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高丽留学生们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尤其是朴姓兄弟两个。
何熹刚刚还有些担心,这会见被发现了,破罐子破摔起来:“凭什么要我道歉?胡四,你不是最讨厌他们这群留学的吗?”
胡绩显得有些生气:“那是因为他们有错在先!该骂!我是看不惯他们,却不是叫你们惹事!”
何熹撇了撇嘴,嘴硬道:“有什么分别?反正我不道歉!”
气氛一直僵持不下,见这边有争执,季管事忙过来,很是惋惜:“怎么了这是?客人们有误会,好好说开就是了,何必伤了和气呢!”
胡绩摇头:“不干您的事。走,我们外面说去,别耽误人家生意!”
胡绩因为有钱,经常请这身边朋友们吃饭,故很有些话语权,便都呼啦啦地出去了。
留学生里头,朴顺珉年纪最大,后辈们也都看向他。
“走,出去。”他也发话了,他倒要看看这群自诩君子的国子监学生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门外,胡绩身边的其他人已经劝开了:“何三,你何必犟呢?”
“是啊!这事确是你做的不对,也不是说那高丽人就不可恨了,只是怎么也不该动手啊!”
“是啊是啊,轻则叫他们日后多了件咱们的把柄,重则,他们要是告到杨监丞那儿,咱们少不了吃瓜落!”
“挨训都还算好的了,若被徐司业知晓了......”
此话一出,剩下的监生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抖,一直不情不愿的何熹听到这,才露出一丝害怕来,表面还要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道歉就是了。”
正巧朴顺焕他们过来了,何熹一通倒豆子,语速飞快生怕旁人听清似的:“对不住,我刚刚不该推你!”
朴顺焕懵了:“啊?你说,什么?”
他的汉话不太好,也就听清楚“刚刚”两个字。
何熹却已经气鼓鼓地走了。
剩下的烂摊子,只好胡绩来替他收拾。
这会,他收起平时那些不屑跟嘲弄的神色,严肃道:“今日他推你,是他不对,刚刚他同你道歉,诚意不够,现在我再代他向你道一次歉,对不住,朴顺焕监生,如果身体有不适之处,请一定要告诉我,我来出看大夫的诊金。”
朴顺焕也不好意思起来:“没没没,没事,我也没摔痛身上......”
胡绩又看向朴顺珉,对方朝他抱拳:“你是君子。”
胡绩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他们和这群高丽留学生的矛盾并没有消失,只是,丁是丁,卯是卯,一码归一码,有错就要认,这才是泱泱大国风范,才是好男儿。
这段本邦学生与高丽留学生之间的矛盾风波暂时告一段落。
又过了段日子,一向与本邦学子和睦较交好的琉球留学生之间又出了幺蛾子。
起因是一名初入学的监生在从茅房回课室的路上贪玩,捡琉球留学生的监舍那边枇杷开得正好,就想着摘一些回去当零嘴。
刚爬到书上,树下就经过两名琉球学生,嘴里叽里呱啦,旁若无人地说着琉球话。
若换了另一人,定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
可是这名监生的父亲刚好在翰林院任职,手里编撰了一册关于琉球国风土人情、语言习俗的书册。
这监生把这书当闲书看过,记得一些内容。
也就听清楚了这俩琉球学生大声嘲笑他们本邦人如何愚蠢,被他们表面友好给骗了。
随后便是一长串嘲讽本邦人的话,类似于“猴子”、“乌龟”之类,虽然骂的比较清淡,但也是他们搜肠刮肚想出来的词汇,其中带的恶意可不小。
这监生虽然生气,但也没失了理智,自知以他一人是打不过这两个矮胖的琉球人的,而且此处还是他们的“老巢”,便猫在树上,等二人走后,才飞速回去摇人。
自然也少不了添油加醋地将二人的言辞复述一番,甚至还学了对方的神情、姿态,既滑稽又可恨。
这可算捅了马蜂窝了。
国朝什么都不缺,但最不缺的,便是人了。
抄凳子的,抄扫帚簸箕的,抄廊下养的盆栽的,都有。
什么也没抢到的,挽起袖子冲到最前头打头阵冲锋去了。
气势汹汹路过高丽留学生的监舍时,倒把他们吓了一跳,毕竟两拨人有矛盾在先,自然将对方的怒气代到了自己身上。
开启防御模式的同时,众人还有些蒙:他们最近啥也没干啊?
