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收着各地官员的孝敬,不如说,谷大顺怕自己太清廉不合乎士人眼中的太监宦官形象,然后让人一查底,还是摸清楚他暗中侦办的差事。
“搁这。”谷大顺吩咐一句。
与此同时,渭河县,谷宅的厢房内。
谷秀娘在生闷气,她有些气鼓鼓,更衬着脸蛋上的婴儿肥多添了一二分的俏皮可爱。
“好了,秀娘,好妹妹哟。木已成舟,你啊,还是等着做了族里族外,多少小娘子会羡慕的新嫁娘。”小何氏在劝话。
夫家妹妹秀娘不乐意接受荀氏的提亲,理由简单,挺粗暴,挺俗气。就三字,不般配。
搁小何氏的真心话,男婚女嫁,哪来的理由,论什么长短。父母命,媒妁言,结为鸳盟。
用小何氏的说法啊,这多好的亲事。偏偏夫家妹妹秀娘一直不乐意,总想折腾。当然就是没折腾出来一个所以然。
爹娘同意,族亲贺喜。渭河县上上下下知道这一门亲事的,人人夸赞,天作之合。
依着小何氏的感慨,秀娘想太多,钻牛角尖了。
“嫂嫂,这一门亲事太古怪。实在是门不当,户不对。我与荀家郎君摆明两路人,哪可能撮合到一处。”谷秀娘的心里悬着亲事这一块大石头。
甭管爹娘如何的劝话,嫂嫂如何做思想工作。问谷秀娘的心意,她就是不赞同这一桩婚事。
小何氏瞧着夫家妹妹油盐不尽,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小何氏没辙。
谷家堂屋里。
小何氏从秀娘的屋里离开,一来到堂屋,一见着夫家爹娘和丈夫谷承德,她轻轻摇头。
“秀娘这脾气,就一个倔种。”谷父很不开心。
“他爹,秀娘随你。”谷母附合一回。听着这话,谷父脸更黑了。
“爹,娘,荀家请的媒人都登门三回了。事不过三,家里总要给一个答案才成。”谷承德说道。
“要不,应了。”谷母瞧一眼丈夫和大儿子,她试探的跟丈夫讲道。
“成,就应了。”谷父一口定乾坤。
又过三日,春光明媚。
渭河县城北码头的谷家豆花店。客来客往,忙忙碌碌,谷秀娘的一手豆花饭却是一直收获着客人的好评。
“秀娘,你咋还在店里忙碌?”
“秀娘,你都要做贵人了,这等小事就应该撒手了。”
“……”
给客人送上豆花饭后,谷秀娘打量着一道进店里的族亲女眷们。这些全算她的长辈。
谷家豆花店不只卖饭,也兼职卖一些新鲜瓜果,又或者用瓜果做的果酱。毕竟新鲜瓜果不能存放太久。
当日事,当日毕。真遇着不好卖的瓜果,谷秀娘就会做成果酱。
也因为常替村里的族亲们寄卖瓜果,卖不掉,还打包收购做果酱。于是谷秀娘在族亲里的名声,总是响亮得劲儿的好听。
送财小娘子,对于村里一些收入有限的族亲们而言,这当然是好人,纯粹的大好人。
“……”听着族亲长辈们的你一言我一语,谷秀娘挺懵逼。
“秀娘,你莫不成,还不知道?荀家今个都送聘礼上门了。”
“唉唉,秀娘,你往后要做荀家妇,将来指定是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秀娘是有福之人,人美心善,上苍庇佑,祖宗庇佑。”
“……”
听过族亲长辈们的补充发言,这一串儿话一讲开。谷秀娘闹懂事情的来胧去脉。
敢情她劝爹娘,央求大哥大嫂,尽数的努力,没一点效果。
等她这儿确实走不通,家人们就玩先斩后奏,还打算生米煮成熟饭。
她低头,同意还是同意。她不低头,不同意还是得同意。
谷秀娘的心头,就差一个生硬的“我艹”二字。
这算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一桩旁人眼中羡慕的高门姻亲,这就把谷家里里外外,一直经营的一团和气要闹没了。
“哒哒,哒哒。”
在渭河县里,难得听见一回的哒哒声响起。绵绵不绝,由远及近。
谷家豆花店里本来听着八卦热闹,听得正欢的客人们也是侧目望着外面的哒哒声来源。
谷秀娘不例外。
这一瞧,谷秀娘就瞧见大队人马从远而来,越来越近。
谷秀娘的心思,大半还在族亲长辈们的话头里。她以为大队人马就是碰巧路过。
哪里会料想到,大队人马停下,被大队人马保护在中间的一辆大马车停下来,恰巧的就停在谷家豆花店的店门口。
“……”
前面还议论纷纷的谷家女眷,这会儿尽数安静下来。
气氛在这等时候像被凝固一样,压抑,沉闷。
第3章 迟到十五年的金手指
神京城,皇城,泰和宫,垂拱殿。
