事业忙碌,想到自己这一辈子,若是没做成此事,心中终有不甘。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下个决心,将那店面租了下来,不日就要开张了。端叔以后若是有个小毛小病的,也可以来找我,我免费给你诊治。”
“唉多谢多谢。”
霖铃无话可说,心里对柳慈只有钦佩。柳老年纪这么一大把还开启事业的第二春,自己一定要向他学习,嗯。
两人边说边笑,互相送出书院的大门。柳慈看了看那棵他经常打太极拳的松树,长叹一口气道:“也不知道我还能见它几次。”
霖铃听柳慈的语气不太对,赶紧说道:”柳老身子骨这么好,干嘛要说这么丧气的话?等明年学生行医,我还想请柳老继续带带他们呢。”
“唉,”柳慈叹息一声,只顾摇头。
他心情郁郁,像乌龟一样慢慢移到山门边。而那边已经有一个白衣少年在等着他。
简唐正站在路边,肩上背着个竹子医箱,一见到柳慈就跑到他跟前双膝跪下道:“柳老,小生想拜您为师学习医术,求柳老答应我。”
柳老立刻道:“这怎使得,医馆起步艰难。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如何能养的活你?”
简唐长跪于地哀求道:“我自己家中也有些资财,养活我一人绰绰有余。无需柳老给我薪资。”
柳慈又好气又好笑。竟然有小孩要给自己当免费劳动力,他都不知该说什么。
简唐依然一脸诚挚道:“学生自从大病治愈后,一直想进入杏林治病救人,只是念在父母心愿份上才未曾说出来。这次学生落选解试,便也彻底断了科举这条心,只愿毕生行医治病。求柳老念在我一片诚心,助我实现这个心愿!”
说完,他连连叩头,恳求不已。
柳慈看他这个样子,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霖铃见简唐确实心诚,忍不住对柳慈道:“柳老,少正之前捡回一条命,从此和杏林结缘也说不定。您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上,要不就收下他这个徒弟吧。”
柳慈也没办法,最后叹口气对简唐说:“那你可想好了,学医寒暑不避,非常艰苦。”
简唐立刻道:“学生不怕艰苦!只要能入此行,万般辛苦也是甘愿!”
柳慈心里叹息,但叹息之余也觉得高兴。
霖铃心里也替简唐高兴。人要是能找到一生的目标和理想并为之奋斗,最终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对简唐说:“少正,以后你跟着柳老可得好好学,再不可上课总是睡觉了。”
简唐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说:“我再也不敢了。”
霖铃也笑了。她拍拍简唐的肩膀道:“早些做准备,尽早随柳老下山吧。”
第171章 喂鱼汤
随着解试的结束和新生员的入学,老一批生员在书院中的数量越来越少。
子骏的号舍中,韩玉早早回家为乡试做准备,朱勉也回了家,号舍里的老人只剩下子骏和常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不久后他们号舍又搬来一个新的生员,今年只有十二岁,讲话行事都奶声奶气的。子骏天天和这个小孩儿待一块,沟通什么的都有些费劲儿。
子骏的家人已经给他写了好几封信,催他回诸暨老家。常安也觉得这么住下去不是个事儿,经常问子骏什么时候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