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上新菜,老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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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又下了些小雨,清早的石板路被雨水盘润了,麻草编织的鞋底在洇水的石缝上踩得吱哇作响,渡口的绿木牌坊上半截的水汽被秋阳带走,只剩木柱底下还沾着几分湿意。
渔民们扯着网往河滩上去,趁早洒上一把,运气好的,不过午时就能捞一船海货回来。
“祝家丫头,你哥走船了没?”渔民间相熟的,出海后打听招呼一声是常事,也是结伴图个照应。
“田叔。”祝欢叫了人,从栈桥上站起来,乖巧道:“我哥和阿永哥刚走。”
祝风上半天只在浅海下网,但他人缘好,每日来找他结伴出海的人只多不少。
“得。”田四牛把网甩上船,跳下河道把船往岸上推,叹气说:“那我等你万二叔一道。”
祝家往食摊上送鱼挣了一笔的事儿在渔民里都传开了,眼绿的人不少,但真同祝欢她爹关系好的,都打心眼儿里替他高兴,非得说哪样叫他眼热的,也就是他家两个娃儿了。
这兄妹俩手脚都勤快,光是这点就比自家那几个枕着烧饼挨饿的小子不知道省心多少。
等了老半天人也没来,有旁的人招呼田四牛一道走,他摆手拒了,趁这会儿功夫钻到船底沿着边儿挨个儿检查船板,哪儿开缝了就拿艌料捻起来。
码头上陆续有人撑船离岸,女人们把家里的网用木茬子支起来晒在滩上。
许家食摊生意做得旺是有目共睹的,有人道是风水轮流转,再新鲜的吃食,卖过一个时节,到头来也就那么回事儿,也有人寻思着打听她家的食方,只不过始终没哪个琢磨出来那酸汤的做法儿,只能干看着她家挣钱。
许婉从后在时,她这个女儿向来是柔弱不抗事的,早后也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许家摊面上卖的包子是天不亮就要起来包的,这时候摊面说不做了,不明所以的人只会猜是这小娘子身子骨要撑不起生意了。
“丫头,等你哥呢?”有带孩子的妇人送自家男人出海,转头见祝欢站在岸边,同她搭话:“昨儿许家那食摊不做了?”
祝欢本想老实应下的,话到嘴边却又忽地卖起了关子:“说不好,兴许过几天就不了。”
她嗓门大,这话说得又不避人,一时间周遭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咋的?”方才那搭话的妇人问,“怎么就不做了?”
有人暗自唏嘘,有人面上装不在意,暗地里耳朵尖儿都要竖过头顶了。
“三七姐租了铺面,兴许过几日就不在这儿卖了。”祝欢话说得含糊,方才那两句任谁听了都以为是摊面不做了,谁知道她说的是不在这儿做了。
铺面的事许三七和她通过气,生意要挪地儿,定要同食客们知会一声的,开肆的日子近了,这时候把信儿放出去,不早不晚,正正好。
瞧热闹的人也不都是傻的,有和祝欢玩得好的几个小丫头,也乐得和她一唱一和地吆喝:“是哪儿的铺面?”
祝欢报了巷名儿。
人群里立即有人站出来质疑:“那儿的铺面多费银子,哪是她租得起的?”
槐序书坊所在的堰云巷,有全海城最好的武馆、带说书台的茶楼和往来者众多的车马行;隔巷有背靠钱庄的山海斋,老字号的糖水铺;往北再数两条街,还有北城商会和几座不大不小的武舍,就是在那儿摆摊叫卖,每日要交的胥金也不少了,更何况是租铺子。
“许家从后也富过,卖了她家那院子七七八八凑凑,不说大院子,在堰云巷买间巴掌大的小铺子还是能的。”
“那消息莫不是真的?”
“什么消息?”
“就前头那事儿,我拜把子兄弟的妹妹在李府当差......”
