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这话倒是真心的。
本来只是叫个人,一点儿时间的事,所以也没祝福好兄弟给自己留饭。
结果,没想到会扯出来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儿,导致这会儿晚饭都散伙了,自己还没吃上一口热乎的。
他这会儿只能祈祷驿馆的饭菜份量足够,自己那些饿死鬼投胎转世的饭桶室友们,能机灵点儿或者是大气一点儿,不要计较细节,给他多少留点儿饭垫肚子。
或许也是觉得小兵够惨了,伍秋阳倒也没找他麻烦。
就是对于自己散出去的那些封口费,伍秋阳想起来就觉得心在滴血。
他将视线转向自己的那些兄弟。
兄弟们纷纷捂着腰包转身,也就没有得到封口费的杨栩,幸灾乐祸地笑话了他两回:“得了,别看了,舍财免灾!记住这次心痛的感觉,下次就把嘴闭紧点儿,少他妈不动脑子就开始哔哔赖赖。”
笑话完,杨栩又跟伍秋阳讲道理,“小将军拿你当反面教材,那也是在鞭策你,不要鲁莽行事。”
伍秋阳听着,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是不妨碍他心里觉得憋屈。
那几个没良心的生怕自己找他们把钱要回来,这会儿都跑没了。
自己花了钱封口,结果还是让小将军记起这档子事儿了。
好不容易不上台当负面例子了,这回之后,怕是又跑不了了!
他满腹委屈,却还要挨老杨训。
他冤不冤啊?
被伍秋阳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杨栩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连忙轰人:“赶紧滚去吃饭!待会儿还要带队巡查。误了事儿,小将军那才是真的要收拾你!”
一听杨栩还给自己留了饭,伍秋阳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老杨,果然还是你最仗义!”
伍秋阳就差抱着杨栩哭一场了,“嘴里说着要拿我那份晚饭抵债,实际上还是心疼人的。”
杨栩被他恶心得不行,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甩着手把往自己身上黏糊的人往边上扫:“差不多得了!妈的个大男人,黏黏糊糊成何体统?你嫂子都比你有男人气概!”
被嫌弃了的伍秋阳也不恼,只是惆怅:“唉,你这出口成脏的,都能讨到嫂子那么好的媳妇儿。我咋就还是光棍儿一条呢?”
说着,伍秋阳也没注意杨栩黑下来的脸,自顾自地开始了遐想,“你说,咱这也比小将军大不了几岁,你说……”
“滚蛋!”
杨栩忍无可忍,直接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怒骂,“你就不长教训吧!早晚被这张嘴害死!”
伍秋阳嘀咕着:“我也就是跟你说说,吹吹牛嘛!这事儿你得跟我保证别外露啊!不然,小将军那边可能还好,我怕孟军师削我。”
“虽然他不一定打得过我,但是架不住他官儿大,我不能还手。”
伍秋阳无视杨栩不耐烦的神色,自顾自地絮叨,“孟军师这个人吧,别的时候都大度一个人。唯独在这件事儿上,小气得很。要给他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折腾我呢!”
杨栩翻了个白眼,原来他心里也知道啊?!
眼见着伍秋阳还要扒着他说个没完没了,杨栩连忙打住他,把自个儿胳膊拽出来,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你这嘴不改,早晚出事儿。”
说罢,也不听伍秋阳挽留,一溜烟儿就跑了。
失去一个倒苦水的,伍秋阳颇有些遗憾。
像老杨这样嘴严还能有耐心听他说话的人,现在在营里是越来越不好找了。
伍秋阳感叹着,摇头叹息地回大堂吃饭去了。
此时整个大堂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几个方才没吃上饭的倒霉蛋,在这儿风卷残云地收拾残局。
第114章 清晨造访
众人到达季城的第一晚,便在荒诞又热闹的大起大落中度过。
也不知是因为闹了这一场,让自己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以别样的方式抒发了出来;还是因为游稚青配的安神药效果极其地好。
那一晚,晏清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父兄没有死于西戎人之手,只是流落到了荒漠之中,几经辗转,终于回到故土。
梦里,南疆的骚乱被平定,北疆没有战事,武安回归从前的安宁祥和。
梦里,小由姐跟兄长在父亲和母亲的祝福下结为连理,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
梦里有太多美好,以至于她明知是梦,也依旧真切地为此高兴着。
只是,梦终究是会醒的。
噩梦如此,美梦亦如此。
晏清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自五岁赴边习武开始,这还是她头一回,没能在卯时前醒过来。
睁着略有些酸涩的眼,晏清草草地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确定不会被人看出异样,才起床出门洗漱用餐。
有两世为父兄下葬的经历,经历过前世种种悲剧,她觉得她已经看开了,所以今生在父兄坟头也能轻描淡写地将所有的情感一句带过,转头关心起政事。
却不想,自己却也会有因梦中的美好,而难过到落泪的时候。
或许,是昨晚的事,勾起了自己对父兄太多的回忆。又在药物的作用下,降低了心防。
原因为何?
