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公府有两位嫡出的小姐,只是不知面前这位是哪一位,倒也不好多问,这才退了下去。
秦晟面上一怔,原来竟是宋国公府的小姐。
秦绾一时也有些慌张,搭救他们兄妹二人的,竟然是国公府的小姐。
“还不知小姐的名讳……”秦晟问道,好歹也要记下恩人的名字,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偿还这份恩情。
“我家小姐是国公府的二小姐,闺名不便透露。”秋韵上前回道。
毕竟这京城贵女的名讳哪一家都是忌讳泄露出去,恐有人污了自家小姐的名讳。
秦晟这才恍然,作揖致歉。
宋锦悦浅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无事。
秦绾得知了宋锦悦的身份,便有些不想跟她走,怕自己去了国公府给她添麻烦,可如今已经定下了开一间客房,自己年岁也大了,不能再同兄长挤在一间屋内。
这才在秋韵的半推半就中跟着宋锦悦往国公府而去。
街上铺子现下大门正开,街上人潮鼎沸。
一路踏着青石板的长街,宋锦悦问起了秦绾的来历。
原来兄妹二人自幼在边陲的定州生活,无父无母,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哥哥读书,妹妹略通一些医理,平日里靠着采一些中药来填补日常开销。
如今秦晟学业有成,而秦绾这些年靠着采的中药也攒了一些碎银。
收拾妥当,一路行至京城。
谁知到了京城,秦晟担心妹妹独自一人去城外山上采中药不安全,便不许她再去,原本算好的日常开销,随着京城物价比别处高出一倍。
攒下的碎银一日比一日少。
如今眼瞅着快要科考,兄妹二人彻底没了积蓄。
秦晟正欲将几本家中留下的藏书卖掉,所得用来度日。
谁知,今日李婶子不由分说便将他们赶了出来。
秦绾会些医术,宋锦悦心下便动了心思,却没有声张。
她不敢贸然将秦绾带入宫为姨母看诊。
越过长街尽头,国公府黑漆楠木的门匾赫然入目。
守在门口穿一身灰布夹袄的小厮瞧见二小姐回来了,忙开了正门,这才垂手立在一旁,唤了一声“二小姐”。
秦绾怯怯看着,不敢多言,小心翼翼跟在秋韵身后。
那小厮瞧见秦绾,愣了愣,问起,“二小姐,这位小姐是?”
“朋友,来同我住上两日。”
“是,那小的这就去知会宋管事一声。”
宋锦悦点了点头,这才迈过黑漆楠木的门槛入了国公府。
踏进国公府,秦绾长大嘴巴,惊诧着高门贵府的气派,想起在定州那几间简陋的屋舍,不由羞地垂下了头。
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她知道高门大院规矩多,尤其还是国公府。
她听说过京城里最尊贵的宋二小姐的故事。
嫡亲的姨母是皇后,嫡亲的表哥是太子,外租家是立下赫赫战功的章家,舅舅常年驻守在定州边疆,而她还是国公府的二小姐。
满京城里再也没有比她身份还要尊贵的小姐。
听说就连宫里的公主见了宋二小姐,都要矮上三分。
她原以为那样金玉软枕里养大的小姐,定然性子清冷高傲,还略带些骄纵蛮横,这样尊贵的人,她这一生都只能从人们议论的口中听说一二。
万没有奢想有朝一日能见上一面。
今日,不仅见了,还被她搭救,这样最贵的少女,同她那浅薄的认知里相差甚远。
第15章 落脚
越过红漆楠木的抄手游廊,一路直奔明筑轩。
眼尖的婆子没瞅见大小姐的身影,扔下手中的鸡毛掸子拔腿就往正院跑去。
才到了明筑轩,春婵同云杏两个婢女正坐在廊下磕着瓜子,浅粉色裙摆下七零八落了一地的瓜子壳。
秋韵故意咳了两声,两个婢女抬头瞧见二小姐,慌慌张张将一地的瓜子壳往黑漆长廊下踩去,作罢,这才俯身行了一礼。
秦绾默默缩在秋韵身后,这等场面,她何曾见过。
