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娘子一愣,随后讨好笑道:“这是奴的远房妹子教奴做的,确实算不得自家方子,不过啊,除了奴这儿也再没有和这味道相似的花糕了。”
她担心这里面有些什么官司,谨慎地将糕点都往案板中间拢了拢。
“您妹妹...”徐璟眼神黯了下来。
阿婉哪还有什么相熟的远房姐姐在宫外?
想来不是同一人,碰巧而已。
他转瞬又恢复了神色,温声道:“给某来两块吧。”
胡娘子笑道:“哎,好!”
“多谢。”
“大人走好!”
徐璟只以为自己又一次落空了希望,却丝毫不知一街之隔的后山脚下,他日思夜想的阿婉正在此处经营着火锅摊。
火锅摊这几日上了一样新菜,名炸腐竹,顾名思义便是炸制的腐竹。
做法也简单,是以薄腐皮对半剪成,锅中烧热油,维持中火,将腐皮放进去炸,待得锅中腐皮炸得起泡变色后捞起就成。
关键在于每次炸的时候得少放些,不能贪多,因为腐皮一炸就膨胀撑开,多了容易炸不均匀。
乔琬是在对门的大婶那儿买的豆腐皮,豆腐大婶姓氏不详,一直未嫁,靠卖豆腐、豆浆为生,人称豆婶儿。
豆婶儿家的腐皮又薄又匀,豆腐没有那股子很重的馊味,比她从另一家生意更好的付氏豆腐坊买回来的口味要好,于是便一直在豆婶儿家订货。
因着乔琬的这门生意,豆婶儿做多的豆腐也没滞销了。
这几日阿秣还总看见豆姐儿手里攥着从货郎那儿买来的麦糖嘬得津津有味。
他也馋,闹着阿雁要钱买糖吃。
从前洪家买豆腐都是跟大家一样在付家买的,阿雁觉得吃着也不错,毕竟付家是最开始在巷子里卖豆腐的人家,口碑和名声比豆婶儿出名不知道多少,买习惯了的街坊邻居懒得换地方买,所以豆婶儿的生意一直一般。
让阿雁恼火的是,这几个月买回来的豆腐总有缺斤少两,她是凭煮出来装在盘子里没有以前多才感觉不对的,可买的时候在付家的称上称着又没问题!
付家的儿媳妇何娘子,小巧玲珑的一位妇人,脸蛋就跟点出来的豆腐一样光滑细嫩,还有一张巧嘴,每回见了都是笑眯眯的,让人挑不出错处。
之前阿雁打发李寿去理论,李寿本来就嘴笨,再对上何娘子的笑脸,根本没个定论。
回来还说她疑神疑鬼,阿雁越发恼火了。
后来她看乔琬在豆婶儿家买的好,也就学她换了豆婶儿家买豆腐。不过她内心还是存了不屑的,觉得豆婶儿真是傻,一大把年纪了没嫁人,只能自己一个女人家起早贪黑卖豆腐,还收养个别人不要的女娃儿。
有甚么用?难道还指望着豆姐儿能给她养老?女孩家家的,迟早都要嫁人。
现在她见豆婶儿家状况比以前好些,这不屑就越发显出来了,总觉得她们好日子没过多久就飘了,搂过阿秣肩膀哄着:“糖有甚么好吃的?吃了要生虫牙!中午阿娘给你做鱼吃,乖乖。”
“不,我不!不要鱼,就要吃糖!就要吃糖!”
阿秣哭闹起来。
一时间不大的院子里充满了小孩儿尖利的哭叫声,吵得人头疼。
阿雁气恼:“吃吃吃,吃什么吃!短了你饭了?整日嘴这般馋!”
西厢的窗户“啪”地打开,陈书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怒容满面:“洪家娘子管管孩子吧,这样吵闹,还让不让人看书了!某去岁应试不中,全在你们!”
