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粉揉面搓成均匀的小圆子,无需放馅,一个最多弹丸大小,下水煮熟。将醪糟兑水烧开,放小汤圆,打入蛋花,加冰糖搅化增加甜味。
醪糟小圆子,这是乔夫人爱喝的。
当然,相府里的醪糟圆子不单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碗,下人们会加入枸杞、红枣等药材,或是将醪糟换成更稀有的玫瑰醪糟、圆子也是做法更精巧的五彩圆子,总之是变着法地讨夫人欢心。
这方子还是乔琬随口说的,此前下人煮醪糟都是直接把圆子加入醪糟兑水煮熟的做法,酒味挥发得厉害,十分刺鼻。
乔琬便让他们试试先用清水煮熟圆子,再下入醪糟,等醪糟一沸就立马关火。
下人们试了试,这样煮出来的醪糟果然清香爽口,有酒味但不浓烈,而后便一直照着这法子煮。
她掐着时间做好了醪糟圆子,装进食盒里,拎着一路到了后门的那棵大榕树下。
此时门口已零零散散出来了一些走读的监生,三两成群,在门口互相道别,转头钻进了自家的马车。
还未见柳三郎和吕七郎的身影,乔琬便站在树下等了一会儿。
月上柳梢,残月如钩,高大的榕树沉默地立在地坛里,伞盖几乎遮住了旁边店铺二楼的一半,垂下丝丝条条的须发。
白日里还正常,总有老人和孩童在此遮阴,一到晚上就不对味了,就连血气方刚的少年们也都绕着这棵树走。
忽见一小娘子淡定站于树下,来接自家阿郎的下人们不免带着敬佩的目光多看了她几眼——
这一看,看清了对方的容貌,脑子里不免又多了些香艳风情的故事,纷纷猜测她在此等的是什么人?又和对方是什么关系?
第10章 有包泻药
乔琬恍若未觉。
这些目光或许有好奇、有揶揄,但无恶意,她可以不放在心上。
昔年犯错被罚跪于掖庭,那年湿冷,天上飘的不是雪花,而是粒粒分明的硬雪子。雪子簌簌打在人头上、背上,不单是冷,更疼得厉害,路过宫人热闹的讨论声不绝于耳,丝毫不避讳她本尊。
那时候打量她的目光,基本上都是嘲笑的,想看她热闹。
“傲什么呀?早跪下求王公公,服个软认个错不就好了?何至于跪在冰天雪地里!”
扫雪的宫婢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但从旁人的嘴里也拼凑出来了事件的经过,一面与同伴取笑,一面将扫帚故意凑到她的膝盖前重重扫过。她出生就在掖庭,最看不得乔琬这种由云端跌落还能保持高傲气性的人。
这扫帚是由草根和竹枝扎成的,还带着粗粝的节突,扫在膝盖上又麻又痛。乔琬低头一看,原来是扫帚上的刺刮破了衣料,尤其刺拉一道血痕很是醒目。
她说呢,跪在雪地里这么久应当早就冻麻了,怎么会痛呢?
另一名圆脸宫婢许是年龄还小,心思没那么多弯绕,只担忧地看了乔琬一眼,迟迟没有接茬。
开头那宫婢便不乐意了,支着手肘撑她:“说话呀!”
圆脸宫婢刚开口:“可王公公罚的也忒重了些...”不就是她做的点心被贵人看上了,叫贵妃跟前的大宫女夸了句好吃,落了王公公的干女儿的面子么?
前头宫婢立马扬眉,欲与她争论一番,适时有一姑姑寻来:“怎的还在此处偷懒?!罢了,阿梅,你先随我来,阿杏继续将此处清扫出来。”
阿梅被叫走了,应当是不必再回来冰天雪地里扫雪了。
阿杏留下,她偷偷打量乔琬,乔琬也在看她,二人互相都对对方好奇得紧。
目光相撞,就这样对视上了,这也是乔琬与阿杏结识的开始。
“去厨司取些盐来,洒在雪上,化得更快。”乔琬好心教她,为报刚才那一句仗义执言的恩情。
阿杏脸圆圆的,眼睛、鼻子也圆圆的,看着就是个听话的宫婢,果然听了她的话就跑去厨司拿了盐来。
好在这是宫里,什么也不缺,自然也不缺这点盐,她拿了一整罐也没人发现。
“然后呢?直接撒上去?”阿杏傻乎乎地照着做了。
不一会儿,雪子化成了水,淌了一地,浸湿了乔琬的裙摆。
阿杏跳起来,忙拿扫把将水“哗哗”往外扫:“哎呀,哎呀!这怎么到处都是水了!”
“噗嗤——”
“你怎么还笑呀,衣裳都湿了,得多冷呀?”阿杏有些埋怨地看着她。
“雪化了,可不就是水么?”乔琬抿唇一笑,依旧跪得笔直。
“对哦,那我不用扫了?”
