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不下了。”
裴浅海是小鸟胃，对食物的欲望不高，能填饱肚子便行。
唯独奶茶。
是快乐水，也是安慰剂。
江北驰看着那杯他特意去排队买来的奶茶，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还是这么喜欢？”
裴浅海捧起饮料杯，慢条斯理吸了一大口珍珠，粉颊像是小仓鼠一样微微鼓起。
听他问的话似乎有歧义，她沉默了片刻，慎重点头，“嗯，还是很喜欢。”
裴浅海性子温吞慢热，很难得对什么事情展现高度热爱，唯独对珍奶有近乎偏执的爱好，虽然不至于要天天一杯，但是为了她办过一张集点卡这件事，在江北驰的历史记忆里也抹不去。
看她捧着饮料一小口一小口珍惜着啜饮，江北驰取笑性质地嗤笑一声，接着不疾不徐开口，“白天杨医师跟我提过希望入住双人病房，房间安排好了，明天下午一点可以搬进去。”
她咬着吸管，明显愣住，“这么快？”
“嗯。”江北驰眼睛漆黑明亮，明明是带笑的表情，可神情却有说不出的认真，“费了一番工夫，牺牲不少色相才换来的。”
“……”
裴浅海虽然生活低调，但并非不通世事，大城市的医院病房有多难搞定她也很清楚，江北驰的处境不可同日而语，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这份人情，她是欠定了。
“谢谢你帮这个忙，改天请你吃饭。”
她是真心诚意，就算他可能不领情。
没想到他却飞快应下。
“好说。”
楼道的灯光很亮，暖黄的色调柔和夜色的黑，将男人的面容染上一层温柔绯色，他起身把碗筷收拾好，临走前靠在桌边深深看她一眼，用着提醒的语气道：“吃饭这件事赶紧安排上，毕竟，我现在有点穷。”
“……”
第二十二章 我现在真的挺穷
裴慧瑛住院五天后，便吵着要办理出院回家疗养，杨朝身为准女婿自然是亲力亲为送到府。
裴浅海在医院陪了整整四天睡不到十二个小时，回到家就感冒发烧，直接倒头睡了一天一夜，直到接到旧公司同事康佳期打来的电话才准备出门觅食。
九月下旬过后的天气依旧炎热，两人相约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店，裴浅海已经提早半小时抱着笔电过去等人。
大概等了十分钟，马路对面就出现个娇小的人影，正气喘吁吁从人行道跑过来。
一面跑还一面握着手机讲话，分分钟都不浪费。
“对不起、对不起，刚结束一个会议赶过来，没等太久吧。”
提着公事包一路跑来，康佳期精致妆容上全是汗，一坐下就开始补妆。
“我也刚到。”裴浅海摇头，体贴的替她倒了一杯水。
康佳期是裴浅海转学到西京大学后第一个合租的舍友，小辣椒一样的性子，工作效率极高，手腕也高超。
毕业没两年就升到出版社主编的位置，在裴浅海跟出版社闹翻后，更是成了裴浅海的金主爸爸之一，帮着她度过一段三餐不继的日子。
因着这份恩情，她对康佳期的任何要求都是有求必应。
“浅海，我废话不多说，两个忙请帮，一个是我们新开发的推理小说系列封面跟内文排版全交给，第二是帮我找个有牌医生，我手上有本医疗书要做内文专有名词审订。”
裴浅海接过合约书，脑子里只浮现一个面容，“什么时候需要答覆？”
“现在、立刻、马上！”康佳期握住手里的蜜粉盒，脸色坚决。
出版业分秒竞争，早一刻安排下来，就多一分作业时间，康佳期简直是火烧屁股。
“这本书本来谈好的医生临时爽约了，说我们只是在版权页露出他的名字太小看人，老天爷啊，我就算在腰带露出他的名字人家也不知道是谁啊？太搞笑了吧。”
康佳期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说了一堆，顺带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裴浅海始终安静听她抱怨，听到后头她终于搞懂了状况，从包里拿出手机，直接给江北驰发消息。
浅浅的海：【你现在有空吗？】
原以为大概要等上大半天，没想到却马上收到回覆。
江北驰：【有。】
浅浅的海：【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江北驰：【可以。】
裴浅海的手指在手机上一顿，心想她都没说什么事他就答应，就不怕她的要求太过分？
但想到江北驰可能在忙，也不敢多说闲话，简单说了一下审定书的事，末了还附加一句，【稿费很优渥。】
她心想如果江北驰缺钱，这本稿子稿费也不算低，如果可以，她还能卖脸争取一下稿费，但就怕他不答应。
正犹豫着该怎么说服他时，康佳期接了一通电话，挂断后一脸犹豫问：“那个……我能不能跟审定的医生见一面，他是西京的医生对吧，如果可以，我拿合约过去给他签名，顺便认识一下。”
