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后门的火锅店——岑清宴【完结】
时间:2024-07-02 14:40:13

  徐璟又开始皱眉了。
  “多谢徐司业!”
  吕穆赶紧拉着柳廷杰爬上了马车,不要让徐司业失去耐心,否则会很可怕!
  乔琬目送马车的离开,看着马车拉长的影子渐渐变小,直至看不见,她牵起唇角笑了笑,这才将心绪勉强从回忆里扯出来,慢慢悠悠从树下走回了洪家小院。
  洪老太一家都睡熟了,院里,只有陈书生的屋子还亮着灯。
  乔琬还诧异他今天难道转了性,挑灯苦读?
  过会儿听见东厢的响动,陈书生就冲了出来:“乔小娘子,你可回来了!”
  “有什么事吗?”
  乔琬费力扯出一个弧度,今日她实在没心思敷衍他,只期望这人识趣点自个儿滚回去。
  “没什么事,就是见你出去后一直没回来担心,所以一直无心念书。这下见你安全,某便放心了。”
  陈书生自以为贴心,这番示好下来,乔小娘子还不感动得流泪?
  谁知乔琬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高兴,反而比平常还要淡淡的样子:“哦,是么?多谢陈郎君关心。”
  陈书生有些着急,还想再说什么,没开口就被乔琬打断:“奴累了,先回屋休息了,陈郎君也早些歇息吧。”
  “啊,好,好吧。”
  陈书生摸不清她为何好似变了个人的样子,但确实也挺晚了,于是挠着头,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开了。
  看起来他受了不小的打击,和刚刚冲出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乔琬回到房里,外衣也没脱,直接瘫倒在了床上,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进被子里。
  马车内,柳廷杰捧着那食盒就跟捧着宝贝似的,想吃又不敢吃。
  徐璟看他一眼,见二人再缩就要到角落里去了,有些无奈,他有那么可怕?
  他觉得这样不大成,于是回想了下杨监丞平日是如何“笼络”学生们的,学着他的语气,微笑开口:“既是夜宵,赶紧趁热吃了吧。”
  ??
  柳廷杰恍惚了,他以为自己看错眼,好似看到徐司业冲他笑了。
  “咳...”
  徐璟轻咳一声,显然不大习惯。
  吕穆与柳廷杰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惊愕,显然也不大习惯。
  沉默过后,还是吕穆拐了一下柳廷杰,柳廷杰才反应过来:“多谢徐司业关心!”
  他小心揭开食盒盖,稳稳地将碗给拿了出来,醪糟的香气顿时弥漫在不大的车厢,浓郁香甜。
  徐璟猛地转头。
  方才吕穆身上的香气太淡,闻不出什么,现在在狭小的车厢里,熟悉的甜香味又再度出现,唤起了他另一道深刻记忆。
  一刹的失神过后,他好似捉住了什么,原本闭目养神的他紧紧盯着柳廷杰手里的那碗醪糟小圆子,眼眶控制不住泛红。
  是只有乔相府的醪糟小圆子才会这样香甜...还是阿婉骄傲地告诉他,这是连乔家其他族人也不知道的做法,他只能在她们家吃到这味道。
  刚刚的那位乔姓小娘子...徐璟稳了稳有些慌的心绪,想道:
  乔大娘年纪对不上,而乔二娘的下落他清楚,仍在掖庭,他托人照顾着。
  所以刚刚的乔小娘子只能是阿婉。
  他找遍所有能找的关系,都没人认识阿婉,他差点以为她没撑下去......
  徐璟的目光变得灼热,带着难言的复杂情绪。
  十年之久,两人的容貌、声音、气质改变太多,阿婉没认出他,他亦没认出阿婉。
  除了寻到阿婉的激动之外,徐璟更生出了近乡情怯之感。
  阿婉是否会怪他为何这么久才寻到她,为何在宫中不托人照顾她?
