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那座新坟前,阿满腿肚子都在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总感觉四周阴风阵阵,她欲哭无泪:“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一会儿太晚了该找不到住的地方了!”
季明轩摸了摸下巴瞧她:“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怕!哈,哈,开什么玩笑,姑奶奶会怕?”她强做镇定。
傅凛知点点头:“既然不怕,那这就来开棺吧。”
“开就开!”阿满下意识脱口而出,很快反应了过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等等……开什么东西?”
她一脸惊悚地看着那坟墓,一副你们疯了吧的表情:“掘人坟墓,这可是损阴德的事!是会被骂祖宗十八代的!”
虞甜看向傅凛知,发现他的神情很是平静,并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快!开棺,再晚一会儿里面的人就要憋死了!”
阿满:“……憋死?这本来就是死人,还能再死一回?”
季明轩迅速上前搭手,然而他一个人可不够,傅凛知脸上百般嫌弃,可在座的都是女性,总不能让她们干这种事情。
于是傅凛知臭着脸和季明轩刨起了坟墓,他是疯了才会做这种事吧?
傅明礼张了张嘴,一脸幻灭。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还能看见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跑来挖别人的坟。
阿满下意识拉着傅明礼和虞甜躲远了些:“不是我说你们,你们还真敢挖呀!咱这样不好吧?”
她双手合十祈祷起来:“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我们真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都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只是什么?
一时好奇,所以挖个坟来玩玩?
别说墓主人了,她听了这话,就算是死了,都得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傅凛知和季明轩动作很快,加之是新埋的土,土壤还很是松软比较好挖,没一会儿的功夫便露出了漆黑的棺材盖。
就在这时,大家都听到了从棺材里传来的,清晰的“咚咚”声。
场面诡异的静了片刻,阿满差点儿没当场跳起来:“我就说吧!我就说这种损阴德的事干不得,你看人家都生气了!”
惊蛰按住上蹿下跳的她,叹了口气:“你觉得死人会发出这样大的动静吗?”
阿满顿了一顿,一脸天崩地裂:“所以真诈尸了?”
惊蛰:“……”
傅凛知和季明轩。并没有因为这件动静而停下,手里的动作反倒加快了一些。
棺材终于完整地露了出来,不过棺材盖是用钉子死死的钉了进去,难以推开,傅凛知问虞甜要了把匕首,挨个把钉子撬出来,因为动作有些急,虞甜留意到他的手被刮出了一条血痕,可他本人全然不在意。
终于,最后一颗钉子被拔出,两人合力推开盖子,一抹艳丽的红率先露了出来。
阿满连忙吓得缩在惊蛰身后,紧紧闭上眼睛:“穿红衣身死,死后必成厉鬼啊!”
虞甜陷入沉思:“……”
好像她当初跳楼的时候,也穿的红衣吧?
“唔!唔唔!”
众人望去,只见棺材里躺着两个人,男子面色青白,早已死去多时,女子则穿着红嫁衣,被绳子束缚住手脚,嘴里还塞着一块布。
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大活人!
本以为会看到红衣厉鬼的阿满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深吸一口气:“还活着?”
虞甜眉眼一冷,连忙上前解开她身上的束缚,和惊蛰一起将那浑身瘫软的女子扶了出来。
女子瘫在地上,眼泪唰唰流个不停,眼神犹带着惊恐,语气颠三倒四:“谢谢,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几位,我今日怕是……”
她想起被封在棺材里的窒息感,胸口急速地起伏两下,眼神透着浓浓的后怕。
虞甜喂她喝了点水,女子的状态勉强好了些,她才犹豫着问出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她是活人,顿时也不害怕的阿满凑了上来,语气愤怒:“你还没死,他们为什么把你封在棺材里!这不是谋杀么!”
女子闻言,顿时掩面痛哭起来。
她哭够了,红肿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恨意,哑着嗓子开口:“你们听说过冥婚么?”
“……”
场面倏然一静。
唯有傅明礼皱了皱眉:“冥婚是什么?”
女子看向乖巧可爱的傅明礼,倒是耐心地解释起来:“就是活人和死人成亲。”
这显然超出了傅明礼的知识范围,他张了张嘴,眼神不可思议:“活人怎么能够跟死人成亲呢?”
