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后门的火锅店——岑清宴【完结】
时间:2024-07-02 14:40:13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果然外头就有货郎叫卖的声音,拖长了尾音,韵味十足。
  “杏花嘞——”
  “甜甜的杏花糕——”
  “提神醒脑,杏花茶——”
  “阿婆,买点杏花回去做糕不咯?”
  货郎似乎是松江府人,口音极特别,带着浓重的江南烟雨味,在这雾蒙蒙还飘着点雨丝的北方青砖巷陌中,无端勾起了乔琬的一丝乡愁。
  她终于有些理解了时下南人与北人之间为何如此派系分明,而出身不同的南人们为何又在这北方能紧密相依,团结一致,大抵是因为远离故土的哀愁使他们同病相怜,才显得同乡之情更为可贵。
  同乡。
  这两个字使得乔琬心一揪,又很快松开。
  这时候想这些做什么?徒增烦恼罢了。
  她扭身出去,叫停了那货郎:“您且等一等,我要一斤。”
  货郎报价十文。
  “七文吧。”她还价也是好脾气的,眯着眼笑,显得十分乖巧,“昨夜下了雨,这杏花街上到处都有的,只不过见您叫卖辛苦而已。”
  货郎思索片刻,一路上确没怎么卖出去,有问价的也都嫌贵,于是退一步道:“八文,我给小娘子称。”
  “也成。”
  乔琬没有再争这一文钱。
  她捧回了一篮子杏花,坐在门口的洪老太见了,撇嘴:“小娘子净浪费钱!”
  方才货郎喊的阿婆便是她,不过她可没买还刺了对方两句:这杏花不是到处都有,又不好吃,费那钱!
  卖不出去的!
  幸好那货郎也是懒得理她。
  平等地想引起路过每一个人注意的无聊老太太,小时候乔琬家邻居阿婆就是这样的,她可能没太多恶意,但那一张嘴是顶讨厌的——那阿婆嘴碎得连照顾她的女儿都时常被气回自己家,过两三天又自己调理好了,继续回来受气。
  乔琬不像胡娘子还会与她分辨,只笑着:“奴做好了杏花糕,再拿来给阿婆尝尝味,甜甜嘴。”
  就当是喂了童年阿婆。
  那阿婆身体还好的时候,对她们院里的小孩们都顶好,拿自己的钱偷偷给她们买糖。
  这下洪老太不好意思了,面皮微僵,嘴仍硬,但还是缓了语气道:“我老婆子,哪敢劳乔小娘子这么关心?”
  “不劳烦,顺手多做几块的事。”
  乔琬与她闲聊几句告辞。
  回到灶间,在此将这些杏花浸泡再盐水中,清洗干净。
  这杏花昨夜被打落枝头,也不知有没有掉在泥里。
  她细细翻看,挑出那些蔫了吧唧的花瓣,然后放在钵里捣出汁水——这粉色的汁水可以用来和面,成品更加好看。
  花是微苦的,所以做花糕都要放许多糖。
  乔琬用糯米粉和面粉分别做了杏花糕和杏花饼。
  杏花糕蒸出来是略有嚼劲的,蓬松绵软的糕体,像乔琬吃过的红糖发糕,这还是小时候乔夫人常做的做法,里头缀上星星点点的花瓣碎,甜香软绵。
  杏花饼则是参考了后世玫瑰花饼的做法,杏花用糖和蜜渍过做馅,外皮酥软,一咬掉渣的那种。
  她做完后就各送了几块去倒座房,彼时老太太正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见她手上东西不少,露出十分慈祥的表情来:“乔小娘子这般客气,做好了让李寿去端就是!何必还亲自送来?”
  阿秣六七岁,欢呼起来:“有糕饼吃!”