  柳廷杰被他盯得脊背发寒,不知道这一动作哪里惹得徐司业不快了,小心翼翼询问出声。
  “徐、徐司业?您是有哪处身体不适么?”
  徐璟很快收起眸中复杂的情绪,强打起精神:“无妨,无碍。”
  他不欲在学生面前透露过多,也不想叫他们知道阿婉的身世,只是很隐晦地试探:“你们如何认识那位乔小娘子?”
  吕穆答道:“回司业,乔小娘子每日在后门摆摊,学生与柳监生去吃过几回,就相熟了。”
  摆摊...
  徐璟心中一痛,当年若没出事,他阿婉如今也是娇养长大的相府千金,何须为生计奔波?
  这一夜,徐璟一夜无眠,满心都是想着明日见了阿婉该如何相认,又该说些什么话,问些什么问题才不唐突。
  乔琬亦是辗转到后半夜才睡去,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又梦见了温馨恩爱的养父母,还有抄家时的满门狼藉。
  当年北地叛乱,国朝节节败退,连失十一郡。当时还是六品小官的柳将军横空出世,用兵如神,稳住了北地的情况,破格升为四品将军后,又从北地人嘴里撬出了朝中有逆党同党的小媳。
  先帝年迈,性情不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那半年里,朝廷大换血,起初是为了揪出逆贼党羽,后演变成党派之间的争斗。
  乔家本是莫名被扫了台风尾,那检举的人捏准了先帝多疑狠戾的性子,编造的证据、证词皆隐晦而又直接指向宰相乔裕安。饶是多年重臣,忠心耿耿也没改变什么,先帝根本不给乔裕安辩驳的机会,抄家、入狱、斩首...
  短短三天内,乔家众人经历从云端跌落尘泥,乔夫人本不必死,却在听见夫君的死讯之时选择了殉情,用藏在袖中的碎瓷片结束了生命。
第12章 不愿相认
  凡是和乔家来往过密的、帮乔相说话的,皆或多或少被连带问责。
  乔府隔壁的李府,家主李太傅为乔相说了几句好话,官位差点被一撸到底,还是新帝登基根基不稳,为扶持自己的势力,复用了一些当年无辜受牵连的老臣,晋其为国子监祭酒。
  考虑其年近致仕,又破格将其推辞时举荐的学生徐璟调任至国子监,任其为司业。
  徐璟是李祭酒的学生,亦是他的关门弟子。前者不是秘密,而后者关系鲜为人知,否则依先帝的性子,还在世时的最后一场科举也不会亲定他为探花郎。
  乔琬不知道徐璟已认出她了,不过她打定主意要离他远远的,自然不可能主动和对方相认。
  次日中午午休时,趁大伙都去饭堂,柳廷杰与吕穆二人反其道,偷偷摸摸溜回了课室。
  课室空无一人,柳廷杰趁机找到了赵若炳的位置,将那泻药倒进了他的茶盏,还坏心眼地搅拌了几下。
  看着看不出什么端倪了,柳廷杰才将盖子盖回去,有些不放心地再朝吕穆确定:“不会被他发现吧?”
  “放心,无色无味。”吕穆微笑。
  二人趁着无人又悄悄离开了课室,仿佛没有来过。
  虽然是三月天,但赵若炳挪动着堆起一身肥肉的笨拙的身躯出去吃饭,回来后已是满头大汗,直接端起桌上的茶盏仰头狂灌,根本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柳廷杰与吕穆无声对视一眼,见他将那茶碗喝得干干净净又再倒了一碗喝,这才放下心来。
  半个时辰后,授课博士钱礼刚刚开始讲课。
  “哎哟,哎哟——”
  赵若炳忽然猛捶了一下课桌,连声叫唤不停,声音大得盖过了钱博士讲课的声音。
  “肚子疼,爷的肚子!肚子疼死了我!”