阿雁抽气冷笑:“陈郎君这话也忒没理了!即如你说的,那么钟郎君是如何考上的?总不至于我这动静只有陈郎君一人听得见!”
陈郎君被拿去与自己一直嫉妒的钟郎君做比,更加脸色涨成猪肝色,无话可反驳,含恨磨了许久的牙,最终忿忿关了窗户,扔下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就好似他心胸多宽广似的。
阿秣哭得更加卖力:“呜哇——要吃糖要吃糖!”
乔琬买了菜回来,正撞见这一幕,状况之外就被阿雁拉过去评理——
“......乔小娘子讲讲理,先不说我家是户主,陈郎君是赁户了,他这样挑我的错?这院子里也不单单只有我一家人,平日里小娘子备菜熬料、胡娘子家阿忆阿恬玩耍,难道就没点动静了,怎么光指着我家!”
阿雁愤愤不平:“乔小娘子说是不是?”
乔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西厢窗户又“啪”地推开,露出陈书生那张半睡不醒的怒容:“乔小娘子讲理,断不会与您同流合污!乔小娘子说是不是?”
在双方期待的目光中,讲理的乔小娘子肃着脸闻了又闻,狐疑道:“院里什么味道?”
陈生、阿雁皆耸了耸鼻子。
“遭了,我锅里的鱼!”
阿雁闻见糊味忙里忙慌地救鱼去了。
陈书生自以为乔琬是在护他的面子,冲她感激一笑。
瞧着对方眼屎还挂在眼角,一头稻草似的乱发模样,乔琬痛恨自己的眼神为何要这般好。
“现陈郎君可继续用功了,奴就不打扰了。”
她敷衍一笑,转身回了东厢。
陈书生被她春光里嫣然一笑的明媚模样迷得七荤八素,呆呆愣愣许久,没有反应,就算对方进了厢房后根本看不见什么,他也依旧固执地盯着乔琬紧闭的门窗。
他捂着狂跳的心口,好久才反应过来一阵狂喜:乔小娘子总是冲他笑,一定是对他有意!
阿秣见没人理他,早不哭了,趁阿娘没空管他偷偷溜了出去,找豆姐儿讨糖吃。
乔琬今天去买回来了笋,用来腌酸笋。
新鲜的竹笋用刀剥掉外皮,保留里面白色的笋肉。虽说七月的竹笋最为鲜嫩,但之前答应了柳三郎清明前让他尝尝螺蛳粉锅子,她至少得抽空试试。
像最近先上的炸腐竹便是螺蛳粉锅理原本的配菜,她觉着涮其他锅子吃也不错,所以先拿来上新了。
没想到的是爱吃清汤锅子的监生们这般偏爱炸腐竹,刚上新第一天就脱销了,太夸张了也。
不过炸腐竹的确好看又好吃,色泽金黄灿灿,油光透亮,飘在锅子里,有文采斐然的监生赞其曰“灿若骄阳”,意境更上一层楼。
自从上新后柳廷杰每次都必点,最喜欢将其煮到烂糊时的口感。
这时候的腐竹吸饱了牛骨清汤的精华,原本干脆爽口的腐竹变得无限绵软,同时又保留了豆制品原有的浓郁豆香味,和油豆腐的外观有点像,但口感完全不同,咬起来汤汁四溢,又韧又香。
当然,他和吕穆也不是每天都来。
因为吕七郎因最近吃多了辣锅,舌上生了两个大燎泡,只能吃些清淡的汤水,便宜了柳廷杰这厮,正对他的胃口。
不过有柳廷杰和吕穆的初期宣传,又有后来的食客口口相传,这几天乔琬的摊子上基本都是座无虚席,每天都能保证至少一千文的收入。
乔琬烧开水把器皿刀具都烫了一遍,用干净的布巾擦干,不留一滴水油,再将切成小块的竹笋码进坛子里去。
腌制酸笋时只需要放水就够了,不需要其它任何调料。
