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远去,再不可见。
又过一日,谷家村,谷氏一族的祠堂前。爆竹声响,祠堂门开。
这是谷秀娘平生第一回踏进祠堂大门内,走入里面。
至于谷秀娘能踏入祠堂里的原由,不是族长开恩,更不是族老们发疯了。
归根结底还是利益,她被爹娘过继了,往后要喊十四叔一声爹。
今个谷氏一族的祠堂开大门,迎接族人们祭祀祖宗。不止是告知祖宗们要添族田的好消息。
与此同时,谷秀娘的名字也要正式的落在十四叔名籍下。往后就真的亲爹不是爹,亲娘不是娘。十四叔在礼法规矩上才是她的爹。
“献三牲,点香火。”族长先祭祀,向祖宗们燃香祈祷。
谷秀娘头一回进祠堂,她更像是一个木偶,一举一动全听吩咐。
“……”族长念的什么,谷秀娘越来越听不清楚。她头疼起来,恼人的很疼,疼的就像要裂开一样。
“磕头。”听着喊话声在耳边响起,谷秀娘对着祖宗们的牌位磕头。
“再拜。”
“……”
此时此刻,此时此地,谷秀娘的心中开始产生虚妄之感。她的眼睛里看见一切都开始延展,五颜六色,精彩斑斓。她的耳边嗡嗡声音变大,由远及近,挤进灵魂。
“轰”然一声巨响,就像是炸开在谷秀娘的心灵海洋里。
“秀娘,你傻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你爹磕头。”旁边的族长催促一声。
谷秀娘抬头,她愣在当场。
无尽的信息涌进谷秀娘的脑袋,她像卡顿一样。
在稍过片刻之后,谷秀娘反应过来。
谷秀娘走上前,她向今后的爹,以前的十四叔磕了三个头。她唤一声:“爹。”
不远处的谷大福瞧见这一幕,他心里涌上来一片苦涩的味道。
“好闺女,快起来。”谷大顺开怀大笑。
谷氏一族的祠堂里,谷秀娘磕过头,在祖宗们的牌位前,她被过继了,也认下新爹。
这些对谷秀娘而言,只是现实。
在过去一天一夜里,谷秀娘没法子改变结果,长辈同意,嫂嫂劝话,翻来覆去,各有理由,各有说词,还能咋办,她接受了。
等着谷秀娘陪着新爹谷大顺出谷家祠堂的那一刻,她回望一眼。
不是看了生父谷大福,而是望一眼祠堂里的祖宗牌位。
这里于谷秀娘而言是伤心地,亦是新生池。胎穿十五年,她被过继了,认下新的爹,那好像是姗姗来迟的金手指,它终于来了。
第4章
谷氏一族,族长家。谷大顺、谷秀娘这一对新出炉的父女暂居于此。毕竟数遍族里的各家屋子,就数着族长家腾出来的院子最宽敞。
至于待遇嘛,谷秀娘如今的待遇从优。重活一回,谷秀娘发现她过上了被人侍候的腐朽生活。
“姑娘,十九郎君求见。”丫鬟进屋禀话道。
本来准备偷懒小憩的谷秀娘想一想,她起身,往外间屋的小榻行去,一边走,一边道:“请进来。”
打从认下十四叔当爹后,谷秀娘跟前给添了四个丫鬟。
新爹还道委屈谷秀娘这一个闺女。等回神京城后,一定要给谷秀娘的身边补上更加知礼懂事的仆妇下人。
丫鬟得着谷秀娘的吩咐,福一礼,退出屋。
待过片刻后,一个谷秀娘熟悉的少年走进屋,他一进屋,便喊话道:“姐。”
“……”谷秀娘沉默,她望着少年,她的二弟谷承义。
谷承义在族中排序十九,模样更像爹,长得挺平平无奇。
“姐,弟弟有话,想单独跟你说说。”谷承义瞅一眼屋中的四个丫鬟,他没法子当着丫鬟们全是木头桩子。
谷秀娘沉默片刻后,她挥挥手,四个侍候的丫鬟得着示意,一起福一礼后,一道退出屋子。
“说吧。”谷秀娘就想听听,二弟谷承义要说啥。
“姐,我偷听了爹娘的谈话。”谷承义爆料。
“……”谷秀娘继续沉默。
谷承义瞧着亲姐的面瘫脸,他厚脸皮,不管不顾,就继续道:“娘劝爹过继你,娘说,姐跟着十四叔才有好日子。十四叔是大人物,姐嫁进高门望族,十四叔能给姐撑腰。不像咱家,普普通通,没法子帮衬上姐。”
“姐,不管你怨不怨爹娘过继一事。弟弟最知道,爹娘心头疼姐,盼姐过上日子,盼姐嫁妆丰厚,盼姐嫁给良人,门也当,户也对。”谷承义说了一通的话。
“然后呢。”谷秀娘语气平淡的问道。
谷承义沉默下来。
屋子里的气氛像是凝固下来。良久后,谷承义说道:“打扰了,这告辞。”
在谷承义离开后,谷秀娘哪还有心思小憩。
坐于窗边小榻,外面明媚一片,谷秀娘的心情晦暗不明。
赏过片刻景致,谷秀娘收回目光,她又拿起书卷展开。
说是看书,不如说装一装样子。谷秀娘的心思不在书上。
