鲫鱼刺密,恐怕这群人还没吃过要吐刺的鱼肉,万一扎着嘴就不好了。
所以乔琬只将鲫鱼熬汤,取个鲜甜味儿,端上去前将鱼肉捞了出来,丢在后院墙根处,一会儿会有附近的野猫来叼走。
阿岁有些羡慕:“现如今连猫儿都能吃上小娘子饭菜。”
他被阿余嘲笑太多次,最近发誓要减肥,需要忌口,便憾不能与她们一块吃饭了。
实在是小娘子做的饭菜太香也,几个人一起吃又太有氛围,就算白水煮青菜他也忍不住吃好几碗。
乔琬安慰他,给他画饼:“这个月你若瘦下来五斤,月底单独叫你试新菜,一桌都归你。”
阿岁果然高兴起来,叫来跑堂伙计将锅子给送上去。
李祭酒爱吃鱼,鱼杂火锅送上去,徐璟一看便知这是专门给他的,那得了吩咐的小厮也特地将小釜摆在座中地位明显最好的李祭酒面前:“贵客们请用,小娘子说,这一道仍旧是赠给贵客们尝鲜的。”
杨监丞看看那锅子,再看看徐璟与李祭酒,好似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李祭酒面上高兴,心里也是那个高兴啊,好啊,五娘还认得他,还记得他喜欢吃鱼……小阿婉长大了啊!
李祭酒手欲探向酒壶,还没摸着边就被徐璟给悄悄挪走了,换成了牛乳茶,也就是奶茶。
“这……”李祭酒看着壶里倒出来奶白色汁子疑惑。
徐璟悄悄将酒壶递给杨监丞,示意他拿走,杨监丞心领神会。
他们这位祭酒,酒量差还爱喝,喝完失态不是一次两次了,闹出许多笑话来,令人头疼。还是不要饮酒的好。
找不到酒壶,李祭酒只好作罢,指着自个面前鱼杂火锅笑道:“你们也尝尝这个,只加些小小椒米,后劲却很足,有味儿。”
因着康司业与徐璟离他最近,他用公筷给二人各夹了一筷子。
煎过的鱼籽两面金黄,颗粒分明,又很绵密,在嘴里化开。
鱼泡哏啾像在吃皮筋,带着一股只有鱼腹部嫩肉上才有的丰润油香,不知道比皮筋香上多少倍!
鱼肝嫩白,口感像脑花样,却没有脑花瘆人外观,是很好的平替,不管怎么煮煮多久都不会老。
吃完了鱼杂,再去吃里头垫锅的配菜,木耳、豆皮、青菜,喜欢什么放什么,这时候就可以把剁小的鱼肉和鱼头也都丢进去煮。
鱼肉口感很分明,扎实的是草鱼,肉嫩的是鲈鱼。
鱼头嗦一嗦,只听里头稀哩呼噜的,一堆口感黏啾啾冻状物顺势流了出来。这样的口感,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是的,觉得像清涕,十分不雅,刚好李祭酒就是喜欢的这一类。
这草鱼大得很,鱼头被乔琬切成了四块,待嗦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李祭酒也不扔,凭着经验翻过面来一看,果然还有货。
鱼头里面有一块极嫩极滑之物,煮熟后呈灰白色,比鱼腹肉还嫩。另外鱼头下粘连着一块脸肉,也是极嫩的,比鱼身上肉腥气,却因稀少难得而珍贵,一条鱼身上就这么两筷子。
李祭酒吃得眯起眼,脸胡须都跟着咬肌咀嚼而微微颤动,显然是极满意。
当然,还有愉悦之意。自己最为看重的学生,真是送来好大一份礼啊!
李祭酒知道也不能怪他,他对老友的这件事情比自己还上心。
当着外人面,到底不好多问,憋着一口气在心里,在回府的马车上终于等不及追问道:“如何早不告诉老夫?”
偏偏今天这样日子,叫他憋得好苦。
徐璟瞧着微微晃动车帘,偶尔露出阿昌赶车憨厚背影,微笑赔罪:“是阿琬的意思...老师也知道,阿琬素有主意,旁人更改不得。”
李祭酒抱怨:“难道老夫还能还害她不成?”
这当然是气话。
“阿琬是担心与老师走动被有心人察觉,因此攻讦您。”徐璟替她解释。
要知道,当初他也是被这个理由拒之门外。
亲口听到徐璟说出来,李祭酒心里就不别扭了,熨帖了。
想到家中的女儿:“锦书知晓了,定闹着要去看,明日我该备礼才是。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女郎家都喜欢些什么......衣料首饰总不会出错。”
方才见五娘衣着朴素,手腕上、耳朵上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头上簪着一根轻巧的金簪,不由得联想到她这些年的辛苦......