杏林高手,医道神仙的孙抟替天子请脉相。承平帝的眼神里满是期待,不再跟往常一样的死气沉沉。此时此刻的承平帝心头火热,经过孙老神仙这几日的治疗,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支棱起来了。
“老神仙,朕觉得服药后身子骨越来越轻松。这是否意谓着,朕能康复无恙。”承平帝带着满心期待的问道。
“……”孙抟听罢天子的问话,又瞧着天子望来的火热眼神,那灼灼的目光似乎太滚烫了。
“太迟了。”孙抟回道。
“……”承平帝的眼神一下子暗淡无光。
“太迟了。”承平帝重复一回此话道。
“禀陛下,草民医术有限,救人治命,不过本份。妄想跟上苍抢了寿数,难,难,难。”孙抟一连念了三声难字。
“不过……”这二字一出,孙抟又说道:“陛下的龙体再仔细调养一段日子,往后静养,少思少虑,当能多延寿几载。”
“草民一介凡胎,本事浅薄,尚请陛下原谅。”孙抟说话客气,态度从容。
这会儿的承平帝却是听得欣喜。前头孙老神仙一盆冷水泼下,承平帝心里拔凉拔凉。结果等着一听翻转,说他还能多活几年。
多活几年,那也不错。
这一个答案于承平帝而言就是极好的。至少比着御医们的无能,不敢打包票的给出延寿几载。孙老神仙一出现,瞧在承平帝心头,那就是救苦救难的恩人。
“善。”承平帝望着孙老神仙,他说道:“劳烦老神仙,朕多活几年,又岂敢再奢望,足矣。”
几千里之外,渭河县的城北码头,谷家豆花店。
谷大顺穿着宦官服饰,他从大马车上走下来。
谷大顺打量一眼人群里的谷秀娘,他开口了,一下子打破掉被凝固的氛围。他说道:“秀娘,你长大了。”
“……”谷秀娘满脑子的问号,这人谁,她不熟。
“谷家村,谷大顺。”谷大顺报出自己的名字。
“十四叔。”谷秀娘惊讶。
在谷秀娘印象里的十四叔谷大顺,人瘦的像麻杆儿。如今这一位长得太富泰,简直就是两个版本号。怨不得谷秀娘认不出,真太久不见,当刮目相看。
不止谷秀娘惊讶,在豆花店里的谷家女眷们,有一个算一个也是惊呆在原地。
“十四弟,真是你。”
“唉呀,这还能做假,谷家真出大人物了。”
“……”
谷家女眷们你一言我一语,场面一时间乱哄哄起来。
谷大顺瞧着这些族中女眷们想亲近,想攀关系的样子。
谷大顺忽视她们,或者说谷大顺的身边有小黄门和护卫的保护。没谁不开眼的真敢凑近。
谷大顺对于这些人的献媚眼神,他瞧多了,他挺平静。
谷秀娘瞧着这一位族中的十四叔,她的神色之间有回忆,更多是黯然。
“十四叔,你回来晚了,姑婆婆去了。”谷秀娘说道。
谷家村有一位姑婆婆,就是谷秀娘的爹娘也尊称一声十一姑。这一位姑婆婆无儿无女,却是花了心力把谷大顺这一位亲侄儿抚养长大。
谷秀娘的记忆里,姑婆婆为人和善,乐于助人。
在姑婆婆过逝后,谷秀娘添了一笔银钱,让族中操办姑婆婆的身后事时,更从容二分。
“……”谷大顺听着这话,他沉默下来。
因着谷大顺唬脸,原本想攀附关系,一直闹哄哄的谷家女眷们也是识趣的一一闭嘴。没谁想在这时候是倒霉催的触碰了谷大顺霉头。
“姑母的身后事,秀娘你出力了,十四叔感激你。”谷大顺待谷秀娘的态度顶好。
话罢,谷大顺拍一拍手,自有小黄门吩咐护卫抬上几箱子的礼物来。
谷秀娘瞧着大箱小箱的礼物,她的眉头跳动。谷秀娘忙摆手,她说道:“十四叔,我待姑婆婆的孝敬不需要您的感激。那是我做小辈的心意。这些礼恕我不能收下。”
谷秀娘拦了抬礼物的护卫。
有人拦道,还是上位者的族亲,几个抬礼物的护卫停住,他们似乎在等待上位者的新吩咐。
至于被人阻拦,还要往里闯,护卫们不傻,不会这般干事。
谷大顺瞧一眼谷秀娘,望着谷秀娘坚定的态度。
谷大顺挥挥手,他身边的小黄门走上前,对于拦路的谷秀娘陪一个笑脸,又唤了护卫们把礼物抬回去。
谷大顺一行人来匆匆,去匆匆。
等着谷大顺一行人离开后,谷家豆花店里像是炸开窝一样的热闹。
“秀娘,你傻啊。”
“秀娘,你十四叔送那般多的好礼,你怎么能拒绝呢。”
“秀娘,那是长辈的心意,你就应该收下了。”
“……”
谷家女眷们你一言我一语。这会儿像是无数的鸭子一般喳喳的说个不停。
显然了,谷秀娘不心疼拒绝掉的礼物,旁边的谷家长辈们替谷秀娘心疼一回。
店中的客人们这等时候也不顾吃饭,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是议论起来。