过去的,过去了。
昨日旧事不可追,明日之事明日愁。谷秀娘想到自己的金手指。
祭祀祖宗,燃香磕头。
在祠堂里,谷秀娘迟到十五年的金手指,它来了。
谷秀娘的这一个金手指,更确切一点说法,根子是在一处,却又有两作用。其一是望气之法,其二是占卜之用。
人有本命气数。依着望气之法的分等。
野人,灰白之气的本命气数。平民,白色之气的本命气数。
县望,红色之气的本命气数。郡望,黄色之气的本命气数。
贵人,青色之气的本命气数。天命,紫色之气的本命气数。
望气之法,谷秀娘已经实验过。集中心力,消耗精神即可启用。
谷秀娘给新出炉的爹谷大顺瞧过一回,本命之气,淡红之色,县望之资。
在其天灵盖上,谷秀娘一眼瞧见一根笔直的本命之气外,还瞧见一小团的紫色气运袅绕,可谓天命垂青。
占卜之术,谷秀娘同样用过一回。用在自个身上。
卜卦一算。然后,谷秀娘就有冥冥之感,她被消耗掉两个时辰的寿数。真嗑命。
卦象:中上签,否极泰来。
用她自己理解的意思,这卦不错,喻意顶好。就算有不好的小瑕疵,也会柳岸花明又一村,好日子在后头。
信不信冥冥之感?谷秀娘深信不疑。毕竟金手指都有了。
谷秀娘心头立誓,往后有事没事的,她不能多用卜卦。太磕命。
还是望气之法好。不过消耗掉精神,歇一歇,睡一觉又补回来。
越是想,头疼了。谷秀娘起身,她准备去歇歇。
待小憩一些时辰,谷秀娘补回精神。
屋子里,谷秀娘坐于梳妆台前,她望着镜中的自个,她集中心力,消耗起精神,尔后,就施展了望气之法。谷秀娘特别想瞧一瞧自己的本命气数。
此时的谷秀娘透过镜子,她瞧见自己的天灵盖上有一根笔直的深红色本命之气,除此外,还有大团大团的浅红色气云涌进来。就在这些浅红色气云的滋养之下。
谷秀娘定睛一瞧,她发现,她的本命之气在改变。
没有瞧错,谷秀娘再三确认,她的深红色本命之气已经浸染了一缕浅淡的浅黄之气。
很淡很淡,淡的几不可见了。如果望气之法不是谷秀娘的金手指,可能浅得几不可见的浅黄之气就会被忽略掉。
又过五日。
谷大顺给族里捐族田一事办妥当,田契落在族里,族长与族老们一起管理。当然领头之人肯定是谷氏一族的族长。
族长家,厢房内。
谷秀娘在待客,二嫂嫂田氏爱凑她跟前,捧着谷秀娘说好话,聊家常。
“十四妹妹,有一桩事情,我正好听着。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田氏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神色。
“……”谷秀娘笑一笑,她静静的等着。
田氏不想说,她提着做甚。既然提了,肯定想说。
“……”田氏瞧谷秀娘不接话,她有一点尴尬。好在这一位是能够唾面自干的人物。
田氏捂嘴笑一回,尔后,她说道:“十四叔不止给族里捐族田。十四叔还给四叔家赠予了百亩良田。”
话罢,田氏的目光有一点游离,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了谷秀娘的神情如何?
谷秀娘保持微笑,她轻轻点头,回道:“顶好。”然后,沉默不语。
陵川郡,荀宅。
荀氏二房的主宅,荀二老爷瞧过一封书信后,他的脸色变了。
“啪”的一声,书信被荀二老爷拍在桌上。他骂道:“逆子。”
次日。
谷秀娘给爹请安时,得着新消息。她得陪着她爹谷大顺回神京城。不日将出发。
谷大顺还交待,让谷秀娘宽心,也不必收拾太多的细软。神京城里什么好物好享受皆有。
如果谷秀娘乐意,还可以回四伯家小住一二日。当然去不去,全随谷秀娘的心意。
谷氏一族,族长家。
谷秀娘翻捡一番细软。长辈说不必收拾什么,哪可能呢?
认了新爹,这一位不止给谷秀娘添丫鬟仆人。还给添上新衣裳新首饰等等。总之,谷秀娘的腰包鼓了,私房钱太多,一数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姑娘。”正在谷秀娘收拾一番首饰衣裳,把近日要穿戴的整理出来。要打包的提前收好时。
丫鬟莲花进屋禀话,说道:“大人请姑娘去一趟堂屋,有贵客来访。”
谷秀娘身边的四个丫鬟。莲花、莲香、莲心、莲雨,皆由谷秀娘赐名。
主要原由是四人的重名率太高,四人往前的小名都唤囡囡。这喊一声囡囡,简直分不清楚在喊谁?