  乔琬寒暄两句,有给西厢的陈生送去两块,给胡娘子一家送去四块,并提了她的请求:“做得多了,想借姊姊的摊子帮我出售。没卖出去也就算了,若卖出去,赚得的银钱可分姊姊二成。”
  这点要求胡娘子怎会不答应,一面拒绝了她要分成给自己,一面奇怪道:“阿乔怎么不在自己的摊子上卖?”
  “却不是很方便,”她笑道,“火锅咸辣,配甜腻糕点不相称,可姊姊的饮子正好佐糕。”
  “倒也是。”胡娘子答应了。
  瞧那花糕、花饼,都透着淡淡的粉色,还撒上了花瓣,这样好的卖相。再仔细一闻,幽幽甜香,想必口味也不错。
  应当不愁卖出罢?
  想到今日或许能多一笔进账,胡娘子心情更好了两分。
  乔琬仍坚持要给她:“借了姊姊地方,若不给酬金,岂不是占姊姊便宜?以后麻烦姊姊的地方可有得多,就让我略表心意吧。”
  “那好吧。”送上门的钱也没有再三推拒的道理。
  今日一下学,乔琬为了吸引客流的底料都还没煮好,柳廷杰就带着乌泱泱一群人往这来了。
  “就是这儿!”
  乔琬:......
  若不是认识柳三郎,她还当是来砸场子的。
  一群生得面黑皮实的小郎君围住她一弱质女子,啧啧。
  “柳三郎。”乔琬微笑,走出来迎客。
  粗算了一下,这一群大约有个十二三人,能坐满三桌呢。
  “只是大锅子不怎么够,或许得分开坐。”乔琬算了下攒动的人头,得出结论。
  “无妨,让他们挤一挤,不能耽误了乔小娘子生意啊!”吕穆言辞恳切。
  乔琬眨眼:“这可是吕七郎说的,便不是奴怠慢了。”
  柳廷杰一面忙着拣菜,他将昨日没吃过的又都拿了一遍,一面宽慰乔琬:“乔小娘子且做好生意红火的准备吧,多备些锅子——某刚刚看又一群四门学学生往这边来了。”
  约莫是昨日那几个皂衫学子吃着觉得不错,又或许是闻见了香味,相约前来。
  乔琬惊讶自己那日的估计错误,难道...难道朝人也发现火锅就要人多吃着才热闹?
  她穿梭着给这群监生们上了锅底——红汤清汤鸳鸯、红汤番茄鸳鸯、清汤单锅。
  “这‘鸳鸯’之名取得倒雅。”其中一名浓眉大眼的监生,旁人唤他荀七的,笑着问乔琬,“摊主小娘子是读过书?”
  乔琬心塞。
  她五岁没入宫廷成为罪奴,之后就一直呆在司膳局,哪来的时间读书?上辈子倒是有写积累,不过...这鸳鸯锅纯粹就是站在后人的肩膀上抄袭的罢了。
  乔琬笑着点头:“不敢在小郎君们面前卖弄,不过这名字确有个说法,不知道荀小郎君有没有兴趣听听。”
  “洗耳恭听。”
  “是说这火锅起初只有简单的单锅子,有年蜀中,有对夫妻都爱吃火锅,但二人每次吃火锅时对锅底的口味总争执不休。那夫君无辣不欢,而夫人则因为怀有身子,要吃清汤。吵过之后他们就想出了个办法,把锅分成两半,一边放辣汤,一边放清汤。后来人们觉得这样好,能照顾不同人的口味,于是纷纷效仿。他们发现这种锅子的形状像鸳鸯头,而且啊寓意了夫妻之间的和谐与相互体谅,就给它起名鸳鸯锅。”
  这故事还带点地方风土色彩,几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回过神来观察那锅子形状,荀七郎赞道:“果然很像!这名字起得贴切。”
  坐他对面的监生则摇头晃脑:“我倒是觉得更像太极。莫不是发明这鸳鸯火锅的人实则是易经大家?”
  “我很确定,之前从未在乔小娘子这里之外吃到火锅。”
  柳廷杰道他们有眼无珠。
  吕穆揶揄道:“你看乔小娘子可像易经大家?”