不过似乎大家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朝琉球人住的那边去了。
高丽人从担惊受怕的状态中立马转变成看热闹心态,一窝蜂跟在讨伐琉球人的监生们背后,嘴里还呼朋唤友:“宋人和琉球人打起来了!走,看看去!”
琉球留学生们正喜笑颜开地围在尤其写家书,猝不及防监舍的大门被踹开,监生们潮水般围了进来:“背后说人坏话,算什么君子!”“口蜜腹剑,如此阴险狡诈,小人!”
回去通风报信的那监生指着琉球留学生中一人道:“就是这厮,方才骂的最多!”
“啊呀呀呀——”
“哎哎,不,不是我们,是误会,是误会!”
监生们懒得听他们解释,
心中怒火熊熊,全是一颗真心交友却被玩弄了的耻辱。
人数上,监生们便完全压制了,琉球学生被打得嗷嗷叫。
“不是我们说的,是高丽人!”“对,高丽人说的!”
他们身形矮小,看不见后头跟来的高丽留学生,灵机一动,想到两方的矛盾,便顺口推脱了出去。
这下,原本开心看戏的高丽留学生也站不住了:“揍他们!”“竟敢污蔑,我们!”
“一起揍!”“冲!”
互相看不顺眼的高丽留学生和本邦监生,在狠狠揍琉球人这件事上出奇地默契。
一方累了,另一方立马补上。
拳拳到位,又不落重伤。
揍得他们哭爹喊娘,连连求饶,毫无还手之力。
场面一片混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大家自然也忽略了门口一道小声的提醒:“徐司业、徐司业来了!”
战事正酣之时,一道严肃冷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去上课,这是在做什么?”
第57章 有口难言
混战以三方被徐璟罚将孔明的《诫子书》抄上百遍而止。
先动手的那几位本邦学生更是被处以停学三日以静思己过,反省自身举止如何荒唐,是否该偏激急躁。
又要他们以此为题写一篇文章出来,榜而告之,供人围读。
国子监的监生们为此很不服气,觉得徐璟错判了官司,却又不敢有什么意见,只敢在心里郁闷。
郁闷着,便想吃些好吃的来抚慰一下受伤的心。
当他们在本该上课的时间出现在火锅店的时候,乔琬着实吓了一跳。
逃课?还是成群结队的?
这么明目张胆么???
在乔小娘子狐疑的目光的打量下,柳廷杰心虚地解释道:“我们这几日......在家休沐。”
这非年非节的,又不是旬假的日子,休什么沐?
乔琬以一种“懂,我都懂,不必解释”的表情笑了笑。
柳廷杰更不好意思了,坦白道:“......我们与留学生起了争执,一时冲动,徐司业命我们停学三日,回家思过。”
“噗嗤”乔琬没忍住当面笑了出来,连忙又收住:“我不是在笑你们,柳监生。”
只是没想到到了这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琉球人也是搭建起汉人与高丽人那昙花一现的友谊的重要桥梁。
琉球人面前,其他矛盾可以放一放。
难怪乔琬想笑了,可惜监生们不懂这个梗,显得乔琬的解□□盖弥彰。
“只是他们有错在先,诸位何至于被罚得这般重?”
她问的,正也是监生们不解的。
就有一监生沮丧道:“自那群留学生来了,哪里是来求学的,分明是享福!饭堂有他们单独打饭窗口,监舍也是新筑的......处处都要我们本邦人让着他们,拉偏架,徐司业都这么偏心了,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多不满意!”
这就是钻牛角尖了。
柳廷杰蹙眉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他们远道而来,咱们作为东道主,招待他们是应当的。”
乔琬脸严肃正经起来,眼角却透露出一丝笑意:“我大约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众人忙追问。
“知道为何徐司业单重罚你们。”她故作神秘一顿,而后问道:“监生们去了多少人?”
“二三十人。”
“留学生又多少人?”