“我知了。”谷秀娘应一声,简单收拾一下,她便提步往堂屋去。
谷族长的堂屋里,谷大顺在待客。待客的对象是一位少年郎君,便是从神京城南下的费邑侯世子东方暻。
东方暻一来,便拜访长辈。
搁宫廷里的关系,谷大顺跟东方相安走得颇近。东方暻在谷大顺的眼中,真就小晚辈。
“打扰叔父。”东方暻见礼后,得着谷大顺的客气招待。
“玄高,你来的巧。你这一来,也最先知晓叔父的喜事。”谷大顺很高兴的模样,他笑道:“叔父家中添一位千金。”
东方暻,字玄高。
东方相安这一位爹兼舅舅给东方暻取的字,长辈平辈,亲近之人,皆可唤之。
“爹。”就在谷大顺说出喜讯时。谷秀娘进屋里,她盈盈一礼,给爹先问安。
此时谷大顺笑道:“好女儿,快起来。”
“来,爹给闺女你指认一下,这一位是你的东方世兄,名暻,字玄高。”谷大顺指着东方暻介绍道。
“玄高,这便是叔父家的千金。”谷大顺又指着谷秀娘,一脸欣慰的说道。
“见过谷家妹妹。”
“见过东方世兄。”谷秀娘和东方暻相互见礼。
“谷家妹妹,我有旧名,曾唤刘暻。”二人见礼后,未曾落坐,东方暻突然提一话道。
“……”谷秀娘听过这话,她瞪大眼睛,她仔细的打量一番东方暻。
“承平二年,渭河,刘暻?”谷秀娘说道。
“承平二年,渭河,旧名刘暻。今姓东方,名暻,字玄高。”东方肯定的回话道。他肯定谷秀娘问出来的话语,没有错,没毛病,说对了。
“你们认识。”谷大顺说道。
“旧识。”东方暻笑道。宛尔一笑,他容貌俊美,美人笑了,自然惹人眼。
“……”谷秀娘沉默。
说萍水相逢,太假。说是熟人,好像也不太熟悉。
在谷秀娘的印象里,承平二年的刘暻,又瘦又小,矮矮黑黑,整个人就是又丑又可怜。
特别是谷秀娘当时问过刘暻的年岁,与她同一年出生,年七岁时,还瘦小得比不过五岁小童的身量。
再瞧一眼现在,俊美出众,风姿卓越的东方暻。
如此君子就跟画中谪仙,早年如今,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两幅面孔,两样人生。
第5章
“旧识吗?”谷大顺笑道:“缘分啊。”
谷大顺对于东方相安这一位三朝老臣挺尊重。一介宦官能凭借残缺之身封侯。这等能耐事情不是谁都能够办到。
东方相安是谷大顺一直想拉拢的人物。对于东方暻,谷大顺当然更想拉拢。毕竟东方相安的弱点在哪?
谷大顺瞧着除了东方暻外,再无其它。
“叔父说的有道理,与谷家妹妹再见,实乃缘份。”东方暻赞同道。
路过渭河县,东方暻对于神京城的世交谷叔父,当然不能视而不见。
见一面之前,东方暻得知谷叔父的近况。尔后,下面人一打探,东方暻晓得谷叔父过继一位千金的喜讯。
对于这一位新出炉的谷家妹妹,东方暻看过资料后,他震惊一回。
犹记得当年非是谷家妹妹相救,东方暻活不过承平二年的光景。
亲娘过逝,亲爹再娶。被亲爹忽视,被后娘苛待。这些只道是寻常。
直到那日,当年的刘暻落水。七岁小儿,岂会不知道溺水之害。当年的刘暻不是遇着意外,他是被人推下水中。
谁推的?
当年刘暻记得,如今的东方暻更记得,推他落水之人是生父刘义山。
为什么?刘暻猜不透,东方暻已经不想知道。
东方暻的目光落在随从身上,他伸手,身后的随从走上前,恭敬捧上一个小匣子。
“谷家妹妹定亲,世兄遇上,巧沾喜庆。此是一点小小心意,望谷家妹妹收下。”东方暻把随从捧着的小匣子接过来,然后他又亲手递到谷秀娘面前。
谷秀娘望一眼她爹谷大顺。谷大顺点头,笑道:“乖女儿,既然是你东方世兄相赠的贺礼,便收下吧。”
谷秀娘得着长辈的点头,她接过东方暻的赠礼,盈盈福一礼,说道:“谢东方世兄的厚赠。”
十五岁的少女,清丽可人,最是美好年华。她就盈盈一礼,浅浅一笑,似夏日水莲花,巧笑嫣然,美得让人动心。
东方暻望着面前的谷秀娘,恍然之间有一点错愕。他觉得,他好像错过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不太懂。
当年得到谷秀娘相救,她救过刘暻小命。刘暻被舅舅东方相安过继后,他也回过了谢礼。
谷秀娘的生父生母,哥哥嫂嫂和弟弟,一家人能一起在渭河县城安家落户。谷家能有两家铺面,这些全是东方暻的谢礼。
恍然一过,八年时光。当年的刘暻,谢救命之恩。便是钱财相赠,以还大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