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警嗓音里都是破案后的兴奋,她茫然听着,又听江北驰道谢,道谢完后说:
“以后不用再说这些,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出了警局,仿佛踏出了梦境回到现实,有一刻她恍惚了一下。
下意识伸出手,他也在她伸手的同时,把手递过去,牢牢握住。
这一次,不会再丢了。
……
俩人回到西京后,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北泽经历了什么。
新闻用很小篇幅的报导,似乎是院长动用了关系把新闻压下了,毕竟戒毒门诊是真正要做善事,混进了一粒老鼠屎这种事不必要放大检视。
漫长的时间依旧在流动,而爱也没有因此疏离。
只是江北驰的调职似乎被提前几分。
癌症中心新成立,地处偏僻,资深住院医师招聘不如预期,西京待得好好的资深前辈也不愿意往那去,于是上头的主任就来商量了,问江北驰能不能早一点出发。
会议室里,江北驰却犹豫了。
他到底挂心裴浅海的状况。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安排?”
“怎么了?”外科主任小心的斟酌用词,“是你妈那里的问题吗?我可以替你申请,把你妈转院到南丰的医疗中心……”
主任极力游说,就怕这最好的单身赴任对象跑了。
“不是的,我妈待在北泽习惯了,也离我爸近一点,事实上是……”江北驰笑起来,那笑里又恢复了平日的倜傥不羁,“您也知道住院医师要交个女朋友多不容易,上次出国我让初恋女友甩了,现在好不容易哄回来,才刚稳定下来就要调职,您知道的,得花些时间哄,哄好了,才能动身是吧,毕竟,家和万事兴。”
这话主任就爱听了,慢半拍才想起院里传江北驰的女朋友是企划室的女孩。
咖啡香在偌大会议室里慢慢消散开来,主任把手机在掌心里啪搭啪搭翻来覆去,思考半天,暗示性地问:“房子找了吗?没找好的话,有员工宿舍,医院附近新建成的社区,三房一厅,虽然得正式的主治医师才能住进去,但你这一调职就是三年,以后也是要在那当主治的,四舍五入也算是主治了,怎么样?这条件对方家里应该肯点头吧?还是要配车,那里毕竟没地铁,是偏僻了一点,但还有个大学在那,娱乐方面应该不会太糟。”
这是亲爹在替儿子打算了。
江北驰挺直背脊,清秀的面容有了浅淡的笑意,柔和了脸上过于锐利的线条,“房子我要了,车倒是不必,我自己买,但也没办法随便就哄人跟我走,至少,得先求个婚吧。”
这话他是说给自己听的,口气里却听出了没什么底气。
主任被说得哑口无言,呐呐点头。
“那婚戒……”
“不用了,我自有打算。”
横在结婚这件事前面的,还有很多,浪漫过头也只是给裴浅海负担。
出发南丰的时间还是压在暑假后,可是从六月开始,一周三天,他还是得过去带刚出茅庐的资浅住院医师。
补贴加倍,辛劳自然也加倍。
可辛劳没什么,他始终放在心上的,是这几个晚上,裴浅海在夜里无意识反复哭泣的事。
他问过精神科的同事,了解这是一种自我调节的机制,用来平衡被压抑住的潜意识,最好的解决方式是药物跟谘商同时介入。
他蓦地想起一个人,一个远在德国的人,才想着是不是要拨通电话过去,转角经过精神科,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往诊间里走了进去。
他抬头看一眼,插在口袋里的双手微微握成拳,心境复杂起来。
可同时,又感到欣慰与惆怅。
她倒是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坚强,可是这坚强长错了地方,她还是习惯自己一个人调干。
他人就在医院,距离她不到百米的地方,她一回头就能使唤,可是她就一个人,默默的挂号排队看医生。
其实心里面清楚知道,就算表面上一切都风平浪静,但后遗症却还在她的生命里顽固驻扎,就像被火烧过一样,伤口会好,但是疤痕永远都在。
精神科靠外的白墙上,江北驰白袍的袖子卷至手肘,一双手看似松散插在口袋里,可口袋里的双拳,却是握得死紧。
他在等着她出诊间。
这一次出来,她戴上了一个淡蓝色口罩,遮掩了红红的双眼。
门外的人都多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眼中也都仓皇。
每一次的心理治疗都是一次翻开旧伤口的体验,要有多少勇气才能踏出那一步,他也经历过、也明白。
人总是要直面自己的伤痛,才能脱敏、才能前进。
这是道理。
可是碰上搁浅在心上的人,道理不实用。
他想介入、想去拥抱,想给足所有呵护。
可是这不理智。
也会破坏她康复的路。
他继续跟着她下楼,见她去付钱等领药,小小的背影融在人群里,却依旧能被看出来格格不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酒吧。
她也是这样,像闯入禁地的小动物。
穿着制式化的制服,牛仔裙下一双细长的腿套着一双黑色帆布鞋,穿梭在人群里,递送酒水、收拾桌面。
在送酒来到他们这桌时,他递给她小费,她抬头看他一眼,不经意扇动睫毛微笑,也就那干净纯粹的一个眼眸,轻轻说了句“谢谢”,晃动了他的心。
在距离他出生那天的前半小时,一杯啤酒、一个微笑,像是追寻了几世的一次回眸,就此开启这一辈子的天注定。
江北驰第一回 感受到,宿舍里那群小子口中爱情存在的意义。
拿完药,她回了办公室。
江北驰又站在那看了好一阵子,才慢慢走回外科病房。
第六十六章 人生的赢家
这几天江北驰都 on call 状态,因为病房有个状况不稳的病人,周宜德刚结婚,每天下班比谁都准时,他担心病人出什么差错,连着几天都待在医院里。
裴浅海晚上睡不着也不想靠药物,索性不睡了,抱着平板坐在客厅涂涂抹抹,安静回想跟谘商师聊的内容。
可是光想了片段,头顶都冒烟。
她谈到自己的不自信,又谈到自己的渴望,还有他总不经意的谨慎对待。
温柔的谘询师用最妥贴的口气,轻声问她:“想跟他做爱吗?”