裴浅海一听立刻面露难色，“这个我不能确定，他可能在值班，而且以我跟他现在的熟稔度，没到可以贸然约出来的程度。”
“拜托啦，浅海，不熟悉的话多约几次就熟了，不然给我电话，我自己问也是可以的。”
康佳期是铁了心出一趟门完成十件事的性子，裴浅海看她势在必得的模样，拒绝的话绕了几圈，还是吞下。
那端开刀房外，江北驰刚出手术室，洗完手正低头看手机。
宋迎曦也同样是一身绿色值班服，看他站在那，马上嬉皮笑脸凑过来，右手颠两下，“学长，今天难得能准时下班，一起去喝两杯？”
“今晚没空。”
长达七个小时的手术刚结束，江北驰一手抚在后颈处轻捏酸疼的肌肉，看裴浅海正发来的讯息，【可以占用你十分钟时间吗？我带编辑到医院一楼的星巴克跟你见个面，谈一下审定的事，当然如果你忙，不用理我也没关系。】
江北驰看了眼时间，忽略宋迎曦一脸失落，毫不迟疑回：【好。】
九月下旬的北泽市天气转凉，昼夜温差也大，因为是临时下楼，江北驰身上还穿着值班服，匆匆只在外头套了一件外套，就踩着布希鞋下楼。
念书时江北驰就是一号风云人物，即便低调寡言，也难掩其一身菁英气度。
尤其是他身量极高，一身值班服也衬得肩宽腿长，几乎是一出现就将医院大厅里所有人的视线往他身上吸。
裴浅海没看过他这样一身专业的打扮，眼里燃起一簇光，紧勾勾盯着他。
康佳期正好买来咖啡，靠在高脚椅上笑嘻嘻问：“是那一个吗？”
“嗯，就是他。”裴浅海轻应一声，将眼神一寸一寸慢慢收回来，“江北驰，江医师，外科住院医师。”
江北驰在医院名声在外，不少人经过都过来打声招呼，就连星巴克的员工似乎也对他特别熟稔，年轻女孩一看见他便问：“江医师，老样子吗？”
裴浅海双手里正捧着一杯特大杯热美式，江北驰一眼扫过来，走近裴浅海，“不用，已经点好了。”
穿着咖啡师特有黑色围裙的女孩看了裴浅海一眼，眼里有点什么，脸色有丝不自然，“哦～～江医师，女朋友啊？”
江北驰接过咖啡握在掌中，目光在裴浅海白皙的面容兜转一圈，低笑了一声，“没有，就是个邻居。”
康佳期眼神在两人之间看了会儿，咳了两声提示，“两位，要不坐下来聊？”
在江北驰的注视下，裴浅海垂下眼眸挨着康佳期身边坐下，简单介绍过两人身份，便让两人自己对话。
康佳期是话捞，聊天功力自不在话下。江北驰虽不多话，却是玲珑心肝，两个都是八面玲珑的人，聊起天来丝毫不费力，甚至还有些风生水起。
康佳期解释完审定书稿的内容，见江北驰只是挑着眉头看合约，丝毫不为所动，深怕他甩头就要走人，心念一转，马上拿出下午裴浅海推荐他时说的话，只是放大两倍吹捧。
“江医师，我们浅海说了啊，您是她的唯一人选，没有其他人比得上江医师您，您是未来青年楷模，世界皆在您手，这本书要有您审定，一定会大卖。”
康佳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她忘了自己遇到的，是拥有翻云覆雨手，有时能从鬼神手上抢人命的人物。
江北驰一点也不为所动，只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看着裴浅海的表情倒是高深莫测，“我认识的裴浅海，不可能说这些话。”
“呃……”在江北驰锐利的目光下，康佳期果然也说不下去，她轻咳一声，“是没说的那么夸张，但她认识这么多西京的医生，就只给我推荐你，以我认识这么多年的裴浅海，追在她后头的男人一堆，她一个都不要，这就表示，她要嘛就不选，要嘛是万中选一，江医师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江北驰是典型的桃花眼，眼形外挑内勾，看人时寡冷轻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
此刻听完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微眯起眼，挑着眉看着康佳期，看得人内心瑟瑟发抖。
“们认识多久了？”
“三年了，我们同班，都是设计系。”
“嗯。”江北驰似乎在深思什么，从白袍口袋里拿出支笔，低着头签名，漫不经心问：“北泽大？”
康佳期老实回，“没，西京大。”
听到这江北驰手一顿，嗓音终于带上了点别样情绪，“转学了？”
在康佳期被问到时，裴浅海就知道这话题要被带到这，她低头喝了口咖啡，目光落在木桌上的纹路，小声回，“本来想到这考研，但没考上，就直接工作了。”
北泽大跟西京大排名上有着相当大的差距，裴浅海转学到西京大就为了考研？
江北驰冷笑一声，摆明了不信。
这时康佳期再迟钝也知道两人肯定不是邻居关系这么单纯，一颗八卦的心立刻蠢蠢欲动，在桌下拉住裴浅海的手，指着对街的餐厅，“浅海，我饿了。”