  他原本就白胖,这会脸色更是白得吓人,豆大的汗滴直直从额间砸下来,很快就洇湿了书本。眉毛和鼻子几乎拧在一起,脸上五官扭曲,看起来十分痛苦。
  钱博士忙放下手中书本,走至他身边查看情况:“赵监生怎么了?”
  “小爷肚子疼...”赵若炳喘着粗气,粗声道,“要去茅房...”
  “噗啊哈哈哈...”不知道有谁先笑了第一声,而后这笑声就止不住了,愈来愈烈。
  钱博士赶紧制止了其他人,并颇有些嫌弃:“好好,快去吧,去吧啊!”
  赵若炳扶着肚子慢慢起身,跑也跑不得,一跑就憋不住了,一瘸一拐地朝茅房去。
  钱博士无奈地一拂袖,卷起书本,继续授课:“其他监生继续——”
  赵若炳回来后才坐下没多久,又捂着肚子面色痛苦地走了。
  这一下午,他足足跑了五次,最后实在受不了了,疼得在地上打滚,哭闹着要请假回去。
  博士们皆不敢惹他,去通知鲁国公府,鲁国公夫人没多久就派人赶来接走了宝贝儿子。
  课室恢复了清净,众人继续上课。
  一下学,吕穆和柳廷杰冲在了最前面,二人还是少年心性,看见计划成功,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乔琬这个好消息。
  等到了摊子上,却发现竟有一人比他们还早来,正坐在摊子上喝茶。
  而一向伶俐的乔小娘子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气氛沉默而诡异。
  “客人来了。”乔琬笑笑,下了逐客令,“徐司业,奴还要开门做生意,也实在不认识您说的什么前朝的乔宰相,您请回吧。”
  徐璟攥紧了手中的茶盏:“小娘子当真不是么?”
  “当真,”乔琬揭开烧水的锅盖,蒸腾的水汽盖住她的面容,使她的声音也变得模模糊糊:“奴没必要诓您。”
  徐璟仍安静固执地坐在那儿,渐渐似乎也被这蒸汽蒙蔽了双眼,只觉有些看不清眼前来人,只能听见他们纷纷向自己问好:“徐司业好!”“徐司业!”
  他一一颔首回礼,沉默不语。
  而后就听见不知是谁的声音在他身后窃窃私语:“徐司业今日心情似乎甚差。”
  “可不是么!千年寒冰,我看一眼都心慌。”
  “谁知道他今日在这,早知道我便去吃那一家泡馍。”
  “哎!不过,徐司业也就是看着吓人,可不会像今日老封一样打手板。”
  “唉...月考忒差,才得了丁上!回家又要挨我娘骂了。”
  ......
  徐璟不走,乔婉也不能真下手赶人。
  既然他乐意坐在那儿就坐着吧。
  火锅的香味渐渐飘出来,徐璟闻见了熟悉的麻辣味,才知道前段时间颇令他头疼的味道是从这而来。
  他想不明白,阿婉为何不愿和他相认,难道是已经忘了他?
  他今日满心欢喜,迫切地找到乔琬的摊子,在明亮的光线下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绝对不会错,眼前的乔小娘子就是阿婉,那股机灵、明亮的活力只有阿婉身上才有。
  是阿婉没错。
  在烟火中,他有些惶恐的心渐渐安稳了下来,只要找到了就很好了。若是忘了就忘了吧,他们可以重新认识,没有什么比阿婉还活着、他又找到了阿婉要更好的消息。
  他满心以为,乔琬是受了太大的打击或者怎样,忘记了过去。
  “乔小娘子!”“乔小娘子!”
  柳廷杰与吕穆见她得空,顿时异口同声,纷纷向她招手。
  乔琬憋回泪意,强笑着走过去:“两位小郎君如何?”
  “吃着很好,特别好!”
  “非常满意!”