说到这事儿,周遭倒是静了不少,卖素面的朱娘子来得晚,囫囵听了几句,心里不上不下的。
想问的人不少,但短暂的却没人开口,一是怕那消息是真的,二是这么个小丫头说的话,他们也不觉得能尽信,指不定是她吹嘘跑马的。
秋水得了掌柜的话来滩上买海蛎子,正赶上这趟热闹,卖生蚝的阿婶和她打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你跟婶子说实话,这事可是真的?”
“李府的事,我哪敢说真假,不过那小娘子我确是见过就是了。”秋水话说得滴水不漏,来客栈揭榜的厨子就算不过百也有八十,她能记得人,就说明不少事儿了。
旁人听了也就知道这消息是八九不离十了,又是一阵唏嘘。
祝欢弯了弯唇,心想这样也好,倒是不必她多说了。
热闹看尽了,日子还是得照样过,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不信有人笃定,是以许三七今日出摊时,摊前早来排队的食客达到了往常的两倍多。
有人问,许三七也不藏着掖着:“是有那么回事。”
连醉仙楼都借了李府的名头给自家揽客,她做了席面又得了赏钱是确有其事,没什么不好拿出来说的。
鱼片下油锅炸出一层酥脆的外皮,酸汤熬得浓稠,酥皮走汤里烫上一烫,变得半脆半软,摊子上忙,等不及的食客自个儿来端,顺带也就问上一嘴:“小老板,那铺面的事儿可也当真?”
“当真当真。”就是没人问,许三七本也打算说的,“明儿就在铺面上卖了,上新菜,老规矩,还是前六碗作彩头,请各位尝个鲜。”
她正吆喝着,摊子上来了两个熟人——麒麟纹外袍,飞鱼帽,腰间配长刀。
“许家姐姐,来四碗酸汤,包子可还有,要六个。”沈灼和韩城和值守的胥官招呼过一声,领着另两个护城官在靠牌坊柱子的角落里找了个座儿。
许三七手头忙着,先叫小枣给他们那桌上了两碟腌菜,等炸完前头客人点的鱼片,才拿木檈托了个莲叶大的陶盘,飞快地从屉子里拣了六个蟹黄包端上去。
包子卖得快,除开这几个,就只剩一屉子了。
“酸汤得等一锅,你们先吃着。”他们穿着官服来的,许三七没好意思多搭话,陶盘放下就转身忙自个儿的去了。
这小摊面上会有护城官来光顾的场面,常来吃酸汤的食客们是看惯了的,是以也不觉着有什么。
“怎么样..咳咳”沈灼叼着包子问同坐一桌的两个同僚,蟹黄包的面皮不薄,但包的馅料足,破了口子就往外淌汁儿,呛进喉咙里烫得他直咳。
韩城见状嫌弃地瞥他一眼,把碟子拉远了些。
“是不错。”其中一个护城官小心翼翼地吃了半个,很快便被蟹膏的鲜香肥美俘获了。
他不在这周遭当值,往日只听同僚念叨过几嘴,说是摊面上卖的是独一家的蟹黄馅儿包子,比灌蛋的蒸饼还要贵一个铜子,生意却十分红火,想吃还得赶早。
别说,四文一个,吃着也确实值当。
说话间,四碗冒着热气的酸汤上了桌。
“若是客人有嗜辣的,摊上还能加辣子。”
沈灼和韩城是熟客了,口味偏好许三七都知晓,桌上另两位她瞧着面生,当是头一回来,免不了要多招呼一句。
“你且去忙,这两个是堰云巷那儿站着的,往后去的多了也就知晓了。”韩城笑着冲她摆手,语气随意且熟稔。
许三七哪儿能听不明白,这是既给她拉生意,又帮她找了人照看着。
她道了声谢,感激道:“这顿算我请的,下回让木兰带你们上家里来吃饭。”