“嗯。”
“可你的衣裳...”阿杏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对她道,“等等我。”
她跑回去拿了一罐药膏过来,趁无人塞进她手心:“阿梅下手没轻重,你擦擦伤口吧。”
“多谢。”
那是乔琬最后一次无端被罚,后面苦尽甘来,不仅王公公不敢再为难她,昔日那些冷眼排挤她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换了副面孔。
这都是她做的东西入了贵妃娘娘的法眼的缘故。
回忆至此,柳廷杰与吕穆也已出了大门,远远朝她走来。
“宵夜?又是让我二人占了便宜的?”
吕穆笑笑,伸手接过食盒,“劳动乔小娘子拎了一路,累着了吧?”
吕穆和柳廷杰实际上比乔琬要小上一岁,却做出这副风度翩翩的样子逗她。
乔琬笑着眨眼:“这不是为了让二位小郎君更愿意帮奴解决这麻烦么?”
说白了人家就是食客,又不是朋友,凭什么帮你?
柳廷杰则是仗义的性子,只要能与他相处得不错的,他都引为朋友,不在乎出身贵贱。
这一点,吕穆和他相同,只要合得来,那就是朋友。
乔小娘子懂吃、会吃,自然算得上是他们的朋友。
乔琬也学他的样子眨眨眼:“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可别,乔小娘子折煞我俩了。柳大英雄今日说了,为美人效劳是我们的荣幸,他愿意做这英雄。”
吕穆一面揶揄着,一面有些迫不及待地揭开食盒,“嗬!酒酿圆子?”
“只放了一点点醪糟,二位...应当醉不了罢?否则奴可就罪过了。”
柳廷杰闻言笑道:“放心吧,乔小娘子,比这更烈的酒我跟着我大哥二哥在边关都喝过多少回了,醉不了。”
“那就好。”乔琬弯唇。
“乔小娘子可是为那赵若炳烦心?”吕穆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
乔琬含笑看他:“早就知道吕七郎聪颖。”
“说来也不光是为了乔小娘子,其实我二人也看他不顺眼很久了。”柳廷杰提到这个晦气的名字,就黑了脸,“他与我二人在监中常有摩擦,现在又骚扰乔小娘子你,若不是吕穆时时拦着,哼!”
好巧不巧,这摩擦也是因赵若炳的色心而起,是柳家人初到汴京时,赵若炳不认识他们,他们穿着又比较低调,被赵若炳当作了普通百姓,于是这厮趁柳二娘落单的时候上前言语调戏,被找来的柳廷杰揍了一顿。
有这渊源,二人开学后又在国子监碰面,从开始便火药味颇浓。
“你的拳头是厉害,但你能把他打死么?上回是因为那是你亲妹妹,这回你让乔小娘子如何自处?”
吕穆将那醪糟小圆子端了出来,一面喝着热乎乎的醪糟,一面嫌弃道,
“要打不死,鲁国公夫人就要进宫上请处置你,日后他更加在国子监横着走;要真打死了,那就是处置你家你父兄所有人,连带着乔小娘子也没好果子吃。你也不想想,那官家的侄子,你能惹得起吗?”
柳廷杰罕见的没有生气,反而问他:“七郎有什么损招?说来听听。”
见吕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乔琬也表示洗耳恭听。
“这家伙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吕穆被他们盯着吃东西,浑身不自在,干脆三两口一饮而尽,放下碗,胡乱用袖子擦了把嘴,跳上树墩子坐在那一晃一晃的。
风里传来他不大不小的声音,语气轻松:“鲁国公夫人老年得子,将他看作宝贝眼珠子,凡事都看得紧紧的,那咱们何不利用好鲁国公夫人的拳拳爱子心?有时候咱们惹不起的,恰是他的弱点。”
这话对柳廷杰来说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见识多了后世“耀祖”、“天赐”们的家长乔琬,却是隔着时空与吕穆的思想对上号了。
“吕七郎是说...”
“某这儿刚好有包泻药。”吕穆微微一笑,更自信了。
乔琬觉得他可太损了。
“一点点就够了,足够让鲁国公府上下紧张好一阵,恐怕这段时候他都没有机会在外吃饭了。”
有段时间,可能是季节更迭,赵若炳肠胃不适了一阵,那段时日鲁国公夫人日日亲自送饭食到教室看着儿子吃完才回去,每日上下学让管家亲自接送,紧张得不行。
那段时间赵若炳肉眼可见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挑衅别人,用这个法子,只需要注意一下别被别人发现就是了。
柳廷杰终于又找到了教训赵若炳的机会,他已经憋很久了,恨不得摩拳擦掌:“让我来!我功夫好,一定神不知鬼不觉。”
神不知鬼不觉这几个字被他咬得特别重,乔琬哭笑不得:“得,合着你们瞌睡,奴给你们送来了枕头?”
“还占到了乔小娘子的便宜,实在不亏。”吕穆促狭,“至于乔小娘子若担心再过一段时日那赵若炳又故态复萌,某倒是还有个主意。”
“什么?”
“赵若炳此人院中养了许多容貌秀丽的丫鬟,其中有几位是已经...”