  二人嘴角噙笑,冲她挤眉弄眼。
  她自然也听懂了言外之意,笑道:“吃着好,奴就放心了。”
  此时,徐璟调整好了情绪,又再度开口:“摊主,某便在这用膳。”
  乔琬惊诧。
  对方淡然处之:“方便么?”
  默了一小会儿,在其他监生就要觉得奇怪的时候,乔琬笑了笑:“有何不便?奴是开门做生意,上门的生意岂有推出去的道理?只是小摊简陋,司业大人吃惯了金齑玉脍,恐不能适应。”
  被她这番市侩的话一激,徐璟没有皱眉,反而更加心疼:他的阿婉啊,一定经历了许多磨难,才会变得这般性子...
  “某从微末中生,何来不惯?”他眼底带着坚持。
  “那么,徐司业要什么锅子?有红汤的骨汤的,涮菜在那边自取。”
  “摊主看着上便是,某不挑食。”徐璟微笑。
  乔琬挑眉,差点脱口而出你徐璟什么时候改不挑食的?
  她极轻地哼了一声,谁也没听见,而后换上一副纯良无害的笑容:“那奴便照着监生们爱吃的给您选几样。”
  说着,给他上了红汤,还额外多放些许多辣椒进去。
  除了几样确实受欢迎的,另外的菜都是捡着他小时候不吃的芥菜、茄子、乌鸡,还有看起来卖相不佳的鸭肠、鸭血等端了上去。
  她微笑道:“徐司业慢用,春芥最辣,虽苦辛却通性窍。”
  徐璟一愣,若说阿婉不记得他,怎么偏偏给他上了芥菜。
  他几度欲言又止,抬眼去看对方,她依旧那副笑模样,带着疏离和陌生。
  “多谢。”
  徐璟终究微笑点头,“摊主挑选的菜很合某心意。”
  呵。乔琬也就难过了一下,现在缓过劲来了,有心捉弄他成了乐趣:“徐司业喜欢就好,等锅子开了可自行下菜,想吃什么就涮什么。”
  有监生吃完了喊她,她从善如流地略福了福身,去给人结账了。
  徐璟低头,果真听话地等到锅中汤沸了才开始动筷,红汤翻滚带起底部的各种料渣,花椒、干辣椒、豆豉、姜片,从呛人的辣味和浓郁的汤色就能判断出来吃这锅子的时候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很容被呛到。
  青菜叶过水就熟,毛肚七上八下。
  他夹了一片毛肚安静地坐在那等,心里默数着数,乔琬抽空远远地看他一眼,竟然看出了几分乖巧,她真是疯了。
  掐着时间点捞上来的毛肚脆嫩得刚好,无论是裹清酱油碟还是麻酱都意外的合适。
  就像他的阿婉...徐璟抬头看去,差点和乔琬偷看的视线对撞上。
  乔琬慌忙挪开,装作忙碌打扫着桌上残羹剩菜,实则心思早飘远了。
  徐璟见她并不自怨自艾,反而竭力谋生,终究是欣慰的。
  就像他的阿婉,无论在何处都能适应得很好。
  鸭血,徐璟好奇地打量了眼这方块状的嫩滑之物,方才看柳监生他们吃得很欢,似乎毫无芥蒂。
  他在做心理准备。
  他原本是不吃这种血腥气重的东西的,不过他若是浪费了,恐怕阿婉不许他下次再来。
  阿婉的性子最不喜人浪费食物,甚至于将食材做得难吃于她而言也是一种浪费,所以时常指点乔府庖厨她的一些想法,阿婉在乔府从未下过厨,不过照她做法做出来竟意外的好吃。
  或许也是有这门天赋,所以才会研究出这火锅之物,又颇受监生们欢迎,才能借此安身立命...也好。
  终究是他无用,没有早早地庇护阿婉。
  他咬开一块鸭血,热烫鲜辣在他的嘴里迸开。
  鸭血价贱,乔琬鸭肉买得少,不过她愿意花钱将这没人要的东西包圆了,那卖鸭人每次见了她也都是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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