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许诺姨母,过两日入宫陪姨母住上几日。
踏在白玉青石板的地面上,再看看那红墙绿瓦的宫殿,看着那逼仄的四方天,让人有种闷闷地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湘绣亲自送她出了昭华殿。
宋锦悦这才问起了宋锦夕的去处,“湘绣姐姐,我大姐姐去了何处?”
“回宋二小姐,宋大小姐独自在御花园处。”
方才是翠香引着宋大小姐出了昭华殿,可没一会儿功夫,翠香就回来了,说是宋大小姐执意要独自在御花园逛逛,她这才回来。
闻言,宋锦悦心下一顿,独自?
她转身望着湘绣,微微额首,缓缓道:“湘绣姐姐,姨母跟前离不得人,你快些回去吧,宫里的路,我都认得。”
“这……”湘绣面色为难。
可宋锦悦还是执意如此,她这才作罢,只是万般嘱咐道:“宋二小姐,万事小心。”
这阖宫上下,不怕鬼神,唯独人心叵测。
“宋二小姐,您要的东西。”
湘绣四下张望了一眼,这才从怀中取出了一方月白色锦缎素帕,紧紧攥在手中亲自送到了宋二小姐手中,眼底有几分为难。
“湘绣姐姐,放心,我不会叫旁人知晓此事!”
见她许诺,湘绣心下这才安定了几分。
宋锦悦笑着道了谢,这才领着候在三丈外的秋韵同云香两个丫头往御花园而去。
姨母病的蹊跷,她心中本就存了疑,方才四下无人时,她偷偷嘱咐湘绣将姨母的药方取来,不是她信不过徐太医,而是前世徐太医死的太过蹊跷,让人不得不怀疑。
越过长长的宫道,又走过一重又一重圆形拱门,一路上时有宫娥太监路过,漫长的青石板铺就的宫道,和那红漆的宫墙,无一不让人觉得没有烟火气,唯有浩瀚的荒凉。
虽已入了孟冬,可宫里的御花园里依旧是姹紫嫣红,百花齐放,争先斗艳。
宋锦悦瞧着,这阖宫上下除了御膳房的烟火气,便是御花园的人间气。
顺着水榭长廊一路寻过假山重叠,再到百花齐放至竹林曲径,半点没有瞧见宋锦悦的一丝踪迹。
宋锦悦锁着眉,心下琢磨宋锦夕去了何处?
她不信宋锦夕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光天化日去五皇子殿中。
云香这一路,紧紧跟在二小姐身后。
既心惊胆战又如履薄冰。
她既怕二小姐寻到自家小姐,因为怕看到不该看的,又怕二小姐寻不到自家小姐,因为这偌大的皇宫,自家小姐若是丢了,叫她可怎么活!
云香胆战心惊跟在二小姐身后,不敢多言。
可宋锦悦清冷的声音响起,还是叫她身子一颤,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云香,你觉得大姐姐会去了何处?”
云香脸色煞白,一身浅粉色襦裙衬的人越发慌张,她连连摇头,发髻上簪的那枝流苏钗被晃的噼啪作响,“婢子不知。”
宋锦悦面上浮起一抹轻轻浅浅的笑,上前凑近了一步,声音低沉,“那你这幅做了亏心事的模样作何?”
“婢子……婢子是担心我家小姐。”
宋锦悦冷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子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云香呆愣愣地立在原地,只瞧见了一抹湖水青色的裙摆,待回过神来,连忙追了上去。
宋锦夕去了何处?他们二人会在何处私会?
心中想着事,宋锦悦丝毫未察觉,待停下脚步时,一抬头看见那黑漆楠木的匾额,那上头用黄漆雕刻了三个字“祥云殿”。
思绪不由被拉扯至幼时,她时常入宫小住,这祥云殿便成了她的居所。
娘亲每每来接她回国公府时,她都闹着不肯回去,宫里玩伴多,她同娘亲闹脾气,说不要当国公府的孩子,嫌弃国公府冷清。
后来稍稍大些,她便不会留宿在宫中。
而贺元帧也大了,先前一直同太子住在一处,到底不大方便。
姨母这才将祥云殿给了贺元帧。
“宋二小姐。”一袭浅紫色宫装的宫娥正捧着黑漆楠木托盘,上头用红布盖着,那宫娥正要往外走,迎头瞧见她。
立时便笑着行了礼。
这宫娥她记得,她叫冬蕊,还是幼时姨母赐给她的宫娥,后来她跟着祥云殿一起赏赐给了贺元帧。
“冬蕊姐姐,五皇子可在?”
冬蕊是个小心谨慎的宫娥,幼时将她照顾的体贴入微,若不是因有了秋韵,她少不得要同姨母将人讨要来国公府。
冬蕊摇了摇头,答道:“皇后娘娘唤我家殿下去昭华殿用午膳了。”
“何时去的?”