她没有犹豫踌躇,点头,“嗯。”
谘询师又续问:“交往期间,他暗示过,自己很需要吗?”
她坚定摇头,“他从不强迫我做任何事。”
甚至总是细细观察她的表情,最贴近的那一次,他问过最煽情的话是――
“有感觉吗?”
“好受吗?”
一开始她也茫然又害怕,可事实上,是好受极了。
但最后他终究没有侵入一点,哪怕是一点试图都没有,似乎完全是为了取悦她。
一结束也没马上离开,而是温柔吻着她,呢喃细语。
谘询师坐在藤椅上,笑着问:“试着想像一下,如果是自己笔下的女主角,如果是跟他,会讨厌这些事情发生在身上吗?”
讨厌?
当然是不讨厌。
在性爱这件事情上,她直面画过,可是二次元能美化,就像她透过画画想修正自己那些不堪的印象,可是真正要面对,潜意识总感觉这东西是属于肮脏、龌龊的一环,而江北驰带给她的那次体验,是跨足在二次元跟现实之间,一种奇幻的感受。
是很好的。
可是进行到下一步、甚至下下一步呢?
他甚至连让自己的一部分碰她都没有过。
夜里她还没等到江北驰回来,就先等到沈瑶的电话。
接到电话时,人已经在机场,说因为班机延迟,人到达行李还没到,这么晚了杨昭还出差,她也不敢打电话给她妈吵人清眠,身上就只有手机跟美金,没人救援的话,就等着随便找旅店撑过一晚。
她哪敢放沈瑶一个人睡外头,忙换下睡衣套上衣服匆忙出门,在电梯口撞上刚下班的江北驰,看到她难得糊里糊涂,连外套扣子都没叩好的模样,不禁好笑,“不必特地出门迎接我。”
“才不是来迎接你。”裴浅海回嘴,露出娇憨傻气的模样,“我去机场接我表姐。”
江北驰一听忙把人扣下,眉心一拢,“三更半夜的,怎么去。”
“计程车。”她回得理所当然。
“等我十分钟。”他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我找车来,我跟一起去。”
于是倒霉的宋迎曦再一次登场,打着呵欠把保时捷的钥匙丢给江北驰,“你又欠我一次,这回车可不卖啊。”
裴浅海坐进副驾驶座,扭过头对他眨眨眼,“你跟他买了什么?”