裴浅海抬头看着康佳期，漆黑的眼里有着各种讯息，但康佳期一丁点都接收不到，还转头问江北驰，“江医师，一起吃饭吧。”
这一问裴浅海立刻反应过来，“江医师还要忙，我请吃饭吧，别吃火锅改吃烧烤好不好，我也挺久没吃了。”
吃什么确实一点也不重要，康佳期正要点头时，江北驰把咖啡杯往桌上一放，指着大厅墙上的时间，“不忙，现在是五点过十分，我已经下班十分钟了。”
“……”
想起还欠江北驰一顿饭，既然那顿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邀约，干脆择期不日撞日，直接解决。
想到这，裴浅海脸色也明朗起来。
“那就一起吧，江医师。”
见她突然雀跃的脸色，江北驰眼色稍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淡声说：“那就走吧。”
长得高就有优势，走起路都比人快。
康佳期看江北驰挺拔的身影背着背包走在前头，马上扯住裴浅海，双眼不对发射爱心泡泡，“可以啊，浅海，这个男人可以，比起以前公司那猥亵总监还有那啥工程师好多了，赶紧把握啊。”
“……”
裴浅海低头继续当鸵鸟，不敢多去看一眼，低声回：“他不会喜欢我的。”
“为什么？”康佳期一脸不解，“这张脸，摆在哪里都是焦点，除非他是 gay，不然谁不心动。”
裴浅海美而不自知，单就一张素净的小白脸，走去餐厅的路上已经十几个人回头，也就她自己毫无所觉。
江北驰走得快，等她们俩勾着手走到餐厅门前时，服务生已经把位置安排妥当，就在窗户边最宽敞的位置。
一进餐厅裴浅海立刻表示大家尽量点，不要在意价钱，这餐她请客。
康佳期表示在减肥，意思意思点了烤牛排沙拉。
江北驰却以一副要吃垮她的气势点了最贵的和牛拼盘，完全不带一丝犹疑。
裴浅海瞄了眼墙上的价目表，心底不免一揪。
但想到他说的那句“我现在有点穷”，她的心瞬间像是坍塌了一块，所有底线无限后退。
她欠江北驰的太多太多了，无论他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都给。
菜色正式上桌后，康佳期再度开启话痨模式，只是这回还有八卦模式。话题始终绕在江北驰身上打转，从出身到求学甚至问到未来计划，简直是宿舍娘家人盘问的上对下姿态。
但惊人的地方在于，江北驰知无不答。
姿态虽不卑微，但也不高傲，跟平日懒洋洋不爱搭理人的江北驰简直南渊北彻。
康佳期吃完一盘沙拉，在看到自己盘里肉块的分配跟裴浅海盘里的配置时，挑眉看着江北驰，“江医师，你这就不对了。”
江北驰懒懒抬了下眼皮，手里的动作没停，“怎么不对。”
“怎么都没给浅海虾子？”康佳期用筷子指着面前的白瓷盘，“人家浅海请客呢。”
江北驰笑了下，把刚烤好的牛肉片往裴浅海盘子堆上去，“不给是因为她对虾子过敏。”
康佳期听了马上“喔”了声，用手肘推了推裴浅海，小声嘀咕，“不是说不熟？没那交情？明明很了解嘛。”
当着当事人八卦这事属于对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自己，裴浅海垂下眸子，默默吃肉。
因为一向吃得少，裴浅海很快就放下筷子，看盘子里还堆满小山一样的肉片，她看了眼江北驰，把盘子以秒速五公分的速度默默往他的方向推。
男人抬眸看一眼，也没明显拒绝，拿起不锈钢夹子又夹了几片香菇青菜放到她碗里，才把盘子拉到手边，大口吃下她吃剩的食物。
都到这份上康佳期还嗅不出一点什么就枉费身为女人。
她直接把手搭在裴浅海肩膀上，颇为故意问：“浅海，上次追你的那个工程师还有联络吗？”
“啊？”
没料到康佳期还有剧本在跑，裴浅海愣了下，颇为难堪的回：“第一时间就拒绝对方了，我不喜欢乱搭讪的人。”
这话有解释的意味，江北驰没停下烤肉的手，只是漫不经心抬起眸子，像是在看天花板的装饰，又像是在审视什么，只是表情一贯沉默。
像是，早不在意这些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局外人康佳期看出了他眼底的一点愤怒。
只是那份情绪藏得很深，像是夏日的海洋，海面上波光粼粼一派风和日丽，海面下却有暗藏的黑暗深渊。
第二十三章 对不起
康佳期就算是万年单身狗，也看出这两人有点猫腻，在一通电话后借故有公务在身，急忙走了。
康佳期一走桌上，餐桌上立刻陷入死寂沉默。
正值吃饭时间，烧烤店里烟雾缭绕，喝酒划拳声不绝于耳。
像是一场庙会，又像是一场盛宴，只有他们安静坐在一隅，慢吞吞，静幽幽吃着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