将坛口封好之后,乔琬将装了笋坛子挪到阴凉干燥的地方保存,接下来等上半个月就好了。
酸笋可以说是是螺蛳粉的灵魂,但远不止这一种用途。
第9章 醪糟小圆子
除了加在螺蛳粉里,还能用来炒螺炒牛肉炒青菜,给平淡的菜增添不少滋味,其提供的“酸”与“臭”味简直无可替代。
光是想到那滋味,乔琬的舌根就一阵分泌口水。
尤其在煲鱼头豆腐汤的时候,可以在下锅之前先用酸笋炝锅,再放鱼头一起熬煮,这样熬出来的汤鲜美无比。
看着今天早上渔人送来的几条鱼,有花鲢、草鱼、鲤鱼...乔琬决定中午就用剔鱼肉片剔下来的边角料煲个鱼头豆腐汤解解馋。
洪家今天中午吃的也是鱼,炖鲤鱼。
做法就是百姓家里常见的加白水和盐巴煮熟,再放一点酱油调味。
阿雁已经把那几块糊得尤其厉害的挑了出来喂狗,其他的将就吃。
她给阿秣夹了一块最大最白的鱼肉,是鱼肚子上的那块:“来阿秣,吃鱼!”
阿秣撅起嘴:“不好吃!”
“哪不好吃了!”阿雁挑眉。
“没味!”
李寿看他一眼:“阿娘辛苦做给你吃还挑这挑那,快吃!”
阿秣不敢一下反驳两个人,哭丧个脸,埋头去扒碗里的饭,却赌气怎么也不肯碰那块鱼,一倔到底。
洪老太虽没说什么,但也觉得这鱼味道确实淡了点,还有一股焦苦味,不过就算换她来做也只会这种做法就是了。
几人不言不语地吃着,从灶间渐渐飘出来一股浓香,愈来愈烈,几乎是缠着他们不放,嘴里的鱼肉更没滋味了。
阿秣委屈地快哭了,碗里的饭也越扒越快,阿雁看着就糟心。
“这乔小娘子在做些什么,竟这般香?”
她嘴里嘟嘟囔囔的,心里很是不平,想听几句安慰。
“似乎也是吃鱼。”李寿刚刚看见了她宰鱼,故搭了句嘴,“真香啊,怪不得乔小娘子的食摊生意那样好。”
“......”
“你倒是清楚得很!”
阿雁讥笑,觉得自个被羞辱了,端着碗愤然离席。
李寿摸不着头脑:“娘,我说错啥了?”
洪老太举着筷子敲敲碗,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吃你的饭,莫多嘴!”
李寿老实闭嘴,就着空气中的浓香下饭,竟也扒了两大碗。
要说嫉妒乔琬,阿雁谈不上,就是习惯了用挑剔的眼光去看旁人,忽然来了一个乍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家里又仰仗人家多了些收入,自己那点子隐秘的优越好似站不住脚了,所以怪怪的。
她对乔琬只敢在心底腹诽几句:小娘子貌美,这样抛头露面,又没个父母亲人帮衬,少不了被些人盯上,生出许多风波来...不说别的了,有哪个正经人家会喜欢这样的当家娘子?日后多半是去给别人做妾的。
妾室低微,要伺候正头娘子,说不得那娘子是个善妒的,见她长相勾人还会打骂,前途实在不算好。
她这样想着,气顺了些,靠着这念头多扒了两口饭。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阿雁设想好了未来的的出路,说到风波,乔琬最近确实有些小麻烦。
在摊子上,若说熟客除了柳吕二人倒也很有几位,不只是监生,这附近的居民也偶尔会来换换口味。
只是其余人都是惦记锅子而来,赵若炳却很明显是醉翁之意。
“乔小娘子是哪里人?”
“乔小娘子芳龄几何?”
“乔小娘子住在哪?”
......
