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提笔疾书,端正的字体一行一行落在纸上,竟犹如一朵挨着一朵的水墨画一般。
“宋二小姐,那你可知,这东西是谁埋在你院中的?”
这便是问她有没有怀疑的对象了。
宋锦悦朝杜大人看去,垂眸沉思了片刻,一副欲言又止,颇有些为难的样子,杜大人心中大喜。
“宋二小姐可知包庇等于同谋之罪!”杜大人面上略带了几分恐吓。
前世见过宫变那等惨烈的景象,如今面对疾言厉色不苟言笑的杜大人,宋锦悦也能轻易应付。
“杜大人觉得,这东西埋在我院中有多少年?”
她并没有回答杜大人,而是反倒提问起了杜大人。
这个局,是先前就布好的,只是没想到沈氏这般记恨自己,竟让巡城司的杜大人来查此事。
所以,她需要引导着杜大人一步一步往她的圈套里跳,而不是自己走进了杜大人的圈套。
杜大人蹙了蹙眉,倒是没有答话。
从那铁锈脱落的痕迹,看着怕是有七八年的功夫,可他并不是仵作,并不敢贸然说出心中所想。
“我瞧着那东西怕是在土里埋了有八年的样子。”
杜大人捋着自己的胡须,垂眸听着,见她停下,示意她继续说。
一旁的师爷一直垂着头提笔疾书,一刻都不曾停过。
“那颗桃树也才种了八年罢了,我猜想定是当初种下时就被人埋了这东西。”
宋锦悦刻意将她埋了那半枚同心钥匙之事给遮掩了过去。
毕竟当初,她交给宋锦夕帮她埋进去时比较匆忙,只用了自己随身的一块帕子包裹着罢了。
“当初是我大姐姐同我一起种的桃树……”
杜大人眼中忽然灵光一闪,真有意思,看来宋家两位小姐都要牵扯进其中。
“你可是在怀疑你大姐姐?”杜大人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宋锦悦故作一副恐慌,急忙摇头,摆了摆手,“杜大人,我可没这么说。”
她是恨宋锦夕。
可她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叫宋锦夕丢了性命。
她要将她一点一点折磨至死才罢休!
“宋二小姐,这东西出现在你院中,你有最大的嫌疑。”杜大人抬手指着那在堂中的物证。
宋锦悦绣眉微挑,唇角上扬,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凡事总要讲一个因果,这里头是我亡母同姨母的生辰八字,且她们都是疼我的血脉至亲,我做这些有何意?”
杜大人也清楚,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可这明晃晃的东西在她院中被挖了出来,这案子总要有个罪魁祸首。
“可这东西在你院儿里被挖了出来,且无巧不成书,怎地就这般巧和?”
杜大人看着那锈迹斑斑的铁盒,心中腹诽,这宋二小姐昨儿才回来,一回来就命人挖桃树。
这东西就被挖了出来。
这世上又怎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宋二小姐,今日你若是没有办法为自己洗脱嫌疑,那就只能委屈宋二小姐在我巡城司的牢房住上两日。”
杜大人抬手指着身后的屏风,黑漆木门上雕着凶猛的虎口,那模样怎么瞧怎么叫人身子发麻。
杜大人并不是故意恐吓宋二小姐,直觉告诉他,宋二小姐一定知晓这其中的关窍,只是她不愿意说。
可这事,既然闹到他面前,总要有个说法。
“不知今日杜大人怎知晓国公府后宅才发生的事情?”宋锦悦扬着唇眸中没有半分怯意。
一句话,倒是将杜大人给点醒了。
去国公府前,杜大人正同好友在茶楼吃茶,瞧见巡城司一队浩浩荡荡的官差行在街上,他心中狐疑,追出来瞧。
巡城司的人马已经行至国公府门前,他上前询问,这才听说有人告密说是国公府有违逆的东西。
他担心国公府将东西给藏了起来,没顾得上多想,便待着人入了国公府。
此时,宋二小姐一句话,倒是点醒了他。
那告密之人,怕是同真正的幕后元凶有着牵扯。
“来人!”
惊堂木落,杜大人扬声朝堂外喊道。
“大人。”一个身材魁梧的官差闻声走了近来。
“将告密国公府有违逆之物的人带来!”
那人挠着头,有些为难。
“说!”
“没瞧见人,只是有封信绑着一块石头丢在了巡城司门口。”官差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描述出来。
因着京城太平了多年,巡城司一直被人诟病是拿着俸禄只知享乐的地方,兄弟们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撒。
可巧就有人上门送信。
也没多想,各个犹如斗鸡一般,顾不上什么国公府,一心只想证明自己的用武之地。
所以在国公府门前,同大人回话时,便掐头去尾只说了紧要之事。
杜大人皱着眉,恨不得将手中的惊堂木砸向那身材魁梧的官差,呵斥道:“退下!”