说到此停顿了一下,给了另外二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后他又恢复了自然,继续道:“特别有一位,很有些手段。某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曾远远的见过一眼,花容袅娜,确实算个美人了。且她与其他丫鬟不同的是竟让赵若炳哄着她,亲自带她出门买了许多金银首饰...若是让这位知晓了,赵若炳应当有段时日没空顾及外面的花花草草了。”
少年人说起这些风月事总是有些隐秘的兴奋。
特别像柳三和吕七这种还没开窍的,更为好奇,所以吕穆说起来嘴上就没个度。
乔琬听了并未恼,只是挑挑眉。
“乱说谁花花草草呢你,乔小娘子听着呢!”柳廷杰听不下去了,踹了他一屁股墩。
吕穆才自知失言,一敛玩笑神色:“咳,抱歉,某实无心贬低乔小娘子。”
“无妨。”乔琬自知以他二人的身份本就没必要太尊重她,他们,已经是很难得的给她脸了。
更多的人或许会做些表面功夫,少有的像赵若炳这样厮毫不尊重她,她若真要一个个计较些什么的话早就被气死了。
金银窝里长大的少年们呐...乔琬没脾气地笑笑,多少都带着些自己察觉不出来的傲气。
若乔家没倒,或许她也能有这样的底气吧?
第11章 近乡情怯
徐府的马夫戌时末才接到自家主人,他已经习惯了等主人到这个时辰。
自家主人青年才俊,是李祭酒的关门弟子,又得官家亲口称赞。现在李祭酒到了致仕之年,自然重用他家主人,主人才会这么忙碌。
年近半百的马夫已经透过眼前的局势,看见了自家主人一路通顺的仕途。。
马夫脸上带上了笑。
原本立于马车旁,见徐璟出现,贴身小厮阿昌迎上去,语气带着些抱怨:“爷您可算出来了,这国子监您怕是最后一个回的吧?”
阿昌熟悉他性子,不怕他生气,也知道他家爷没这么小气。
徐璟淡淡瞥他一眼,依旧是棺材脸,言简意赅:“还有。”
“还有,还有在哪呢?”
这监里黑灯瞎火的,有也是住监的监生吧?
阿昌一面跟在徐璟背后,一面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留意四周有没有什么异样,不一会儿就被他扫到榕树底下的三只影子:“哟,还真有人呢,两个国子学的,还有个小娘子!”
徐璟随着他的话挪眼,见确实是两个身穿襕衫的学生,不自觉就皱起了眉:“去问问看,何故这么晚了不归家,可是车马坏了?”
阿昌熟悉自家爷,就能从一如寻常冷漠的语气里读出些操心来,换做旁人,又要觉得徐璟是生气了。
阿昌一路小跑着去了,比划着说了几句,那三人似乎很惊讶的样子,同时往徐璟和马车这边看了眼。
不一会儿,阿昌又小跑着回来了:“爷,是柳将军府上三郎和吕侍郎府上七郎,吕监生道他们马上就回。”
“那小娘子呢?他们,”徐璟注视了一会儿树下那道倩影,有股莫名的心神不宁,“吴伯,过去看看吧。”
“好嘞!”
车夫吴伯驶着马车靠近,在距离五六步处停下。
徐璟掀开车帘,侧头扫过几人脸上的表情,在乔琬的脸上停了会儿。
他担心的是这二人仗着家世欺负民女,所以过来确认一番。
马车前的灯笼灯虽昏暗,依稀可以辨认人的神情,却看不清容颜,乔琬隐在二人身后,也打量着这位往届探花郎。
徐璟啊...这人她知道,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四品官,还不是闲职,有实权的。
徐司业在宫中亦是名声煊赫呢。
她微微退远了些。
见并无异样,他便移开了眼,淡淡开口:“这么晚了,二位纠缠在此作甚?”
徐司业威严太甚,饶是油滑如吕七郎、耿直冲撞如柳三郎也不敢多语,连连点头:“回徐司业,学生们马上就回,马上就回!”
他二人一开口,一股淡淡的酒香味飘进了徐璟的鼻腔,他拧眉:“饮酒?”
“未曾!”
“为何有酒味?”
吕穆忙看乔琬一眼,解释道:“是学生...学生刚刚吃了酒酿圆子,里面放的酒酿很少的,乔小娘子亲手做的,不会误了明日的课程!”
徐璟听到“乔”姓,略一挑眉,目光又重新回到乔琬身上。
乔琬立刻正色道:“奴替吕监生作证,奴做的醪糟小圆子就取了个酒香味,连猫儿都醉不了的,大人尽可放心。”
虽说着话,脚步却又退远了,徐璟更加看不清她的脸。
徐璟虽然早就习惯了,但有时候也会无奈。他不过是想看看人长什么样,至于这么怕他么?
柳廷杰和吕穆却很能理解乔琬的反应,要不是他们是国子监的学生,他们也想像乔小娘子一样躲得远远的。
二人讪笑着。
见二人并无车夫来接,徐璟又多问了一句。
“我二人家离这近,走着回去就好。”
“今日太晚了,还是上车吧,载你们一程。”徐璟却是时刻为监生们的人身安全着想。
“这......”
二人磨磨蹭蹭,踌躇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