  那监生认真打量过正在切肉补货的乔琬,肃然道:“有可能。”
  乔琬心想会打太极拳算不算啊?
  这番茄的锅子是柳廷杰头一次吃,乔琬建议他们:“先喝一碗汤最好。奴给柳三郎拿个小碗,放上点葱末、芹末、芜荽,浇上这炒出沙了的番茄汤,很是浓郁酸甜。郎君莫若试试?不试也无妨。”
  “试试吧。”
  柳廷杰没道理不试。
  另外几个,以吕穆为首的在一旁怪声怪调:“吕七郎也想喝汤。”
  “某也想。”
  “某也是。”
  乔琬无奈,幼稚的小男生啊。
  行吧,一下拿来四个碗,挨个给他们打上。
  锅底菜品刚上齐,果然有七八个皂衫学子结伴来了,却是四拨。
  乔琬也松了一口气:也确实是没有大锅子了,坐满就坐满吧,她难道还不盼着能坐满么?
  没道理的事。
  柳廷杰用勺子喝那番茄汤,确实如乔小娘子所说的浓郁、酸甜,赞道:“此比红汤美妙不知几何!”
  引来吕穆怒视:“酸汤虽也浓郁,不如红汤入味。”
  “番茄汤自成一派,涮肉涮菜皆佳。”
  “红汤也佳。”
  “红汤涮青菜?”柳廷杰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嗤笑一声,“你是光吃油去了。”
第6章 卖花糕
  吕穆“啧”了一声,眉毛已挑起老高。
  “好了好了。”乔琬忙打圆场,“这饮食喜好是十分私密的,没有对错之分。就像奴还喜欢一种名为螺蛳粉的臭锅子呢,有人觉得里面的酱菜奇臭无比,食不下咽,奴却觉得风味独特。”
  她端水端得好,二人果然放下争执了。
  “螺...蛳粉?”柳廷杰重复了一遍,皱眉,“明天能吃上么?”
  “清明前奴试试能不能挖到螺蛳,若是有,就叫柳三郎试试。”乔琬不敢保证,毕竟酸笋、酸豆角这些小料配菜也需要时间研究出来。
  胡娘子今日摆摊的时候,特地将摊前一块显眼的地方空出来,摆上了乔琬所做的花糕。
  数量不多,每种也才十多块。
  乔琬定价杏花糕三文一块,杏花饼用料更实在,则五文一枚。
  问过胡娘子,胡娘子也觉得合理:“阿乔这定价虽比旁人贵一些,但样式好看,口味也好,合该卖这个价。”
  “那就劳胡姊姊帮忙了。”她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感谢胡娘子愿意帮她。
  胡娘子和相公牛二郎原本想着尽力一试罢了,也没报希望能顺利就全卖出去。
  他们今日来得较晚,布置摊位的时候已经有许多监生出来了,还没等到如往常一般开始叫卖,就有一名熟客走来,经过他们的摊位,掏出十枚铜板买了一筒卤梅水。
  胡娘子这边收了钱,牛二郎便手脚麻利地揭开存放煮好的饮子的木桶,打了一竹筒,插上芦苇管子递过去——
  “诶,今日有糕饼?”那监生来了兴趣,“从未见你们卖过糕,看倒是挺好看的,好吃么?怎么卖的?”
  胡娘子是吃过的,笑答:“不是我们自吹,这附近卖糕饼的恐怕没几个比得过我们这糕的味道,且只卖今儿一日,只三文一块,小郎君莫若来一点?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行,”那监生摸了摸荷包,这个月的食费尽够用的,于是痛快地各种都要了一块,“花糕来一块,嗯,这饼也试试吧。”
  “小郎君拿好。”
  胡娘子脸上笑开了花,自己这就白得了一文多钱。
  她继续守着摊子,不时叫卖,又卖出去几杯饮子,不过花糕的生意暂时又没有。
  她也不着急。这会还早,大多数人都还没吃完呢。
  不一会儿刚刚那个买了糕和饼的人又回来了,身边还跟了两人:“就是这了。”
  他手上袋子已经空了,想来是已经吃过觉得不错,又带了玩的好的同窗来买。
  “摊主,我要两块花糕,一块花饼。”
  “摊主摊主,我也要花糕,我要三块,还要一块饼。”
  二人各买了些去,胡娘子笑着顺带推销了自家的饮子:“小郎君们吃糕饼难免噎着,带上些饮子?又豆儿水、姜蜜水、卤梅水、紫苏水...”
