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哈哈一笑,完全没放到心上。
这段日子她和佟老伯一家走得比较近,佟老伯经常邀请霖铃去家里喝酒吃饭。霖铃和佟家两个小的比较熟,再加上叶大嫂做饭实在好吃,她也就不客气了,隔三差五去佟老伯家蹭饭。
有一天闲来无事,李之仪最近给她寄了些原州的大枣,她便拎了两袋去佟老伯家做客。
佟老伯很高兴,给霖铃烫了一壶酒,又布下一些果子按酒之类的东西和霖铃对饮。霖铃一边吃一边问佟老伯:“今日怎么不见叶大嫂?”
佟老伯笑道:“她去县衙抢春牛去了。”
霖铃脱口而出:“什么叫抢春牛?”
佟老伯一愣,他还没见过有人不知道春牛的,更可况是书院里的先生。不过他也没多想,很快对霖铃解释了起来。
原来打春牛是古代的一种习俗。每年春分日,县衙里会举行一场仪式,请人制造一头彩泥做的土牛,然后用鞭子在牛身上抽一下,寓意来年丰收。
仪式结束后土牛毁坏,老百姓会冲入县衙争抢土牛的身体部位。据说谁抢到就说明这个人来年庄稼收成好,家庭收入自然也高。
事关金钱大事,像佟老伯这种以种地为主业的家庭当然每年都会参加这个仪式。不为别的,就为博一个好彩头。
霖铃笑着说:“佟老伯,你为什么不去抢春牛?”
佟老伯喝着酒道:“俺也去抢过几次,牛没抢到,自己倒差点叫人踩成泥了。”
霖铃哈哈笑起来。佟老伯道:“反正孩儿她娘跟我吵着要去抢,那俺就让她去了。”
正说着话,叶式忽然从外面奔进来,扯着大嗓门嚎道:“孩儿爹,我抢到春牛了!”
霖铃和佟老伯一起从椅子上蹦起来。叶式走到他们跟前,手里果然捧着一大块红色泥土。
佟老伯喜不自禁地说道:”贼婆娘,我抢了几年都没抢到,你是如何抢到的?”
叶氏脸上都是得意的神情,仰着脸说:“我在县衙门口候着,时间一到我便冲进去,谁拦在我前面,要是女的我就掀她裙子,男的我便踢他屁股。”
霖铃一听,好家伙,论彪悍还得是这位大姐。估计要是她的子女像韩玉那样赌博欠了钱,她会直接抡臂膀找牛老四干架去。
佟老伯笑得满脸褶子道:“孩儿娘,还是你有本事!你等我一刻,我去厨下做个五花肉犒劳你。”
他风风火火地走进厨房,不一会就端出两个大碗,一碗五花肉,一碗油焖笋,放在叶氏的面前。
叶氏受到丈夫的犒劳,脸上也是喜滋滋的,嘴上却道:“真个没体面的汉子,先生来就做这么几个菜,放平时也不够吃的。怎么的也要去园子里杀只鸡来招待。”
霖铃忙说:“叶大嫂,这酒菜已经很好了,我吃得很满足真的。”
叶氏笑着说:“让先生受委屈了,俺们两口子敬先生一杯。”
霖铃连忙端起酒杯和佟老伯两口子碰杯。叶氏又替霖铃布菜,一面说:“这是地里刚摘的萝卜,水灵洼鲜的,先生快尝尝。”
霖铃赶紧答应,一面用筷子夹了一大块萝卜。刚要放进嘴里,简唐忽然从外面火急火燎地奔进来,嘴里说道:“先生,佟老伯,不好了,你们快去洗心斋看看。”
霖铃和佟老伯同时发问:“怎么了?”
简唐支支吾吾地说:“方才我听清风说,佟小娘子在厨房里被抓到和...和...别人有些...首尾,现在祝山长扣着她,你们快去看看。”
他一说完,佟老伯和叶氏两口子一起跳起来。叶氏脸红脖子粗地骂道:“什么叫有首尾!她与谁有首尾??”
简唐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只一个劲拿眼睛瞟霖铃。霖铃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简唐苦着脸说:“我也是从吕清风那里听了个大概,都是些浮皮潦草的传闻,说是佟小娘子与朱勉在膳厅后厨里亲昵,被孔先生抓到了...”