李祭酒忍不住又开始抱怨徐璟。
徐璟便开始后悔最后没拗过,还是叫老师喝了两杯。
老师的酒量啊......一如既往的差。
自从开始又当爹又当娘后,还变得唠叨了许多。
徐璟想了个法子叫他闭嘴:“老师,阿姊与阿琬已经见过面了。”
李祭酒这番所遭的打击不小,尤其是在听见就连李公绰都见过阿婉了之后,直接一路上都没再开口,一直是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若是一人两人知晓就罢了,到头来,自己是那唯一被蒙鼓里的!
年事渐高李祭酒,越发像稚童脾气了。
乔琬估摸着,大概这几日李祭酒就会再来店里寻她了,于是便不到处走动,留在新店。
好在阿余也锻炼出来了,自己一个人去看账本的时候也很有气势。
果不其然第二日下午,阿余刚从老店那边回来不久,李祭酒就携李锦书来了新店。
“阿琬。”李祭酒还有些生闷气,所以是李锦书浅笑着唤了她一声。
乔琬从柜台后面抬起头来,亦是微笑,走至二人面前,正正经经一福:“阿叔,阿姊。是阿琬不好,叫你们为我担忧了。”
李祭酒如何真生得了她气?
眼圈比她先红,哽咽道:“好孩子,哪里是你不好呢?”
第60章 潮汕牛肉火锅
阿余还奇怪呢,她们小娘子不是自己一个人么,哪里来的阿叔。
她昨日是不在雅间内的,故不认识李祭酒,李锦书她却见过,心道这不是之前和徐司业一块来过的客人么?如何又成了小娘子的阿姊,看两人眉眼长相,没一点儿相似。
她习惯性找人与她一块嘀咕,扭头看不见阿岁,轻车熟路就从后厨将意欲偷吃的人给抓了出来。
阿岁耷着脸,小声埋怨:“你干嘛?”
阿余轻咳一声:“这两人好像是小娘子亲戚。”
两人站得远些,观察乔琬几人。
李祭酒也在端详乔琬,眼含热泪,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昨日虽已从徐璟口中得到了答案,但听她亲口承认,到底是不一样的心境。
“好,好,看到你如今......我也了却一桩心结。”
当年他起复后,不是没有托人打听。只是,大娘二娘三娘四娘陆续都有了下落,独独五娘......二则打听宫里消息到底没有外面灵通,他便也不敢继续打听了,怕印证了某种猜测。
李祭酒接着看乔琬,年纪轻轻女娘,先是被亲生父母抛下,冰天雪地的,若不是乔家人心软收养,捱不过那个冬天。过了几年好日子,又一朝获罪,大人尚且撑不过去,她却在那种吃人地方长大了。
李祭酒原本还担心她自怨自艾,在看到她后,总算放下了心里的那块石头。
乔琬亦陷入旧记忆中。
与当年相比,李祭酒面容沧桑不少,眼角添了不少皱纹,鬓染白霜,曾经锐气的气场变得温和了许多。
二人都有点唏嘘,一时间忘了坐下,呆站在店里。
还是李锦书怪道:“一个二个的,光站着做什么?”
乔琬请他们上二楼坐。
略寒暄了几句,问候了李祭酒的身体,近况,其实多半她也从徐璟口中省得不少,只是当面少不了关心一番。
感动得李祭酒几次以帕拭泪,李锦书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阿爹真是......人家都还没说什么呢,自个就伤感成这样。
弄得乔琬也是,有些说不下去了,不知道该不该体积宫中生活。
只是她不说,李祭酒也是要过问的。
“阿琬已经算是极走运了,被公主遣走后,分到了司膳局,”乔琬眯起眼笑,
“阿叔阿姊是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最喜欢吃。故到了司膳局,帮着打下手,又攒下的银子换酒孝敬司膳局大师傅,很快就得了师傅看重,传授我不少烹饪技法呢。又偶然得贵妃娘娘照拂,此后便没人敢欺负了我去。”
她神色轻松,十年岁月就这么轻描淡写揭过,似乎真没什么值当为她痛惜的,却不知她越这般说,李祭酒越觉得她懂事,看破了她报喜不报忧的意图。
五娘这般懂事,李祭酒也不想让后辈再为自己担忧,强打起精神,哼一声道:“那司膳局做的东西那般难以入口,还好意思收人孝敬带徒弟。”