方才离开昭华殿时,并不曾见他换下朝服再去。
冬蕊歪着头,眼珠子转了转,“殿下回来换了朝服便去了,宋二小姐没瞧见我家殿下?”
祥云殿同昭华殿不过隔了两个宫道罢了,比太子的寝殿还要近些,可见娘娘对这位养子的爱重。
宋锦悦道了谢,便告辞。
冬蕊原本执意要送,因为她手中那黑漆楠木托盘里头,可是她家殿下命她送去国公府给宋二小姐的。
可宋二小姐执意不肯让她送,并让贴身婢女秋韵接过了黑漆楠木托盘,她只能驻足望着几人离去。
云香跟在后头,大气都不敢喘。
自家小姐同五皇子殿下之间的事,她隐约猜到些。
可这事,若是叫二小姐知晓,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一路胆战心惊,心中急躁。
默默在心中祈祷,小姐可千万不要同五皇子在一处啊!
“元帧……”
行至一处荒废的冷宫,一声娇羞欲滴的声音叫几人脚下的步子一顿。
破败的红漆木门上满是锈迹斑斑,黑漆柱子上早已脱落了大块大块的漆皮,瞧着格外的破败。
云香大骇,那是自家小姐的声音!
忙要上前推开冷宫的大门,却被宋锦悦一个冷芒给拦住了。
“你在此处等着大姐姐,告诉大姐姐,我就不等她了,先回府了!”
宋锦悦冷着脸,压着怒火,也压住了想要推门而入的冲动。
她怎么会轻易放过这对狗男女呢?
她要一点一点折磨着他们!
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伤害对方!最终看着他们从情人变成仇人!她要让宋锦夕知道,什么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领头各自飞!
所以她要让这对狗男女知道,她已经知晓了他们之间的私情!
接下来,就让他们每日活在担惊受怕的恐惧之中!
出了皇宫,秋韵迟迟不开口,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宋锦悦瞧着颇有几分趣味。
“大姐姐同五皇子在冷宫,你觉得他们在做什么?”
第11章 出宫
秋韵呆呆的小脑袋瓜有些不解,为何自家小姐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呢?
宋锦悦扬着唇,笑得格外诡异,“男女独处一室,情难……”
话还未说完,秋韵惊得一把捂住耳朵,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眼睛瞪得老大,一脸惊恐看着自家小姐。
这种虎狼之词,真的是出自小姐之口?
她怎么觉得面前的这个小姐,不是她认识的小姐?
宋锦悦一脸宠溺,抬起白皙手掌,用柔嫩的指弯点了点这个丫头的额头,道:“回府!”
“真的……不等大小姐?”秋韵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小姐,方才在冷宫门口,她又气又恼又惊。
小姐到底没有冲进去将事情闹开。
可她心中却为小姐愤愤不平,大小姐私会的那人是谁?那可是五皇子!
那不单单是自家小姐的青梅竹马,那还是自家小姐的未婚夫啊!
大小姐?呸!秋韵在心中半点瞧不起大小姐,果真是同沈夫人一路货色!满京城是没了未婚的公子哥?
堂堂一个国公府小姐,用得着自己上赶着去勾搭公子哥?
她原以为自家小姐瞧见大小姐同五皇子的私情,会难过,可谁知,一路出宫,她小心翼翼查看着。
小姐仿佛丝毫不在意?甚至还有一丝丝窃喜?
怎么回事,是她看错了?
宋锦悦轻挑眉梢,唇角微微上扬,那笑却格外晦暗不明,“等她做什么?不等了,咱们先回去,大姐姐嘛……想来自然有人会将她送回府,用不着咱们操心。”
今日入宫宋锦夕同她一道儿乘坐着姨母派来的马车,现下回府,还是初始那辆马车,车夫见只有宋二小姐。
心下嘀咕,倒也没多问,按着宋二小姐的吩咐,将马车往国公府的方向赶去。
一上了马车,宋锦悦就枕着车内的软枕斜躺着坐了下来,秋韵俯身又从一旁取了一件月白色锦缎做的软被轻轻盖在了小姐身上。
不多时,听见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小姐竟然睡得格外沉。
她蹲在一旁守着,双手护在小姐的头部,生怕马车颠簸带来不适惊醒了小姐。
原以为小姐这一觉怕是要睡得长一些,谁知马车才停稳,小姐竟醒了。
宋锦悦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搭着秋韵的手这才缓缓坐了起来,伸手掀开了明黄色轻纱的车帘,赫然瞧见宋国公府那黑漆楠木的匾额。
竟到家了。
秋韵担心小姐受凉,又取了先前备好的朱红锦缎上头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凰的大氅来为小姐系好。
她伸手掀了明黄色锦缎的车帘,一个健步跳下了马车,转过头来伸手搀扶着小姐缓缓下了马车。
国公府的小厮瞧见是先前宫里派来接自家小姐的马车,急忙开了正门,这才低头垂手立在一旁。
国公府的下人远远瞧见二小姐回来,各自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躬身行了一礼,唤了一声“二小姐”。
宋锦悦微微点头,回头朝秋韵看去,吩咐道:“先不回府,你陪我去办件事。”
秋韵瞪大眼睛,一脸不解。
宋锦悦转身自顾朝着热闹的街道走了过去,秋韵连忙追了上去。
国公府的小厮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不知,可也不敢追问,只得又将正门给关上。
“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医馆!”
