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璟颔首,又夹一块肉入口,慢慢品咀嚼,只觉得与从前所吃豕牛羊肉又很不同,便暂时跳开话题,问道:“这是什么肉?”
乔琬看着那盘午餐肉被他吃得七七八八,有些心痛,忙将剩下的夹到自个碗里。
“午餐肉,实则也是豕肉做的。豕肉剁成肉糜,和面粉搅打均匀,压缩进罐,定型后取出切片即刻。早食的时候我和阿余就往锅里刷点油,简单煎一下也好吃。没想到涮锅子也不错。”
徐璟见没有了,筷子略带遗憾地去夹其他食物,又继续道:“若是幼稚些法子,便学了他们骂人的那几句琉球话,当琉球三王子的面年回去。若他们勃然大怒......”
“诸君这般气急作甚?我们不过是偶然听你们之间一位同胞这般形容我们,想着我朝待你们如此优待,定然是夸赞我们之语。故礼尚往来,还给你们罢了。”
乔琬捏起腔调,正经微笑着学监生们语气。
一定要天真做派是重点,越诚恳,对方越吃瘪,有口难言。
回去后,那琉球三王子定将他们骂个狗血淋头,如何这般不谨慎?
她学得活灵活现,摇头晃脑,徐璟便笑了。
乔琬吃肉,喝茶,幽幽道:“徐司业,我发现,你这个法子才更是带坏小孩儿吧?”
第58章 乔家四娘
徐璟正色道:“不小了,已是该成家的年纪了。”
还这般冲动,简直令人叹息。
“嗯,暴力确实是最低级的法子。”
不过,乔琬狐疑地看他一眼,似笑非笑。
一个未婚大龄男青年,在此说这个,有半点说服力么?
“还有一件喜事,阿琬。”
徐璟本想等尘埃落定后再告诉她的,不过,眼下见了面,他又忍不住叫她高兴了。
乔琬看向他。
“去岁多雨,而今年又逢干旱,京郊已有三月滴雨未降。”
徐璟微笑道,“陛下仁德,为表率救济抗灾之心,各宫用例减半,另会将宫中宫人再减放出去一批。”
对上她灼灼目光,徐璟最终道:“乔家四娘亦在名列。”
乔妘阿姊......乔琬心中一动,不由得脱口问道:“她可好吗?这些年......一直不得她消息。”
便是徐璟不答,她心里也清楚,说好,不过是安慰之语,她有贵人照拂,亦称不上好。
不过,只要出来,再不好过如今也好过了。
乔琬感慨一笑:“若是方便,可否请徐司业替我带话。”
他一外臣确是不便,不过有内侍相托,带话还是使得的。
“虽不知四娘外祖家中是何情形......总之,若她无处可去,或不愿寄人篱下......我这儿,始终是留着她们容身之所的。”
乔妘比她年长几岁,如今也不过双十年华,父兄皆无,出宫后若外祖家不愿接纳,便只能寄住在那些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族堂叔伯家中了。
对乔琬来说,寄人篱下,到底不如靠自己双手过活。但也不敢确定四娘的意愿,所以让徐璟托人带话,留给她足够考虑的时间。
另外,她还有些想打听另一人——“却不知名册上可有司膳局阿杏此人?”