只是思量着,不要多看多言,想来不会给宋二小姐添麻烦。
宋锦悦瞥了一眼院内,青石板的地面上早瞧不见一丝桃树的枯枝残叶。
先前留在院中那半人高的桃木桩子也不见了踪影。
以这两个婢女的身量,能在半日的功夫将一切收拾妥当,那是万万不能的,想来定是沈氏派了人过来收拾。
她一步步朝着先前那两颗桃树走了过去。
赫然只见一截平地的桃木墩,上头是一圈环着一圈的年轮。
春婵同云杏跟在她后头,忙邀功似地上前一步,“二小姐,婢子已按照您的吩咐将桃树砍断了。”
宋锦悦冷笑了一声,看着二人,摇了摇头,“本小姐还不满意,将这两颗桃树根一起挖走罢。”
两个婢女神色一怔,不可置信,要知道上了年岁的树木那根系在地底下怕是早都扎到了几丈深。
若是叫她们二人去挖树根,怕是挖上个十天半月也办不成……
“怎么,听不懂?还是不想做?”宋锦悦轻佻眉梢,面上虽带着笑,可两个婢女却只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两人急忙摇头,哪里敢再多言。垂首立在一旁。
如此,宋锦悦极为满意,又吩咐秋韵取了铁铲来交到二人手中。
可她却没丝毫打算离开的意思,秋韵又去屋中搬了一黑漆黄花梨木的软椅出来摆在离着桃树墩有一丈的地方。
“秋韵,先带秦小姐去你屋里安置吧,这几日,她先同你住在一处。”宋锦悦看看秦绾,将她交给旁人,自己不放心,一来也需要人看着秦绾。
毕竟她还未查清兄妹二人的底细,如今已贸然带了秦绾回府,万不能在大意。
“是。”秋韵回头看向秦绾,说道:“秦小姐,随婢子来。”
秦绾慌慌张张急忙摆手,辩解道:“秋韵姐姐,唤我一声绾绾就好。”话落又看向宋锦悦,学着方才那两个婢女的样子,行了一礼,“给宋二小姐添麻烦了。”
宋锦悦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客气,这才目送着秋韵将人带回了屋内。
春婵同云杏对视一眼,心中狐疑,并不认识秦小姐,也不曾听说京城有哪家大人姓秦啊。
将秦绾安置妥当,秋韵又折回来自家小姐跟前伺候。
日头正盛,院中唯有一丛竹林瞧着有几分春意盎然的意思。
除了那竹林,明筑轩便再瞧不见旁的春色,因她素来不甚喜爱花团锦簇,繁花开的热烈紧簇,却叫她有些莫名失落。
花无百日红,故而,她宁愿从不要瞧见那短短的繁花百日红。
宋锦悦缓缓坐下,见春婵同云杏木讷地接过秋韵递过去的铁铲,立在原地,互相看着对方,竟不知从何下手。
“还不挖?莫不是叫本小姐亲自来挖?”宋锦悦冷冷说道。
春婵同云杏回过神来,急忙道了一声“是”,二人互相帮衬着挽起彼此的袖筒,各自又拿起铁铲,紧抿着唇,一下又一下吃力地刨着桃树根。
那满是被桃树枝丫划出血印子的白皙面容上,此刻正犹如火红的太阳一般,满头的汗珠粘湿了鬓角的碎发,那乌黑的碎发此刻正胡乱地贴在额间。
豆大的汗珠打湿了胸前那浅粉色衣衫的领子。
那模样瞧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日头火辣辣地落在身上,宋锦悦恍惚间有种长赢的错觉。
她抬手挡在额前,身子软软靠在软椅背上,一身湖水青色的襦裙在日头下炙烤的也有几分热意。
秋韵见状,忙去屋里取了一柄绣着一支梅花盘簇青云纱团扇来,顺带端了一杯红枣茶来。
到底入了孟冬,虽白日的日头大些,破晓同日沉时都会起一层寒露。
宋锦悦接过汝窑白瓷盏,啜了一小口红枣茶,复将汝窑白瓷盏递到了秋韵手中,这才取过那青云纱团扇挡在额头,一下子便去了几分热意。
春婵同云杏两个挖的是满头大汗。
春婵性子傲,娇嫩的手掌已被磨破了皮,可她始终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二小姐这是摆明了不喜她们二人。
可是既然不喜,为何不回了夫人,换几个婢女来使?