“怎么不能呢?”女子嘲讽地扯唇,“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我们村子里一直存在的陋习,只是我没有想到……”
这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据女子说,她叫芸娘。
他们村子里历来重男轻女,芸娘家中贫穷,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下头有一个妹妹。
村子里女儿家不值钱,有很多女娃一出生便被扔在河里溺死,压根没有睁眼看这个世界的机会。
唯一的哥哥是全家的掌心宝,从小便被捧着长大,可惜是个不成才的,养成了不学无术的性子,加上家中贫穷,婚事成了老大难。
前两天芸娘做完农活回到家中,发现家里的气氛喜气洋洋的,爹娘难得给她好脸色,说她哥的婚事有着落了。
芸娘没多想,打心眼儿里为她哥高兴,毕竟她哥的婚事有着落了,爹娘对她和妹妹总能好些,所谓的好也不一定多好,不非打即骂就很不错了。
然而她没想到这是她厄运的开端。
接下来的几天,爹娘对她很不错,不仅不让她干活,还给她买了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的胭脂水粉,新衣服。
这样突如其来的好,几乎令她受宠若惊,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小妹还很羡慕她,说爹娘肯定是想起了她的好想要弥补她,芸娘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但又说不上来。
她哪里能想到天下竟有这么狠心的父母,舍得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呢?
变故发生在前一天晚上。
芸娘喝了她娘亲手端来的汤后,陷入了昏迷。
那晚她娘拉着她说了很多话,她还记得她娘看向她时眼里的复杂,还有说不出的愧疚。
她以为这是这么多年来受到冷待的补偿,然而那仅仅是出于把她卖掉的愧疚。
芸娘凄凉地低低笑了:“我醒来的时候,就被送到了王家,他们押着我逼我和牌位拜堂。”
“我想逃跑,可他们说,我爹娘以二十两银子的价格把我卖了。”
众人听到这里,心头一股无名火顿时窜了起来。
二十两银子的价格,就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给卖了,这是何等的讽刺!
王家人多势众,芸娘压根儿反抗不了,她眼里泪光闪烁,像是回忆起了极为可怕的画面:“他们逼我拜了堂,还要我陪葬!”
那妇人一脸尖酸刻薄,命人将她捆绑起来:“你既成了我王家的媳妇儿,就要下去好好伺候我儿子!”
她收放自如地换上一副悲伤欲绝的表情,“可怜我儿还未娶妻就早早地去了,为娘也算是圆了你的遗憾……”
芸娘觉得荒谬至极,她心疼她的儿子,那别人家的女儿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天知道她被按着送进棺材,和死去的那个王家公子面对面的时候心里有多恐惧!
棺材里漆黑一片,她被堵住了嘴,绑住了手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埋在土里的那一刻,氧气也一点点变得稀薄,如果这几位贵人刚好路过,她会活生生闷死在那棺材里!
虞甜瞥见她因抓挠而断裂的指甲,上面渗出的血迹已经干了,可凭借着这蛛丝马迹,不难猜测她当时的内心的绝望。
如果他们没有恰好路过,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会就此葬送在这里,无人知晓。
“这是什么恶毒的陋习,又是什么冷血的父母!”惊蛰眼眸里烧着火,双手紧紧攥着。
被抢了台词的阿满有着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很快跟着附和:
“对啊,哪有把活人硬生生钉进棺材的?这根本就是蓄意杀人!”
“我们村一直流传着有这个习俗,如果死去的人未成亲,就会找同样早逝的人合八字,当然,大多数情况都是死人和死人成亲,也不排除像我这样的,不过毕竟是少数,只是我恰好倒霉罢了。”她垂下眼睫,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倒霉摊上那样的父母。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做出这样的丧尽天良的事呢?
难怪大哥突然有钱娶亲了,原来是买她命的钱,也不知道他用起来安不安心?
虞甜见她眼里没了亮光,抿了抿唇:“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你不想报复他们吗?”
芸娘抬起头苦笑:“他们是我的爹娘,生养之恩大于天,我能怎么报复他们?”
就算是他们把她卖了,可只要她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念头,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只因一个“孝”字。
她倒是想拉着他们同归于尽,可小妹是无辜的,她又怎么办?
她能想象,如果她真的那样做了,小妹一辈子都会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抬不起头来。
她不能害了她。
傅凛知淡淡道:“报复人的办法有很多,鱼死网破无疑是最蠢的一种。”
虞甜点点头,傅凛知这话虽然刻薄,可却有道理,搭上自己的性命去报复他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是为了那样的人,实在不值得。
芸娘茫然地望着二人。
可她除了豁出这条性命,还剩什么呢?
虞甜扶着芸娘到马车里坐下,给她煮了杯热茶递给她:“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过得比他好,永远把他踩在脚下。”
芸娘接过杯子道了一声谢,颇有些局促不安,眼睫颤了又颤,她思考片刻抬起头:“姑娘,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没上过学堂,认不得几个大字,目光也短浅。
面前的少女显然不一样,她三言两语便能打消她寻死的心,燃起她活着的勇气,说话永远温温柔柔,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难得倒她。
莫名的,芸娘相信,她能帮自己。
虞甜露出个温柔的笑来:“想和他们断绝关系吗?”