“......七八人。”
乔琬便露出一副“看吧,我说吧”的表情来。
到底对方是甲方,她是乙方,有些话不能太明目张胆地露出来,那便冒犯了。
监生们恍然大悟:“原来徐司业是这个意思!下回,只派少些人去就好了。”
乔琬在一旁点头,嗯嗯,孺子可教也。
这样,便不会被人抓住把柄说他们以多欺少、上纲上线了。
什么?这不过是学生们之间小摩擦耳。
都是年轻气盛的半大小伙子,哪有隔夜仇?
乔琬不忘补充:“最好是如柳监生这般伸手不错的,武将出身,知道打哪儿疼,还不留痕。”
众人恨不得拿笔记下来。
见大家一副比平日里温书还认真模样,乔琬有些不自然脸热,这是在教坏小孩儿么。
她忙马后炮:“不过,徐司业说得对,下回还是不要这么冲动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伤了两国和气就不好了。”
却没几个人听进去,都打算着下一次该如何名正言顺“复仇”。
真该死啊......乔琬恨不得倒回去扇自己嘴。
却听见背后传来轻咳声,扭头,徐璟那张棺材脸放大版出现在眼前。
她正心虚着,见了这张脸,心神一荡,忙讨好笑道:“徐司业好,徐司业请坐,徐司业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要用锅子么?还是先来一盏饮子解解暑?今日的免费饮子是荔枝乌龙,这就去端来给司业尝尝。”
她不仗义地丢下柳廷杰几人自顾逃了,剩下他们独自面对那张棺材脸。
“徐...徐司业好!”“徐司业好!”
几人道好之后就要落荒而逃,却被叫住。
“徐、徐司业,还有什么事?”几人只好硬着头皮。
眼下一看到这张棺材脸,他们就想起来那一百遍《诫子书》,以及归家后即将面临的狂风骤雨、长篇大论,方才被疏导的心情顿时又垂头丧气起来。
徐璟却不是为了再次训斥这群监生,淡淡道:“琉球三王子听说了你们贸然闯入琉球学生的监舍,以多欺少一事,愤怒之下欲将此时上书朝廷。”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有人怒道:“凭什么?他们哪来的脸!明明是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想在陛下面前颠倒黑白么?”
若真要被陛下知道了,他们爹少不得上朝时要被批一顿,到时候他们丢脸了,回来肯定又得挨揍了。
这会子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就没有那么怕徐璟了。
见众人皆是一脸愤愤不平,徐璟眼神在他们脸上扫视一圈,才道:“我已说服三王子,日后,诸位行事之前务必三思,此举是否合适合宜。”
众人不禁诧异,徐司业替他们遮掩?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时候不早了,吃过晚食就回家吧。”
徐璟喝着荔枝乌龙,徐徐补充,“今日之事,诸位回去后,除了要张榜出来的思过论,每人再写一份关于此事更妥善的解决方式呈我。”
那话中,竟是十分嫌弃他们今日的手段之意,明晃晃地说他们蠢。
众人不服,却又不敢顶嘴,只好暂且应下了。
乔琬按着他的口味给他上了一锅子菜品,资格也在对面坐下来一块歇会儿:“徐司业这般聪慧,定是已经有更好的法子了吧?”
徐璟绷着脸,眼角却露出一丝笑意,是似笑非笑:“不如乔谋士。”
乔琬先是愣了愣,然后脸颊有些微热,被人抓住拱火,自知理亏,讪讪道:“随口一言,随口一言,做不得数。”
“若是被人听进心里去,再细细筹划一番。”徐璟斜眼看她,伸出右手比了个数,“少说,某要再写这么多封折子。”
“徐司业真不愧是国子监的笔杆子。”
她干笑着拍马屁,忙将往自己盘里夹的肉转了个向,递到他的盘子里去,悉心叮嘱,也是转移话题,“小心烫。”
徐璟嗯了声,心安理得的吃了这片肉,只觉得唇颊留香。
过后,他才道:“要出这口恶气,却不好太直接。琉球人狡诈,陛下早有体会,只是碍于邦交体面......”后面的话就不好再说了,说出来,倒显得皇帝窝囊。
乔琬替他找补:“陛下是最随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