话题中心多数还是谷大顺这一位新出炉的大人物。
这一日,谷家豆花店比平时更早打烊。
渭河县,谷家宅。
等着谷秀娘从店里收工归家后,她在堂屋里瞧见眼熟的大箱小箱。
“嫂嫂,这是哪来的?”谷秀娘望一眼屋中的嫂嫂,她问道。
“唉呀,妹妹,瞧你这话问的,这还能从哪来,当然收礼来的。”小何氏挺开心,对于收着重礼,添了家底,那是心情大好。
“十四叔送的。”谷秀娘肯定的说道。
“唉,还真让妹妹猜中了。”小何氏笑道。
“也不巧,妹妹在店里忙碌。可惜了,你没瞧见今个十四叔来家里拜访,那场面真威风。”小何氏一脸于有荣焉的模样。
“……”听着嫂嫂给的答案,谷秀娘不想说话了。
谷家宅,夕食后。
跟往常为着节省灯油钱,一家人都早早歇下不同。今个晚,谷父谷母特意留了小辈们在堂屋里一道谈心谈话。
“你们十四叔回来了。”谷父讲一句。这消息谷家人都知道。
“你们十四叔还准备给族里捐族田,族里会祭祀祖宗们,把好消息汇报上去。”谷父望一眼儿女,又道:“我们一家人都要回村。”
“爹,什么时候回去?”谷承德问道。
“后天一大早。”谷父说道。
“太急了,家里的店咋办?妹妹的店咋办?”谷承德问道。
“咋办,明个就跟熟客们告罪一声。”谷父一言而决。
神京城,内城,费邑侯府。
书房内,费邑侯东方相安在跟过继儿子兼嫡亲外甥的东方暻吩咐话,他说道:“你去南边,也随你意。”
“不过,你还得寻一番高神医的踪迹,如果能把人请来神京城,大善。”东方相安免不得给儿子东方暻提一点完成度要求不高的任务。
“爹放心,儿有数。”东方暻回道。
“盼你真心有数,这一番你南下,唉。”话至半,东方相安感叹一声。
此时此刻,父子二人俱是沉默。
又过两日。
渭河县,谷家村。谷家祠堂,谷氏一族成丁的男人们聚于此商量祭祀大事。
谷家族长的家里,谷秀娘做为客人,她被族长家的长媳,她唤一声二嫂嫂的田氏邀请到厢房里聊天。
“十四妹妹。”田氏唤道。
谷秀娘在族里的这一辈排序十四,被族嫂田氏这般唤一声,也是寻常。
“二嫂嫂,你有话,你请说。”谷秀娘客气的说道。
“自家人,不二话。十四妹妹,那嫂嫂就直说了。”田氏笑的爽朗。她打量一番谷秀娘,又夸一夸谷秀娘长得好,性子好。
尔后,田氏话头一转,她问道:“不知道四叔四婶有没有跟十四妹妹说了过继一事的详细章程。”
“……”谷秀娘懵逼在原地。她傻了。
“何来的过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二嫂嫂替我解惑。”谷秀娘神色严肃起来。
过继,在民间不是小事。特别在这一个世道里,一旦被过继,礼法规矩上,亲爹不是爹,亲娘不是娘。
谷家村,谷氏一族的祠堂里。
谷大顺对着谷父行一礼,他态度诚恳的说道:“感谢四哥成全,我向四哥保证,往后我待秀娘这一个亲闺女一定爱若珍宝,必不会让她受了半点委屈。”
谷父忙避开,还连忙摆手,他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谷父眼中,成了大人物的谷大顺,这一位惜年的十四弟是今非昔比,惹不起,真惹不起。
要论本心,谷父不想过继女儿。奈何族长和族老们一一劝话后,谷父就顶不住压力。最终在挣扎一番后,他同意了。
与此同时,族长家的厢房里,谷秀娘被二嫂嫂田氏的话惊呆了。
良久后,醒过神。谷秀娘起身,她要寻爹娘,她要亲口跟爹娘问一句。
他们真的不要亲闺女吗?
与此之时,千里之外。汉水河,大船上。
东方暻坐于船内,大开的窗户,让这一位世子爷随时随地的能欣赏到外面美景。
香熏袅袅,船中散着幽香。
东方暻没吃茶,没赏景,更没有宴宾客。他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独处一番,似观景,似闲坐。
东方暻坐于一张榻上,他拿过桌上的书信,他拆开,看一眼,又搁下。良久后,再拿起,看一番。
信上有血渍,斑斑点点。信中的字,字字珠玑,透着感人肺腑的深情。
这一切落在东方暻的眼中全然成了一份做戏,让他深觉可笑、可憎,可厌。
“老天爷开眼了。”呢喃一句后,东方暻起身,来到窗边上,就随手一扔,好像扔了一个让人恶心的垃圾一样。
那一封带着血渍的信就这般被东方暻扔进江中。信被江水浸染,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