芸娘眼神一震。
她轻轻垂眼,吹开杯面的浮沫:“如果不摆脱这层血缘关系,他们永远是你的父母,永远会扒在你身上不停地吸血,来补贴你的哥哥。这样的父母,还留着做什么呢?”
芸娘眼神恍惚:是啊,在他们眼里,哥哥永远是最重要的,她和小妹只是他们眼里的赔钱货,脏活累活都得干,挨打受气更是家常便饭,即便是这样,也始终换不来他们的好脸色。
她绝望地被困在棺材里的时候,最恨的不是王家夫人,而是亲手把她推向火坑的爹娘!
那人固然可恨,可他们更可恨!
然而最该恨的,是这吃人的世道!
芸娘眼神渐渐坚定下来:“我要和他们断绝关系!”
……
――
“我很早就没了爹娘,但看到一家三口和和睦睦还是会觉得羡慕,也从来没想过,世间竟有如此狠心的爹娘,简直不配为人父母!”阿满越想越气,重重拍了下桌子。
惊蛰无疑是最能和芸娘感同身受的那个,眼里闪过一抹讽刺:“不奇怪,这世间多的是不配为人的父母。”
她听到芸娘的经历时,恍惚以为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差点儿当场失态。
同样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给卖掉,多相似的经历啊。
不同的是,她被卖掉是遇上灾荒,家里想省出一份口粮,而芸娘,则是为了给她哥哥凑聘礼。
庆幸的是,她们都遇到了贵人,纵然经历千辛万苦,可都侥幸活了下来。
这大概是最幸运的事了。
虞甜也想起了惊蛰的经历,心道难怪刚才她的反应那样的大。
“这儿还有个现成例子呢。”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指了指自己,耸了耸肩,“别忘了,我一开始进宫可是被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以冲喜的由头送进来的。”
还好虞太傅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她这具身体也是系统提供的,并不真实存在。
否则她很难想象,如果这世界上真存在一个叫虞甜的小姑娘,被自己的家人扔在江南不管不问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想起她这么个人接她回家,却是为了让她顶替自己的嫡姐嫁给暴君冲喜,她会有多伤心绝望呢?
两人目光看向她,想起她的遭遇也纷纷沉默不语。
好像一个比一个惨的样子。
“当然了,这世上大多数的父母都是爱自己孩子的。”虞甜脸上露出笑容,笑眯眯地叹了口气,“我们只是稍微有那么点儿不幸罢了,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够相遇,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幸运呢?”
她总有一种将苦难说的云淡风轻的本事。
心头阴霾稍稍散去一些,阿满好奇地问:“所以姐姐,你打算怎么帮芸娘啊?”
“山人自有妙计。”虞甜但笑不语。
阿满被她吊足了胃口,心里越发好奇了。
*
“娘,二姐呢?”小女孩儿红着眼睛望着面前的妇人,“二姐为什么还不回来?”
妇人脸色一变:“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做什么,这么晚了赶紧回你屋里睡觉去!”
见她回避这个问题,女孩儿唇颤了颤,不愿相信似的:“二姐她……是不是不会回来了?他们说的是真的,你们把二姐给卖了!”
她眼里闪过一抹悲愤,拉着妇人的手哭求:“娘,你去把二姐接回来吧!”
“去去去!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妇人神色慌乱地将女孩儿推进屋,“回你屋里睡觉!”
她匆忙将门锁住,把那扰人的哭声隔绝在内,好似这样心里就能平静些。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妇人惊了一跳,想到什么,连忙跑出来,毫不意外看见自家男人进了门。
“已经下葬了?”
男人低头走进来,含糊地应了一句:“嗯。”
这两人正是芸娘的父母。
妇人眼神一直,呆呆站在那里,捂着跳动的胸口满是不安:“她爹,我这心跳的厉害,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男人不耐烦地扫她一眼:“能出什么事儿!”
“这事说来,到底是我们对不住芸娘,我这心里愧疚呀!那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妇人心里渐生悔意,捂着脸哭起来。
男人皱了皱眉,冷笑一声:“这会儿你知道后悔了,收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愧疚呢?”他抽了口旱烟,板着脸压低了声音,“钱都已经收了,我告诉你,后悔也晚了!栓子都这个年纪了,好不容易终于能娶上媳妇儿,这是喜事,你别老板着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