江北驰看了外头的社区一眼,面无表情回:“没有,是他老想卖我二手泡水车。”
“……”
车子平缓在路上奔驰,路过一家便利商店,裴浅海下车去替他买了一杯热咖啡提神。
上了车,系上安全带,车内放了音乐,是缓和的水晶颂钵音乐。
从城市内到机场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她几度反覆,终于对他说起自己去看心理谘商的事。
说完她有些忐忑,水润润的大眼睛偷偷瞟着江北驰,看他的反应。
江北驰“嗯”了一声,安静片刻,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又缓慢的敲打在方向盘上。
似乎是在思考。
其实,江北驰是在思考说词。
从后照镜看出她点点心事,小脸忐忑不安,又极力说服自己坦然的模样。
其实他心软得不像话。
想从身后紧紧拥抱她、想陪她走过心理康复的每一步路,可是过多的关心是束缚,她在一点一点敞开自己,虽然笨拙直接,可终究是踏出了舒适圈,这样就好。
高速公路上没有办法分心,直到邻近了机场,车速渐缓,有红绿灯出现,他才腾出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揉完手指慢慢滑下,画过她纤细白皙的后颈,捏在她尖尖的下巴上,
“没有在长夜里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是人生的赢家。”
没想过会得到称赞,裴浅海瞪大眼睛,半晌后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了声:“谢谢。”
没预期被称赞了……
她低头眨眨眼,又眨眨眼,嘴角慢慢勾起来。
整个人像是被围绕在一条揣在怀里捂热的围巾里,所有漏风的空洞,都被填补起来了。
……
第一航厦已然在眼前,沈瑶一身黑色风衣,站在路边,双肩包就丢在路上,靠在一根柱子旁抽烟。
副驾上的窗户落下,裴浅海探出头招招手,沈瑶骂了声“见鬼了”,快速拉开后坐上车。
沈瑶身上烟味很重,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烟,江北驰把车窗按下,轻咳一声。
“这位兄台,很眼熟啊。”
“你们认识?”才要转身介绍,裴浅海动作一顿。
沈瑶已经笑咧嘴,往嘴里塞一颗薄荷糖,趴在两个椅子中间探出头。
“认识,北泽大的高材生,我学弟,喔,还曾经是我的个案,不过事关职业道德,这话只能说到这,以上。”
江北驰踩下油门,头疼的想起来,裴浅海一直没说过这表姐是何方神圣。
如果早知道,他当时就问了,再然后,也不用让裴浅海自己抗这些年。
虽然现在知道了,也没什么作用,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剩下的,是他的责任。
沈瑶在车后座打量起两人,还没开口,裴浅海已经回过头,双手压在江北驰放在打挡杆上的手,“这是我男朋友,江北驰。”
沈瑶倒是颇意外,这小妹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内向害羞的性子,也从来不争不吵大声说话,现在这护犊子的模样让沈瑶有些难过。
“浅海宝宝,我是姐,我们睡过一个房间,我还给买过零食衣服卫生棉,现在是不是比较喜欢他了?”
裴浅海一噎,不可思议往回看,“说什么?”
“我说我吃醋。”沈瑶就是摆明要闹江北驰,“我跟他比较喜欢谁?”
“……”
裴浅海彻底沉默了。
江北驰透过后照镜看沈瑶,懒洋洋搭腔,“沈瑶,给她买过多少东西,结算一下,我买单。”
沈瑶“切”一声,又把上半身往前靠,“杨昭去南丰开会了,我今晚没事,请我吃海底捞吧。”
“可以。”
裴浅海看了下手表,面色犹豫,“你明天不用早起晨会吗?到商场你可以先回家,我们搭计程车。”
尽管商场在市区,但江北驰怎么肯,看了身旁女孩一眼,捏捏她脸颊,不急不躁把车子拐弯往商场开,“我欠姐好几顿海底捞,请一顿少一顿,省得她唆。”
沈瑶就欣赏他干脆,拍拍手叫好,“可以啊,江北驰,知道讨好我。”
位在百货商场顶楼的海底捞在半夜还是人声鼎沸,整个城市的夜猫子似乎都聚集在这里。
取号入座很快,裴浅海起身去洗手间,沈瑶等着锅底开时,看人没回来,立刻火速问了:“怎么样,到什么程度了?”
沈瑶心直口快的性子江北驰在德国就领教过,她一开口,他就知道她问的到底是什么,回得也快。
“该知道都知道了。”
沈瑶筷子轻轻在自己碗里搅动,神色不是一般严肃,“转学到西京的原因都知道了?”
“知道。”
沈瑶呼出一口憋在心口的气。
“那就好,以为你们还在绕圈。”沈瑶摊子椅子上,“可我没想到,你说的初恋,居然是她。”
江北驰苦笑。
找上沈瑶,纯属意外。
当时分手,还真是撕心裂肺,虽然距离死亡很远,可也至少要了半条命。
他在飞机落地时,打了电话发现是空号,心都被刨空一块,反覆几次,才开始意识到是真分了手。
隔着距离隔着时差,身上扛的即将要面对生死战场的责任,后悔都来不及。
他把个人时间都投入工作跟学习,整个暑假一日不休在医院连轴转,就算是安排的假日,他也义务上班。
却像行尸走肉。
上头导师看不过去了,强制安排休假,第一次对他严厉批评:自我情绪管理不好,是杀人的行为。
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出格。
但失恋的人有什么选择,抽烟喝酒之外,其他都太出格。
他依旧有理智,可也这份理智折磨人。
恰巧学校开办心理谘询实习生门诊,他的情绪低落至没心思去挑选,随便挂了号,一开门就是沈瑶。
失恋能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