这样的闲话,算不上骚扰,但又难缠得很,只有搭讪的和被搭讪的人才心知肚明其中意味。
乔琬忙起来的时候没空搭理他,听见他这些话多半只是笑笑,偶尔敷衍答一两句无关紧要的显得没那么僵硬——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忙,装出一副忙的样子好搪塞对方罢了。
算得上最过分的一次是他打听自己婚配了没,还嬉笑道:“乔小娘子姿容出色,就算五侯七贵也为之倾倒。小娘子何不考虑嫁个高门,就在这国子学中挑上一位,也免得受这风吹日晒之苦。”
乔琬闻言停下擦桌子的手,抬起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这话说的。
赵若炳自以为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嘿嘿一笑。
“赵监生还是莫要打趣奴了,簪缨之家的妻族自然也是簪缨之家,奴算什么?”她一挑眉,笑意锐减,
“还是说,赵监生的意思是叫奴去给人做妾?”
这话很有些四两拨千斤的学问,举重若轻。
自开国初,朝堂中就有重文轻武的苗头,而今,文人风骨与气节擎举当下,几乎到了一种全民追崇的地步。
富贵勿淫,贫贱勿移,威武勿屈。
摆摊的小老百姓虽然身份低微,但也有自己的骨气,好好过着自己的日子靠双手挣钱,本分干净。
这样当街平白撺掇人家好好一小娘子委身高门做妾的行为,实不妥当。
鲁国公虽权势显赫,但御史可不管你是谁,连官家都骂得了,还惧你一宗亲?
赵若炳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在试探她,不料对方毫不羞于提及,直接挑明了反问。
四周的食客都朝他俩看过来,眼神暗含谴责。
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赵若炳脸上反倒不好意思了,对着貌美小娘子又不好发怒,只好道:“自然不是,罢了,乔小娘子就当没听过这话。”
成功让他闭嘴,乔琬笑笑揭过这茬,继续招待客人。
赵若炳被冷着也不生气,甚至更觉得这样的小娘子比家里那些只一味顺着他的丫鬟们更有趣,反倒来得更勤快了。
只是嘴上不说冒犯的话,换成四处打量的眼神也叫人不大舒服。每当乔琬看回去,对方便无赖地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奉上憨厚一笑,令乔琬好不恼火,觉得该稍用些法子解决这麻烦才是。
这日,柳廷杰与吕穆都在,她趁着二人结账时,将钱推了回去:“柳三郎和吕七郎也是熟客了,今日这顿算奴请二位的,不收钱。”
柳廷杰道:“那怎么行?不挣钱,做什么生意?拿去!小爷还不差这几个钱。”
乔琬微笑着,诚实道:“却是有事请二位相商...若不让柳小郎君占点便宜去,奴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柳廷杰一愣,有一番好心错付了之感。
吕穆好似明白了什么,转过身歪头看看同伴,又看看乔琬,最后扫了一眼自己身上,朝她挤眼,促狭道:“吃人嘴短,乔小娘子很懂人心!”
乔琬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站在那儿等他俩接话。
柳廷杰道:“什么事呢?”
他问,乔琬就叹气。
柳廷杰没得到回答,稀里糊涂一再追问,乔琬才说:“眼下这里人多,不方便谈论。二位小郎君何时下晚课?可急着回府?”
她眸中盛满忧愁,又是一阵叹息。
“急倒是不着急,乔小娘子也莫要心急上火了,麻烦都是迎刃而解的。”吕穆安慰她道,
“晚课上至戌时四刻,介时,我二人在门口那棵榕树下等乔小娘子。”
他们没问是什么事就应下,想必也猜到了一点,这就是愿意帮她了。
乔琬试探出二人的态度,面上大松了口气,抚着心口利利索索地朝他道谢。
既有求于别人,就没有白让人帮忙的道理。
她身无长物,唯有厨艺拿得出手,于是找到胡娘子的屋子问对方借了一些醴。
醴就是醪糟,她打算做一道醪糟小汤圆感谢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