末了,还暗骂了一句“废物”。
第22章 救兵
宋锦悦垂首理了理袖摆,杜大人眼下也总算是恍然大悟,自己今日竟然成了他人手中的利刃。
一把想要宋二小姐性命的利刃。
眼下虽没了报信之人的消息,可这赃物确确实实摆在堂中,杜大人看着宋二小姐,只觉得她眼下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若是将人关入大牢,等寻到证据再放人,怕是宫里头一个就不依,且章家又岂是肯罢休?
杜大人一时犯了难,宋二小姐气定神闲,倒是同杜大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若说放人,又以什么借口来放?
那这赃物又该如何处置?
“杜大人不必为难,我自然是有法子证明这东西同我没有关系。”宋锦悦微微额首朝杜大人看了过去。
一身湖水青色的襦裙衬的那肌肤白里透红,面上虽系着碧青色面纱,只那一双灵动杏眸,就让人惊叹青纱下定然是一张绝色的容貌。
杜大人不解,侧着头看向自己的师爷,二人对视一眼,那师爷也算是明白了其中关窍,点了点头,示意杜大人先听听看宋二小姐的说辞。
“才出府的时候,我便派我的婢女去寻能让我自证清白的人来,杜大人且等一等。”
杜大人这才想起方才在侯府,宋二小姐似乎有些话交代给了她的婢女。
“那本官便且等一等。”杜大人到底没有直接发话让宋二小姐回府。
巡城司公堂内的青石板铺着一层薄薄的墨色细毯,堂内黑漆的柱子伴着空荡的室内,倒是略有几分萧条之意。
秦绾立在门口,不敢挪开一步,生怕将宋二小姐给跟丢了,那她心中就万般过意不去。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风风火火,飞奔而来的一袭玄色短袍衣衫的少年。
少年长身玉立,身姿绰绰,一条玄色束带将黑墨般的秀发高高束起,上头用一枝白润剔透的玉簪固定。
剑眉星目,棱角分明,若不是那紧皱成团的双眉让人有几分惧意,便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儿。
“悦儿……”
一声清脆的嗓音让公堂内之人皆朝门口往来,立在门口候着的秦绾也回头看去。
少年一路小跑而来,秦绾一转身子,同那少年撞了个满怀。
“哎呦……”秦绾吃痛,身子直直朝堂内门口那铺着青石板的地面倒去,一脸惊慌。
少年忙伸手拉住了秦绾的胳膊,秦绾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着。
那少年见她站稳,这才松开手,道了一句“抱歉”,便直奔入公堂内。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章家的二公子章定平。
章定平走到表妹跟前,看了一眼,示意她不用担心,这才看向杜大人,行了一礼,“杜大人。”
杜大人微微点头,心中猜想,这怕便是宋二小姐口中的证人了吧。
章定平从怀中取出一沓瞧着有些岁月的羊皮包袱出来,将那泛黄的羊皮包袱搁在宋锦悦身旁的黑漆四方桌上。
他将上头系着的棉绳解开,掀开盖在上头的羊皮,里头赫然是一筒泛黄的卷轴。
他小心翼翼将卷轴取出,捧在手中,行至杜大人跟前,说道:“杜大人,来之前,已听说了表妹被诬陷之事,这卷轴还请杜大人过目。”
坐在一旁的师爷连忙起身,走到章二公子跟前,将卷轴接过,这才呈道杜大人面前。
杜大人将那卷轴摊开,细细瞧着。
章二公子继续道:“我章家先祖曾立下祖训,凡家中所出之女,出生时辰需得晚报几个时辰,故而外头所知晓的我那两位姑母的生辰八字并不是真正的,这些唯有至亲之人才会知晓。”
章二公子看向表妹,笑着点了点头,虽她系着面纱,可小姑娘那遮在面纱下的容貌已然可见七八分绝色。
昨儿夜里才听说表妹回京了,想着今日一早宫里的姑母定是要将人接入宫的。
章家已定下了明日来接她过去住上两日,谁知今日她身边的婢女秋韵火急火燎求到了章府。
章老夫人气的几度昏厥,现下府中由母亲同妹妹照料着,他这才从祠堂请了族谱出来为表妹洗刷嫌疑。
杜大人沉眸睨了一眼章二公子,又垂头继续看着摆在桌上的卷轴。
果不其然,上头皇后同先国公夫人的生辰八字同那巫术娃娃不同。
随手将卷轴收起,递给了一旁的师爷。
师爷俯下身子同杜大人耳语了几句,这才将卷轴恭恭敬敬交还给了章二公子。
“那这违逆之物便暂压在巡城司,等这事查明前因后果,杜某再登门致歉。”
宋锦悦起身,行了一礼,缓缓道:“给杜大人添麻烦了。”
从踏入巡城司,再到离开,不超过半柱香的功夫。
章定平护着表妹出了巡城司,瞧见门口的秦绾,这少女他并不曾见过,“表妹,这位是?”