  这俩监生也很好推销,听到她有自己喜欢喝的就意动了:“那么来两份紫苏饮吧。”
  “摊主做的花糕确实好吃。某在路上吃着碰见同窗,他们试过觉得好,就一定要某带他们来买。”
  起初买了花糕的监生笑着解释,又问,
  “这么好吃的糕饼,若是日日都有定不愁卖,摊主怎么只做今天呢?”
  胡娘子解释是家中亲戚临时起兴做的,没有固定的摊位,只托她代为转售。
  “如此真是可惜了,若是这姑娘与您共用一个摊位也成啊。”后来的高个儿监生颇为可惜。
  食客的一句随口之言,胡娘子却听了进去。
  后头又有来买饮子的,她也依样推销:“是只有今日得卖的,昨夜下了些雨,才得这些杏花......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小郎君可要来一些?”
  卖饮子的时候就推销花糕和花饼,卖糕饼的时候就建议他们带些饮子,这样两厢配合着,比平时多进账不少。
  胡娘子与相公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高兴。
  等到快收摊的时候,也只剩两个饼了,孤零零的,一直没人买去。
  牛二郎道:“算了吧,也差不多没人了,卖了这么些,乔小娘子那儿交代也够了。”
  “哎呀你急什么,再等等,还没敲钟呢。”胡娘子不嫌累,又坐了会果然有个气喘吁吁的皂衫监生从后门跑出来,估计是什么事耽误了晚食,这会才出来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可基本上这些摊位都熄了火冷了锅准备收摊了,也不是没有愿意重新起锅替他做一份的,不过他拒绝了:“恐晚课时间赶不上,某再看看别的。”
  这看看就看到了胡娘子摊位上的杏花饼:“摊主,饼怎么卖?”
  牛二郎刚想作答“五文”,就被胡娘子抢了先机:“六文一枚。”
  杭劭皱起眉:“这么贵,而且就剩两块了,没得挑么?这中间都压变形了。”
  胡娘子这才咬牙,一脸亏了的表情:“要么小郎君一块带走,我算您十文。这就给您便宜两文了。”
  “那,行吧。”
  杭劭摸了摸羞涩的口袋,又有些后悔,两块饼吃不饱还这么贵,不如干脆饿着。
  “还是...”
  “再给您送些饮子吧,刚好我们也要收摊了,剩些姜蜜水给您打上?”
  说是剩的,其实比正常卖的还要多,桶底最后一滴都没剩,全给了杭劭。
  杭劭闭上嘴,果断改口:“好,多谢。”
  不是他抠门,是他实在家贫,本每日都是在饭堂吃的,今日被授课博士叫去帮忙抄书才耽误了饭堂放饭时辰,连残羹冷饭都没了。
  不过...接了抄书这个活,许博士说每抄一本书给他八十文,偶尔吃一次外面应该还好。
  杭劭心里负罪感没那么强了,接过装好的饼和饮子,加快脚步往回走。
  往回走到一半杭劭才想起来他可以边走边吃,节约时间。
  杭劭咬了一口有些压扁的饼,没想到里面的馅放的挺足的,巴掌大的一块饼,中间花蜜浸透了酥皮,一点也不掉渣了,清甜软糯。
  再喝一口姜蜜水,最后剩的只有温热了,蜜水中和了姜的辛辣,喝下去之后喉咙里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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