她扪心自问不曾得罪过二小姐,为何她感觉二小姐仿佛对她们有莫大的成见与敌意?
云杏性子软,她不仅白皙的手掌被磨破了皮,娇嫩白皙的脸上也被溅起的桃树根叉划了好几道血红的口子。
起先她并不知晓,伸出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这才发现手背上不仅有湿漉漉的泥土,还有鲜红的血渍。
顿时没忍住,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丢下铁锄,双手捂着脸,视线从指尖缝隙偷瞄着二小姐,可二小姐仿佛置若罔闻一般,用团扇挡在额头,看也不看她们二人一眼,竟是垂眸养神。
云杏一时哭个没完没了。
吵的宋锦悦微微蹙眉,可她依旧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换个姿势斜靠在软椅上,阳光和煦,真是个好天气。
沈氏得知女儿没有跟着一道儿回来,忙带着一众人来了明筑轩。
一双绣着桃花缎面的靴子才跨了一只进明筑轩,就瞧见一身浅粉色襦裙的云杏正双手掩面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而春婵就站在一旁,一脸手足无措。
沈氏眉尖突突直跳,心中不免有些恼怒,这才接回来一日,就生了这么多是非,真是个难伺候的主。
跟在沈氏身后的赵嬷嬷推了推夫人,这才弯着腰扶着沈氏迈进了明筑轩。
沈氏缓了缓心神,提醒自己莫要忘了,此行目的。
一颗心全在女儿身上。
“夫人。”春婵看见沈氏来了,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云杏听见她的声音,忙松开掩面的双手,起身三步并做两步,噗通一声跪在了沈氏跟前。
第16章 戏台子
正要哭诉,沈氏却给身后的赵嬷嬷使了一个眼色,赵嬷嬷会意,忙上前将云杏拉开,云杏急忙挣扎,赵嬷嬷怒瞪了一眼,她这才怯怯合上唇。
秋韵已扶着小姐起身,宋锦悦理了理裙摆,这才朝沈氏行了一礼,唤了一声“母亲”。
沈氏今日穿了一件深紫色襦裙,上头用金线绣着花团锦簇,沈氏自打入了国公府,四季一应衣裳物品皆偏爱花团锦簇的图样。
原先住在外院,最不喜花团锦簇,后来终于熬出头来,章氏死了,她终于名正言顺入了国公府,成了当家主母。
往日里厌弃的东西,如今越瞧越喜爱。
“悦儿,你大姐姐怎么没同你一道儿回府?”沈氏仔细打量着宋锦悦的神色,想要从她神色之间窥探出一二来。
宋锦悦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这才缓缓答道:“大姐姐说想要在城中逛逛,故而我独自先回府,想来大姐姐也快回府了,母亲不要担心,大姐姐向来是运气极好的。”
沈氏面上的笑险些没挂住,心下禁不住呸了一声,这鬼话就想来哄骗她?
“还不快给本小姐挖,傻愣那作甚?再偷懒这月的月钱便罚没了。”宋锦悦没有继续理会沈氏,斜睨了一眼春婵与云杏二人,怒喝了一声。
沈氏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这哪里是训斥那两个婢女?这分明是借着她们指责她这继母!