佟老伯一口气喘不上来,对简唐暴喝一声:“他们两个现在哪里?!”
霖铃苦笑道:“他刚才说了,在洗心斋。”
佟老伯二话不说,从门背后拉住一把生锈的钉耙,扛在肩上就要往外冲。霖铃和叶氏连忙拉住他,好说歹说地劝他。
其实霖铃心里也乱得很。朱勉和秀秀竟然...早恋?
不过说起来这也怪自己。自己派秀秀给朱勉当教练时就应该想到,少男少女在一起接触,会擦出火花是必然的。
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佟老伯干嘛搞得一副要去为民除害的样子,这也太吓人了。
听叶氏的话也是同样的意思,让佟老伯先安静下来,不要误伤了孩子。
两个人这样纠结半天,佟老伯终于把钉耙放回原位,和霖铃,叶氏,简唐一起奔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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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赶到洗心斋门口,吕清风也正好赶到。四个人一起走进去。
一进去,眼前就是一个死亡画面。祝山长紧锁双眉坐在椅子上,孔寅一脸阴沉,秀秀则站在屋子中央,满脸都是泪痕。
吕清风一进去,祝山长便抬头问道:“朱勉没找到?”
吕清风摇头道:“没有。我在他号舍边问了一圈,都说没见过他。”
祝山长心事重重地叹口气。霖铃实在忍不住了,问祝山长说:“祝山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山长看看孔寅。孔寅便拖长了声调对佟老伯说:“我今日午饭时去厨房后阁找酱料,不小心撞破你女儿和朱勉两人做些不可告人之事...”
他话没说完,佟老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风风火火地冲到秀秀身边,伸手就要打她。
秀秀哇一声哭了出来。霖铃吓得半死,赶紧冲过去拉住佟老伯,叶氏也不停劝他。
秀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俏丽的脸庞上全是泪珠,抽噎着说:“是他来招惹俺,俺有什么办法!”
佟老伯气得跺脚,嘴里连声骂秀秀不争气。祝山长在旁边也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说:“此事也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老叔也不必这样,回去好好与秀秀说理便是。朱勉那边我会继续叫人找他,找到了我再叫他来向老叔赔罪。”
佟老伯恨恨骂道:“我不要他赔罪,只要他离我闺女远一点!”
祝山长叹口气,对大家说:“就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吧。这几天秀秀不用来膳厅了,先休息一阵。待过段日子再说。”
霖铃心里一紧:这是不是开除秀秀的意思?他爹的为什么朱勉犯的错要让秀秀承担?真是天理不公。
不过现在也不是争辩的时候。她和佟老伯一家三口走出洗心斋,佟老伯按耐不住,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埋怨秀秀。
秀秀刚开始还听,后来又忍不住抽抽嗒嗒地哭起来。佟老伯急道:“你哭什么,你还有脸哭!我当初叫你来书院做事,是怕你闲在家里无事干闷得慌,哪成想你过来竟会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来!”
秀秀一听哭得更大声了。叶氏看不下去,在旁边骂佟老伯道:“你骂她做什么!你没听她说是别人先招惹她,不是她先招惹别人。”
佟老伯也急了,对叶氏吹胡子瞪眼道:“若是她完全不理那厮,那厮如何会来招惹她?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必是秀秀给了那人什么甜头,那厮才贼心厚起来。说起来这事也怪你,当初我就说不缺这几个钱,不要把秀秀送去书院里这种男人混杂的地方,你却偏与我犟,说什么让她出去锻炼锻炼。如今她做出这等没体面的事来,你让我在祝山长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叶氏听了也急了,瞪圆双眼骂道:“怎么这事也怪我,那事也怪我,偏偏我们两母女便浑身是筛子,任着你们爷们儿出气。别说我女儿没有刮喇男人,就算是那也不算什么。当年你刮喇我时,我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比她年纪还小些,你当日怎么不知体面些?如今放下碗骂娘,却要怨我们女儿!她将来横竖是要嫁人的,早些认清男人是个什么东西也好,反正不能嫁你这种那些嘴上一套行动一套的人,没的给自己找晦气!”