“小姐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秋韵并不知晓自家小姐从湘绣手中讨要了皇后娘娘的药方,还以为小姐是哪里不顺服,急忙一个健步冲上前,拦在小姐身前,抬手就附覆在小姐的额间。
一脸疑惑,又将手搭在自己额间。
不发烧啊?
宋锦悦轻笑出声,抬起白皙的玉手,在秋韵那呆愣愣的鼻尖轻刮了一下。
“姨母的病,我瞧着有些蹊跷,方才离宫时,同湘绣姐姐要了姨母的药方。”
秋韵这才恍然大悟,小姐是怀疑有人要害皇后娘娘?思及此,神色一紧,忙左右扫视了一圈,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并无异样。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在小姐身后,可还是有些担心。
二人往京城西街的安福胡同而去。
京城里,但凡有些名气的医馆都设立在西街安福胡同,那里也是城内最偏僻之地,行医到底不似旁的营生,掌柜不喜欢生意兴隆。
因为一旦生意兴隆,便预示着病魔霍乱。
行医者,到底是有一颗仁者之心。
故而西街安福胡同里的铺面的租金,是京城里最便宜的地方,且医馆皆会享受朝廷每年减免三成的税赋。
一路从长街拐了两条巷子,才到了西街安福胡同,宋锦悦并不急着去医馆。
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小巷,这才将湘绣给的药方拿了出来,指尖摁着药方,轻轻撕开那药方。
秋韵惊讶地张着嘴,想要问,可还是忍住了,默默合上了唇。
她将药方一分为四。这才出了小巷,往医馆而去。
那一抹湖水青的倩影来回穿梭在安福胡同,从几家医馆内进进出出。
从第四家医馆出来后,宋锦悦紧锁着眉头,眼底寒光乍现,身子打了个寒颤,那攥在手中的药方被指尖戳破,透过那药方,指尖已深深嵌入了娇嫩白皙的肉里,顿时青紫一片。
徐太医能坐上太医院的院首,那是姨母一手扶持得功劳。
章家对徐家也颇有恩惠!
而徐太医还是专司姨母看诊的太医。
可他仗着姨母同章家的信任,竟然在姨母的药方中动了手脚!
宋锦悦心中怒火腾升,恨不得此刻便将这药方送去姨母跟前!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后,这才压下心中的躁动与愤怒。
细细琢磨起徐太医所做为何,谋害皇后,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徐太医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在姨母药方中动手脚?
亦或者……徐太医是被人指使,那背后之人是谁?贺元帧?
不可能!
时机不对,贺元帧为了笼络章家,他不会那么蠢在此时去动姨母。
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宋锦悦绣眉蹙得越发紧,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抬起纤长的玉手用柔嫩的指腹摁着太阳穴。
秋韵站在小姐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小姐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寒意,叫人不敢靠近。
第12章 药方
日头当空,先前冷清的安福胡同此刻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此地虽偏僻,胜在租金低,有不少外地人投奔来京城,白日里在外头做些小营生挣些养家糊口的碎银,晌午或傍晚时便会回来。
几家的烟囱正升起了袅袅炊烟,安福胡同也渐渐有了烟火气。
宋锦悦立在胡同里,垂下眼帘,冷冰冰瞧着面前那大块大块残缺的墙壁。
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大夫的话。
杜仲、白术、川续断……
重楼、半枝莲!
宋锦悦不由想起前世姨母病愈后那眼底的哀愁与落寞,再加上徐太医在家中暴毙而亡。
这种种蹊跷,随着今日寻了大夫看过药方。
她这才明白了一二。
心下隐隐揣测。
姨母怕不是病了,而是有了身孕。
因为那药方里有杜仲、白术、川续断……这些都是稳固胎元的药方。
而重楼、半枝莲则是滑胎的药方。
若不是她今日将这药方拆成了四份,怕也是不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因为这些混在一起,即是清热解毒又是稳固心气的药方!
只是因为她重生一世,对此事略有所闻,再加上后来的事情,她心中便有了这番大胆的揣测。
可最终,也需要偷偷请了大夫为姨母号过脉才能确定,姨母到底是不是有孕在身。
一想到此事,宋锦悦心下便有些犯难,她身边并无懂医术可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