乔琬抿唇笑道:“也不是所有的都难吃,一则阿叔吃不到陛下面前的那桌席面,二则,宫宴流程繁琐,等传膳时,菜已经热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李祭酒到底也被她逗笑,笑得胡须胸腔都在颤动。
楼下大堂人渐多了起来,宾客喧闹声透过木制楼板穿了上来,探头看一眼下面,今日表演的戏目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待开场。
乔琬笑道:“阿叔与阿姊留下来用午膳吧,我亲自做一桌席面,叫阿叔再尝尝司膳局大师傅的徒弟手艺,也叫阿叔心中怨念少些。”
给他二人上了一些茶点心,乔琬便下楼去准备了。
说是亲自做一桌席面,实则花不了什么功夫。汤底都是现好的,涮菜也是有人洗好切好码好的,她意思意思装个盘就好了。
重新再回到雅间里,手上端了托盘,身后还有阿余阿岁跟着,手上也是满满当当。
“阿叔,阿姊,尝尝这牛肉锅子。”这时空里并不禁止百姓食用牛,物资实在丰饶,有些历史上清朝那会的繁荣了,舶来品都成了司空见惯。
今日的牛肉锅子是潮汕做法,传统做法是将沙茶酱加入锅中,用浓汤做底,后世大多数提起潮汕牛肉火锅却是经改良之后的做法,萝卜牛骨清汤做底,涮肉涮菜。
这种以料本身取味,还原食材本鲜的做法在羊城并不少见,甚至是很常见。
在羊城,家家户户都喜欢打边炉。打边炉的锅底不必太复杂,可以是几块萝卜、一片姜滚水,也可以是什么都不加的清水。
本地人信奉大味至淡,像四川火锅那种重油重辣的在这儿几乎见不到。
当然也有爱吃辣广东人,但多的还是像柳廷杰那般对热气唯恐避之不及。
广东饮食清淡主要归功于两种因素,一是气候湿热缘故,二则因为临海,海产丰富,凌晨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下午就出现在餐桌上。
当其他地区的人们还在做着凌晨三点半的梦,广东人民就已经在菜市场里排起了长队——倒不是为了买菜,买菜可不用这么拼,而是为了一碗新鲜冒热气的猪杂粉。
刚解好的猪就大刺刺摆在旁边摊子上,大家也不介意,就坐在塑料凳子上,挨着小桌板稀哩呼噜嗦起来。
常常为了这么一口,要排上半个点不止。
同样的还有牛肉火锅里的牛肉,本地的牛肉火锅,都是当天现杀的牛,鲜切的牛肉,有时候送来店里的时候,肉上面的肌肉纤维还在跳动。
这些食材足够新鲜,直接蒸煮熟更能保留食物本身的鲜甜,加那些调料反而画蛇添足。
李祭酒看乔琬左手举着一捞网,右手持公筷,将将捞网中的牛肉烫至变色,大约只花了十息时间,就捞了起来。
那被夹至他碗里的牛肉,还微微泛着红色。
这时候人们喜食鱼脍,都是生鱼来的,所以对这牛肉肉到底熟没熟没有后世人那么多执念。
而乔琬知道,新鲜的牛肉这么吃才是最嫩的。
五花趾的筋膜比三花趾要更丰富一些,吃起来爽口弹牙,韧滑多汁。
匙仁连着牛脖颈,所以筋肉结实,脂肪含量也高,所以烫熟后吃着很鲜嫩。
吊龙取自腰侧,只略带油脂,初入口时嫩滑,细嚼之下,才觉筋道。
吃过几轮肉,牛筋丸也熟了,圆滚滚地浮起来,乔琬用捞网一个个去捞,叮嘱李祭酒可得小心些吃——这丸子里虽没有夹心,可一样会爆汁,一个不慎还会从齿间弹走。
最后又将炸腐竹、青菜等放下去煮。
开火锅店这一年来,乔琬对每个食材煮多久该什么时候放进去煮已经把握得很好了。
像粥底火锅、牛肉火锅这样清淡的锅子,就应该先涮肉,后吃菜。
那最后一口的青菜不是垫肚子,而是精华。
这样清淡的火锅,吃多了肉也会有些腻,这时候乔琬适时奉上冰镇过的酸梅汤饮,让他们二人尝尝:“店里这卤梅水经我改动,与外头的不大一样。阿叔阿姊尝尝,里头放了乌梅、山楂、陈皮、桂花等物,酸甜开胃,除热送凉,冰镇后更是消暑。”
她话里带着点得意。
李锦书也劝父亲:“阿琬如今好好地在这,阿爹何必再执着过去事,我看她不必任何一小娘子差。”
原本还想着接乔琬回去的自己府上住的李祭酒,吃过这一顿饭,看眼前乔琬意气风发模样,知晓定然如女儿与徐璟说的那般劝不动她,便彻底歇了心思。
临走前,李祭酒想起一事:“今春朝会上那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