徐璟没有注意其他,便是留意看了,也不能记住近百人的名单,只知道里头有乔妘。
她只好忐忑等到那一日亲自去宫门口接,看看有没有阿杏了。
距离钦定下来放宫女的时间还早,忐忑也无用,倒不如专注手头的事情。
这火锅令的活动果然受国朝人民欢迎,任喜不喜欢的风味都要每个点来尝尝,而后将签子尽数投给自个爱吃的,一曰公平公正,又能尝鲜,又能支持所爱。
并且乔琬发现,大多数客人总会执着于将签子都投给最初的惊艳,过后就算尝过其他,有觉得好吃的,也甚少会轻易改变主意——除非实在是太难以忘却了。
大抵这便是初恋白月光的魅力吧,人们总会对其抱有一种滤镜。
六月末,第一期主题“异域风情”结束了,早早地,门口的牌子就告示众人,今日酉时暂停营业,当众数签,观众席茶水免费。
有热闹看还有便宜可占,大家当然乐意了。准时准点的便在店门口排起长队,准备入场了。
这一期的魁首是寿喜锅,这锅子的味道究极清淡,乔琬原本以为这是会局限它受众的一点,没想到是它夺魁关键所在。
毕竟对手里就没太多能打的。
冬阴功锅酸辣够呛,那股刺激的柠檬味却不被大多数人接受,印式咖喱锅酱香浓郁,却让所有的食材的口感都变得十分厚重,就连青菜也失了原本轻盈的口感。部队火锅倒是大众能接受的口味,只是,一锅大杂烩乱炖的形式,有麻辣烫珠玉在前,卖相又不如其余火锅精致,价格也没有麻辣烫的优惠,当然比不过寿喜锅了。
毕竟寿喜锅虽然清淡,但适口性好,老少皆宜。
对这个结果,结合时人多喜清淡的口味,乔琬倒没有惊讶太久。
几家欢喜几家愁,拦不住寿喜锅被纳入了一锅炖不下的常驻食单,“正式出道”。
六月翻过,进入七月,温度稍降,店门外的白墙被重新粉刷过,添上了新一期火锅令主题“大江南北”。
这主题名称一看便与上一期的“异域风情”互相对照,而参赛锅底,饶是乔琬筛了好几次,数量也还是突破了十种。
无怪她贪心,实在是大中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三十四个省级行政区,五十六个民族,都太太太太太喜欢吃火锅了!
于火锅一道钻研实在太深,花样太多,粗略估计几百种锅底都算少的了。
她不过是把自己吃过的拿出来复刻翻新,站在后人的肩膀上教前人看世界。
随着暑热的消褪一同来临的,还有圣人恩准李祭酒致仕的旨意,并赐安车驷马、绫罗丝帛、黄金六十斤,给足了这位两朝老臣体面。
李祭酒的火锅致仕宴,选在新店,原因这边有雅间,适合他们阔论。
一博士借机玩笑道:“据说徐司业跟这火锅店主人熟悉得很,也不知会不会与我们打折。”
徐璟还未说什么。
李祭酒便看了他眼:“哦?那再好不过了,你便先前去点好单子,等我们过去了人多,七嘴八舌店家不好招待。”
徐璟便破天荒地“翘了班”,来到火锅店内。
这时候乔琬并不在,鲍管事不认得他,微笑着向他推销店里的会员卡,这热情劲儿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好在阿岁在此,还混成了个跑堂里的头头,多数时候并不上菜,而是时刻关注着其余伙计的动静何桌上客人的反应,有些像是副店长之责。
他一眼便瞧见了徐司业,热情地迎上来打招呼:“徐司业!今日怎的来这边了?小娘子带阿余去老店找平安说事了。”
鲍管事这才知道,这位绯袍高官原是他们店乔小娘子的熟识,他倒不怵对方身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就是有些不好意思,推销推到自己人头上了。
脸上忙堆起更多的笑,笑道:“客人请先喝茶,略作一会,看时辰乔小娘子应当快回来了。”
徐璟颔首:“不急,我来订座。”
他预定了一间能坐下十人的雅间,里面是方桌,有两口凹槽可以放锅子。
考虑到他们未尝过店里大多数锅底口味,他便要了两个鸳鸯锅,一共四种锅底,辣与不辣皆有,照顾到了不同口味偏好的人群。
鲍管事也将阿岁留在了二楼,守在门外,以便他随时吩咐。
等到李祭酒一行人来后,才让阿岁将锅底和菜品都上了上来。
因李祭酒年事高,考虑到他身体那专程为他点的去秋燥的酸萝卜老鸭锅直接放在了他的面前。
锅子咕嘟咕嘟冒着雾气,徐璟先亲为李祭酒舀了一碗老鸭汤:“秋食鸭子滋补,老师尝尝这汤。”
这酸萝卜鸭汤原本飘着一层厚厚的鸭油,端上来前被庖厨精心撇去了,此时只余星星点点油花。
匀净小巧白瓷碗里,盛着金黄的鸭汤,两三块炖得极烂鸭肉,煮得淡黄色透明萝卜,零星几枚红色小米椒,馋人得很。
小料是单独拿碗盛了的,李祭酒依着自身口味抓了把葱花撒上去,然后迫不及待用勺子舀起就喝——入口是酸辣的,咸酸适中。
再咬一块鸭肉,连皮带肉脱下骨头,化在嘴里。
萝卜也是极入味的,连颜色都被汤浸成了淡黄色。
李祭酒喝得眉头舒展。
等他动了筷,其他人这才开吃。
一放开,方才胸中那些规矩礼法、尊卑有序全都扔到脑后去了。
在吃火锅前若还拘着,那就不像话了。
乔琬一来,鲍管事便笑着上前,回道:“小娘子今日来了桌贵客,还是小娘子熟识。”
乔琬挑眉,问:“可是姓徐?”