“行。”沈灼一口答应了,又说:“这顿是我和韩城说要请他两的,哪儿能让你请。”
“那是。”桌上那个宽脸圆眼的护城官帮腔道:“难得能从韩城这小子兜里掏出铜子来,今儿咱们就花他的。”
另一人也点头表示肯定,韩城懒得理这群人,只对许三七说:“听他们的,他们早想着要宰我一次,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上你这儿吃了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许三七闻言也没坚持,只说让他们有空到铺面上来,到时候给他们再安排一顿好的。
最后一盆鱼片卖完,没急着收拾锅碗瓢盆,等摊前的客人们散了,许三七带着小枣和祝欢找了个座儿边喝凉浆边歇气儿。
【日常任务——酸汤鱼片(50/50)打卡成功!】
【奖励手心冒火也能养活的番柿子种子*5】
【日常任务——蟹黄汤包(40/40)打卡成功!】
【奖励平凡的二色芝麻种子*5(随机)、但凡的花生种子*5】
“三七姐。”祝欢悄声喊她,又往渡口大门那处指了指。
许三七回过神,顺着她指尖的方向去瞧,发觉卖素面的朱娘子在偷偷往她们这儿看。
“没事。”把嘴里的凉浆囫囵咽了,她安抚祝欢道:“她没什么坏心思,估摸着是想打听点儿我租铺面的事。”
朱香梅确实不是打歪主意的人,她知晓许三七要开铺面的事儿,既觉得失落也有点儿高兴,失落是因为许家的生意越做越好,根本没什么风水轮流转,高兴是高兴在若是她去了别的地,渡口这块儿的食客八成会上自己家来。
许三七一开始也想过就在渡口租个铺面,码头搬货的脚夫,集市里的小摊小贩,附近商铺里的掌柜伙计,她攒了不少熟客,在这儿做生意指定亏不了,但前前后后跑了两趟,都没物色上合她心意的铺面,而后又碰巧看中了书坊挨边儿的那块地,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说她们做生意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到哪儿挣银子不是挣。
“走吧,明儿你不用早来。”许三七把最后那点儿不舍都抛之脑后,交代祝欢道:“跟你哥一道把鱼送来就成,别没开肆在门前傻等。”
.......
第92章 芝麻烧饼
收了摊回平安巷。
家里没人,许三七倒了两桶水浸碗,带着山潜下菜地。
小葱头和皮牙子葱球比种籽发苗快,没两天就长成了一片,昨夜下过雨,土里还是湿软的,排水的土沟里生了些杂草,两手一掐就能挑出来。
小枣人小弯腰不费劲儿,三个人埋头在地里除草,拔出来的草根堆了一簸箕,丢去院角晒成干草,多了能打捆儿扎起来做草垛子。
拔完草,许三七拿了锄头来起高垄,她打算今儿把红薯藤都躺栽下去,赶在霜降前收一袋进窖,寒冬腊月里和芋头轮番儿烤着吃。
寻常薯种秋种在八月最为合适,立秋那会儿下苗,寒露捡藤,立冬就能挖,这会儿下苗有些晚了,但系统给的苗长得快,不用忧心晚种反季,她盘算过了,这一挂收成估摸着有三四十个,她留些块头大的用以明年三月发苗,到时候种夏茬,七月秋收,八月还能再种一茬。
红薯藤栽下去,山潜看着显然是特意留出空的田垄,问她:“这块儿种什么?”