沈氏不好发作,倒是身后的赵嬷嬷扯了扯沈氏那深紫色用银线绣着祥云纹路的袖摆,沈氏回头来看,赵嬷嬷摇了摇头,示意让她来。
赵嬷嬷赔着笑,走到宋锦悦跟前,毕恭毕敬行了一礼,这才问道:“二小姐若是瞧着那桃树墩子碍眼,何必让那两个身娇肉嫩的婢女来做,她们哪里会做这活计,累的二小姐看着碍眼又上火,不如交给老奴来办?”
春婵同云杏两个攥紧着手中的铁铲,眼神里充满了期望,夫人到底是个心善的,不像二小姐,是个喜欢刁难人的主。
“也行,那赵嬷嬷自去接过春婵同云杏手中的铁锄,便开始干活吧。”送上门找罪受的,她还是头一次瞧见,半点没有给赵嬷嬷留一丝情面惯着她。
赵嬷嬷面上讪讪,她这老胳膊老腿哪里能做这些?且她什么时候许诺要亲自去做的?她的意思是交给她来办,而不是她去做!
二小姐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二小姐真会说笑,老奴、老奴这把老骨头哪里能做得了这重活……”
“那赵嬷嬷的意思?”宋锦悦微扬下颚,唇角的笑意渐深,阳光散落在她那白皙的脸颊上,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细小的绒毛随着笑意渐渐波动。
赵嬷嬷搓了搓双手,上前一步,微微弯下腰缓缓说道:“自然是请了小厮……”
话还没说完,只见二小姐一个冷芒扫视过来,赵嬷嬷心下一哆嗦,不自觉地合上了唇。
沈氏心下也是一空,这小贱人以前不是挺好拿捏哄骗,怎么如今回府,竟像变了个人似的?
“赵嬷嬷快快退下!”沈氏到底也当了几年主母,缓过神来,冷声呵斥道,赵嬷嬷这才吃瘪地退到沈氏身后。
沈氏几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拉宋锦悦的手,却被她后退一步给落了空。
沈氏的笑僵在脸上,手悬在半空,扯了扯唇,这才将手收了回来垂在身侧,“悦儿,不如你且去你大姐姐院里坐坐,这里,交给母亲可好?”
前世宋锦悦初回府,只觉得沈氏瞧着慈眉善目,是个面软心善的,可谁知,沈氏竟背地里撺掇着叫她在京城出了不少丑。
想起前世种种,她只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竟然在沈氏一声声母亲自居的口吻中,信了沈氏的鬼话!
信她当真将自己视若亲生!
如今台子都搭好了,她岂能退?摇了摇头,满是委屈看向沈氏,“母亲,难不成如今女儿这堂堂国公府嫡出的小姐,竟不能使唤自己的婢女?”
沈氏的心突突直跳,又是这套说辞!
这小贱人就没旁的说辞不成?
宋锦悦这是铁了心让春婵同云杏两个丫头将那桃木墩子给挖出来,半点没有商量周旋余地。
她若是再推脱阻拦,反倒成了刁难继女的嫡母!
那这些年,她在京城好不容易攒下的口碑,岂不要付诸东流?
既如此,便只能作罢,沈氏无奈摆了摆手,朝春婵同云杏两人吩咐道:“既然你们如今是二小姐院里的,万事便全凭二小姐做主罢。”
两人正要再诉苦,见沈氏眉眼尽是愁容,也怕惹恼了沈氏,这才悻悻作罢,二人互望了一眼,各叹了一声,垂头继续苦作。
沈氏欲要告辞,却被宋锦悦给拦了下来。
“母亲,正好女儿有些事,要同母亲商议一二,不如先坐下听听?”
“秋韵,去给母亲也搬一张软椅来。”
沈氏想走?她怎么可能答应!
今日这戏台子已经架好了,不当着沈氏的面来唱,那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