佟老伯见叶氏在霖铃面前揭自己老底,气得不住跳脚,又怕老婆说出更加没体面的话,只好止住话头,只一个劲捶胸顿足。
霖铃在旁边也帮腔道:“就是,那个孔寅自己也在外面勾引女人,搞不正当关系,怎么训起别人来就是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这人就是双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干嘛要拿他的话当真?”
佟老伯呆呆地看着霖铃。他没想到霖铃也帮着秀秀说话,一时间三观受到了冲击。
多了片刻他叹口气道:“唉,先别说了,回家再说吧。”说着佝偻着身子,带秀秀和叶氏两人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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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个时辰,朱勉终于被人找到了。原来他躲在枯竹大师的庙里,在菩萨面前求保佑,被吕清风抓住提溜回了书院。
霖铃知道这个消息后,赶紧派常安把他找来。过了大约一刻钟,两人终于来了。
朱勉来之前已经分别被孔寅和祝山长训过一通。尤其祝山长的话说得比较重,他觉得自己闯下滔天大祸,所以进来时整个人哆哆嗦嗦的,一走到霖铃跟前就跪了下去。
霖铃叫他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朱勉垂着头不吱声,霖铃看他这个样子也有点可怜,不由自主放缓语气说:“朱勉,你跟秀秀到底怎么回事?”
朱勉低着头小声说:“今日我去后厨,她给我拿了一只鸡翅膀吃。吃到一半她说我嘴边有些油,拿一张纸帮我擦,我便...我便...”
霖铃看他一副费力的样子,跟大便大不出来一样,替他接口说:“你便亲了她是不是?”
朱勉的脸刷地红了,轻轻点头。
霖铃又问:“除此之外还做了什么?”
朱勉吓得立刻抬头,手脚乱晃着说:“没有了,其他什么都没有做。”
霖铃基本上对那个神秘后厨阁儿里发生的事都了解了。她叹口气对朱勉说:“你做的这个事也没什么不对....”
朱勉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霖铃又接着说:“但是你运气不好,被孔寅抓包了。现在秀秀父母都知道了,你说该怎么办。”
她顿一顿又说:“况且你亲她就亲她,亲完就跑算怎么回事?现在好了,你拍拍屁股走人,留秀秀一个人在那里被人骂,这也太没担当了。”
朱勉羞愧地低下头。他和秀秀当时被孔寅抓包时慌到不行,第一反应就是溜之大吉。现在想想,他也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地道。但是做也做了,又有什么办法?
霖铃心里也烦,试探着问朱勉:“我问你一句真心话,你究竟喜欢秀秀吗?”
朱勉连忙摇头,摇了几下又点头,最后动作也僵住了。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自己对秀秀是个什么想法。
刚开始他很怕秀秀,但后来她主动给自己开小灶,他又觉得秀秀这女孩儿对自己很好。再后来两人经常见面说话,他越来越觉得和秀秀待在一起开心,这是之前生活中从来没有的感觉。
但是自己似乎从来没对她有什么歪念头,直到那天她给自己擦嘴,那一刻她袖子里散发出来的香气,让他一瞬间心智错乱,似乎手脚都不属于自己了。
朱勉现在也是后悔,自己不该在那天去厨房后阁找她,不该吃她给的鸡翅膀,更不该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有损秀秀名誉的事来。
他忍不住担心,秀秀的父母会不会骂秀秀?祝山长会不会赶走她?她会不会伤心过度一下想不开?还是会恨自己?怨自己?
一时间他脑子里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压得他简直喘不过气。
霖铃看朱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好叹口气说:“行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总是逃避也不是个法子。”
朱勉应一声,行个礼然后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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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霖铃都没有去找佟老伯一家。虽然她私心觉得朱勉和秀秀没有犯任何错误,但是男女授受不亲这事在古代可大可小,主要看秀秀父母和书院如何处理。
现在这当口儿,她希望给秀秀一家多点时间消化,把这件事处理好。
有一天她去书院讲课,半途中又遇到上山的佟老伯。霖铃主动和他打招呼道:“佟老伯,又去书院送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