“种花生。”许三七回。
花生既能在平地也能在高垄上种,她在这块地里都埋了豆渣,一条沟分两块地,花生一行洒上三粒,再覆薄土,也就是顺手的事。
花生种子就是花生米,比起芝麻还算大,若要种芝麻,一把籽一把泥,和成团下土才好种些,她手头上拿到的芝麻种子不多,也就不急着种了。
干着活儿到了正午,天便有些晒了,给地里灌上水,收了家伙事儿,许三七进屋炒花生和芝麻。
家里有现成的花生,是她在集市上买的,从外皮上看和系统给的花生没什么区别,芝麻是从陈奇那儿薅来的炒熟的白芝麻,不多,她用了好些,只剩小半袋了,好在她上回赶集自个儿也买了些,黑的白的都有。
铺面上要卖麻酱拌面,磨酱是少不了的,花生和芝麻都得炒熟了,加香油磨上两三道,磨得不见疙瘩粒子,才能拌着用,若是用自家的小石磨手推,没日没夜地磨也不够卖的,不如掏几个铜子送到城里的水磨坊里去,十几斤的料子不要半天就能磨好送回来。
山潜和小枣在地里给新种的番柿子搭架子,许三七把炒好的芝麻和花生用麻袋兜好,系紧实了就搁门前放着,等下半天拿到磨坊去。
“小枣,烧火了。”她朝院里的两人喊,“你两帮我摘一筐番柿子回来。”
“来了。”
半摞柴填进灶里,干草引火,扒拉两下灶灰,火花哼哧哼哧舔上锅底,锅里的水开始冒白气儿。
山潜舀了瓢水搓掉掌心沾上的泥,搬了马扎坐在屋外洗碗。
盖上锅,许三七从缸里挑了两条肥鱼拿到院里杀,鱼头鱼骨鱼肠剔出来用个裂口的盆装着,拌几铲剪碎的干草和草籽,盖一层豆渣,撒把曲粉,其上再盖两指厚的土,攒一攒也能堆出肥来,院里靠墙的角落堆了好几个这样的陶盆。
山潜洗完碗,从她手里接过盆,拿到院角去摆好。
鱼肉拎进屋切成细条泡葱姜水去腥,煮水的功夫,许三七把筐里破了口的番柿子挑出来,削去烂掉的部分,剁碎丢进酵果子醴酪的缸里。
番柿子熟透了没来得及采收,经了雨打就容易烂果。
“剩下的我去洗了?”山潜自觉找活儿干。
“好。”
洗好的番柿子用干麻布擦过一遍,许三七对半切了,给山潜和小枣一人发了个木勺,边演示边说:“把瓤都掏出来,勺别沾水。”
“阿姐,不吃瓤吗?”小枣问。
瓤里的汁水多,她还挺爱吃的。
“瓤里有籽,掏了封坛里,过几日再拿出来,留着咱们开春儿了种。”许三七解释说。
这留种的法子不难,就是其间都不能沾水,种籽沾了水发芽或是长白毛,就留不住了。
这活儿两个人干就够了,掏过瓤的番柿子,许三七划刀口下锅烫,烫过十来个果,锅里的水稍稍变了颜色。
过冷水扒掉外头的番柿子皮,她涮锅熬番柿子酱。
小火熬酱,换灶洞烧油,等油热的空档,许三七把提前发好的面团揉至光滑,用【灵活的擀面杖】擀成薄薄一张。
“阿姐,起小泡了。”小枣看火又看油,提醒道。
许三七应了一声,半碗白面加两勺盐,一勺五香粉,趁热她舀了勺油出来炸油酥。
锅里余下的油拿来炸鱼条,裹了蛋清的鱼肉炸得滋滋响,细细密密的油泡炸出香味,从敞开的木窗里飘出去,没一会儿平安巷里住的几家就都升起炊烟了。
鱼条炸好捞出来沥油,许三七往擀好的面皮上摊油酥,面皮包油酥卷成长面卷,掐成一指长的面段儿,两头对着一捏一合,油酥馅儿封住了再用掌心压成饼,面上摸点儿油,在炒剩下的芝麻里一沾,往锅上一贴,看准了时机翻面儿,煎至两面金黄,就是一锅香脆的芝麻烧饼。
鱼条沾番柿子酱,一篓子芝麻烧饼,还差一碗汤。
灶上有清早就炖上的鸡汤,分半罐出来下锅加淀粉水小煮一会儿,三个空碗里打蛋,汤热往碗里一冲,冲出蛋花蛋絮,再加虾米、紫菜碎和芫荽叶,洒一勺五香粉和花椒末,一碗口感醇厚鲜香的撒汤就算是成了。
汤端上桌,许三七用小碟子盛番柿子酱,把剩下的大半锅装坛放进橱柜,让山潜把灶里的火熄了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