鲍管事笑道:“正是,已让阿岁在门口守着了。”
“菜都备齐了?还有,送几坛酒去吧。”又想了想,道,“算了,一会我去吧。”
有高官在此宴饮,于情于理,店主人都该出面招待的。
她看了眼后厨,刚好有新鲜出炉的小食,红糖糍粑和炸酥肉,也不拿酒了,端上一壶乳茶,也是七月新制的口味,便往二楼去。
第59章 鱼杂火锅
“叩叩——”
众人都随动静朝门口看过去。
乔琬手里端着木托盘,阿岁替她打起门口帘子,对上几位客人好奇脸,笑得乖巧:“贵客们光临敝店,招待不周,这两道点心权赠给客人们吃着玩,望客人们不嫌弃。”
杨监丞先冲她笑一下,好窈窕小娘子。
在闹市中,能与徐司业熟识,他还以为要么是鹤发老叟,要么与徐司业一样,是块棺材板呢。
没想到是这般风华小娘子。
不过也是,能研究出火锅这么有趣的点子,店主人又怎么会无聊呢?
李祭酒胡须一抖,正伸长了往锅子里夹肉的手也一抖,筷子差点掉下去,那就失礼了。
他赶紧收回手,又以为自己是老眼昏花,出现了幻觉,多看了几眼。
像,真是太像五娘了......
徐璟在中间代为介绍了一下双方,并未说名字。
一年长些博士称赞笑道:“店主小娘子好玲珑心思,火锅实在妙极。”
另一方脸博士附和:“好巧思还不止,味儿也正。就是大酒楼也比不过你们这味。”
像这样的场面几乎日日都有,话也就是那两句差不多的,车轱辘般翻来覆去。
乔琬习以为常地谦虚一番:“哪有客人们夸得这样好,不过是投机取巧,胜在新奇,客人们愿意捧场罢了。”
和乐的氛围中,唯独李祭酒皱了下眉:“观小娘子年纪轻轻,不过二八年华,就已经独当一面了么,家中爹娘何在耶?”
坐在他身侧,一直充当透明人低头夹菜吃肉,不时附和笑两声的康司业双目霎时圆睁,比铜铃还圆。
此等话适合问初见陌生小娘子耶?!
其他博士们也觉得不大合适,若家中父母亲长俱在,无病无灾,谁愿意出来从商呢。就算是家中祖产——瞧这店铺簇新的模样,也不像。
瞧这小娘子身量纤纤,想必是很辛苦的。唉,祭酒一向最懂察言观色,怎么...戳中人家伤心事可怎么好?
乔琬收起脸上笑,只留唇边一丝浅浅弧度道:“族中亲长皆不在了,只余姐妹几人各自飘散着,只好像如今这样......”
没想到眼前小娘子还有这等凄苦身世,众人又忍不住唏嘘。
李祭酒又再认真端详了遍乔琬:“不知小娘子姓氏?”
“姓乔。”
得了半准回答,李祭酒心里反而踏实,没那么急着求证了。
点点头,也故作轻松,跟其他人一样赞道:“某与他们一样,叫过外送,更对这店里的火锅馋得紧。”
他对乔琬笑道:“还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店主尽管送上来就是,我这一顿少不得被这群后生宰了。左右就这一回,可别再落下话柄被他们念叨。”
气氛复又轻松活跃起来。
乔琬陪着略说了几句,不一会便借着楼下有人找的机会退下了。
忙完眼前事后,又吩咐了阿岁,将后厨新做出来的解暑糖水端几份上去,杨枝甘露、绿豆沙、玫瑰冰粉……都是冰镇过的。
又取出不常用的一人大小铜锅,这样大小锅子只有在她一人想吃某种锅子了的时候会用上。
后院缸里还剩下几条鲫鱼草鱼,都很肥,乔琬便取了出来,斩杀,掏出鱼杂洗净,做一道鱼杂火锅。
鲫鱼下锅煎两面,加水煮汤,草鱼肉剁成小块,和鱼头一起摆盘。
鱼杂和豆腐下锅一起煮,放姜蒜辣椒进去去腥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