能看的出来,这少女极为紧张表妹,也不曾听说表妹身边新添置婢女。
“一个朋友。”宋锦悦垂眸解释着,又看看秦绾。
“平表哥,这位是秦绾小姐。”宋锦悦继续道,“这是我二表哥,章家的二公子。”
两人互相见了礼,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巡城司门口,方才章定平策马而来,秋韵跟在后头,现下还未到。
等了片刻,这才看见秋韵打长街尽头气喘吁吁小跑着过来。
秋韵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弯着身子,一手搭在秦绾递过来的手上,一手在胸前顺着气,缓了缓,这才长叹了一口气,“小姐,真是吓死婢子了……”
语气中带了几分凄楚。
宋锦悦有些心疼这丫头,让她同秦绾上了马车,这才看了二表哥一眼,示意他跟自己过来。
直至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死胡同,宋锦悦这才开口说道:“平表哥,你近来可有事?”
不知为何,章定平心下一怔,立时收起散漫的性子,心知表妹怕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同他提,摇了摇头,“近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表妹但说无妨。”
“好。”宋锦悦神色凝重,缓缓开口,“表哥帮我去一趟定州,查两个人。”
章定平皱眉不解,好端端的,表妹怎地要他去定州帮忙查人,“可是同那巫术娃娃有关系?”
宋锦悦摇头,道:“表哥,你先听我说。”
第23章 摆平
章定平这才沉下眸子,不再多言。
“你此去定州,快马加鞭,帮我查秦晟同秦绾两兄妹的底细,若是没有偏差,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回来。”
章定平挠了挠头,表妹这意思,是要他留在定州不成?
父兄也在定州,他跑上这一遭倒也无事,可他总觉得表妹怕是有旁的用意。
宋锦悦抿了抿唇,绣眉微蹙,一手扯下系在面上的青纱,眉目间尽是沉重。
“平表哥,你留在定州先不要急着回来……”
“表妹,到底怎么了?”章定平有些急了,想着表妹今日入宫,是否姑母同表妹说了什么?一颗心高高悬起,神色不自然凝重了起来。
“平表哥,先不要多问,事关紧急,你收拾了行囊多带些人前去。”
章定平只觉得这个表妹五年未见,反倒是越来越让人摸不清头脑。
他正犹豫不定时,宋锦悦沉着脸,道:“平表哥,此事十万火急,我恨不得自己跑上这一趟,可是你也知道,我这身子骨,到了定州怕是要到明年三春。那到时一切都晚了!”
“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我不去!”章定平心下也焦急,心知怕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否则,表妹不会这样。
宋锦悦无奈,只得将心中一些揣测告知给了表哥。
提了姨母的药方被人动了手脚,如今不知徐太医是被谁所指使,正巧她搭救了秦家兄妹,而两兄妹又正是出自定州。
且她要让表哥亲自去一趟定州,还有旁的用处。
她没有明说,只说怕秦家兄妹同定州州府向大人有牵扯。
她需要章定平帮她查一下向大人。
在宋锦悦三番两次的请求中,章定平这才点了头应了此事。
她格外叮嘱表哥,先不要将此事告知给外祖母同舅母,恐她们担心,就说想去定州看看父兄。
临了,他要护送表妹回府,却被宋锦悦给回绝了,让他即刻回府收拾行囊,明日城门一开,就出城去定州!
且她再三叮嘱表哥,一定要多带人手,等他到了定州,她自然会命人送去书信告知用意。
章定平这才作罢,目送表妹上了马车,他这才上马往章府而去。
国公府的马车不如宫里的奢华,倒也宽敞软和。
秦绾有些畏手畏脚坐在拐角的位置,秋韵则坐在自家小姐身旁。
湖蓝色的车帘随着风轻轻摇摆。
秦绾绞着袖子不知如何开口。
“秦姑娘,今日谢谢你。”宋锦悦打破了马车内的沉寂,轻声说道。
她同秦绾,实在说不上太相熟,从认识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罢了。
她随手搭救了两兄妹,又受秦公子所托代为照顾秦绾几日。
谁知一回府就叫秦绾瞧见了这样的场景。
其实这事儿只能说是意料之外。
可她给沈氏下的局本就是布好了的,只是半路出现了秦绾这个意外。
不过,她没料到,沈氏竟然这么恨自己。
若不是她有能洗清自己嫌疑的证据,怕是想要轻轻松松踏出巡城司是不易的。
只是不知,沈氏瞧见她后,会是什么样的神色?
一想到此,宋锦悦的唇角止不住上扬。
“宋二小姐,是我拖累你了。”秦绾面上有几分愧意,手中那泛白的青色袖摆都快被她捏破了,可见心下是有多么地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