她已不想追究,也无处追究。
就当是父兄见她难过,托梦安慰于她罢。
也许是积压在心头的情绪,都在梦中宣泄掉了,晏清觉得一觉醒来,人精神了不少。
她这边刚吃完早饭,那边游稚青身边的小童就已经煎好了药送来。
是治疗肺腑之伤的药。
当初同西戎大战一场,她受了极严重的内伤,虽然之后一直有调养,但内腑之症本就不好治,再加上不得不时刻紧绷提防着各处的明枪暗箭,以致于休养了近半年之久,也没能好全。
之后同李定山一战,新伤叠旧伤,却也顾不上休养。
也因此,被方老爷子训斥了好几天,最后也是被迫休息。
倒是正好,给了她一个更好的辞官理由。
只可惜,她没清闲几天,就又遇上了漳怀水患。
但,怎么说呢?
也许游大夫说的没错,这确实不是最好的时局,但也没到最坏的地步。
比起刚重生回来时每天如履薄冰的日子,眼下还有时间嬉闹放松。只凭这一点,就比当初要好太多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再多的事等着处理,也需要自己身体先能扛得住。
左右被迫休了假,晏清便也打算真就一切交给曾成文去处理。
如今自己辞官,洱郡守备营统领之位空缺,放手让老曾去处理这些事务,也算是让他提前有个准备,多些功劳。待回了西疆,将他这代统领的位置转正,想来也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闲来无事,晏清便打算到城中各处走走,却不想她刚换了便衣,却被人找上了门。
甫一下楼,晏清就见袁路之带着四五个年轻人进驿馆,对面人一抬眼,双方便撞了个正着。
袁路之见晏清一身便衣,做男子打扮,却也未刻意遮掩自己女子的身份,干净利落,却是比一般男子更具几分英气,便是因着自家老爹的心思,刻意同晏清保持着疏离的态度,此时也免不了在心底赞一声晏清的洒脱。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日所见的晏清,比起昨日更具几分少年人的意气。
大抵是先前路上乏累了。
在袁路之心里如此想着的时候,晏清已是到了几人面前,略有些疑惑地询问:“袁公子清晨造访,可是有什么事?”
自昨日同曾成文安排了后续的事之后,曾成文一大早就前往城主府,同袁谋仁进行各项事务的交接处理去了,之后的一切事务,都有曾成文同城主府的人交涉。
除非是拿不准的大事,否则不会找到她这儿来。
但看袁路之这带着好友上街赶集的架势,又实在不像是有什么曾成文决断不了的大事,需要她点头同意的。
“清晨叨扰,还请晏将军见谅。”
袁路之回神,客气地同晏清见礼,“某此次造访,是想为晏将军举荐一人。”
“哦?”
晏清闻言朝他身后五人看去,就见一人被推攘着往前了一步,那人却很有些拘谨踌躇。
想来,那便是袁路之想要举荐的人了。
但晏清却没直接点明,只是礼貌地报以一笑,又转而问袁路之,“不知袁公子想要举荐何人?”
罔顾身侧好友或急切、或揪心的神色,袁路之视线在晏清身上一落,道:“晏将军要到城中去?不若咱们路上边走边说?”
晏清挑眉,视线在袁路之身后一扫。
见那五人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带着些藏不住的错愕。
显然,袁路之这临时起意的决定,让他们这些好友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按照一般引荐、举荐的过程,引荐人带着被举荐人上门问礼,说明来意,是考校一番再做决定,还是直接下定论,无一例外都是当场得到答案。
如袁路之这种,先将人拉出去逛一圈,吊着所有人的胃口,固然可以引起自己对于被举荐人更高的关注度,但最后不好受的,还是被举荐人。
这种漫长的不知结果的等待,某种意义上,形同罪犯被量刑,但主审官却一直不肯宣判最后的结果,那吊着一点希望,却又害怕是最坏结果的绝望,两者交织倾轧,极其考验人的心态。
尤其,被举荐人同干等着被量刑的罪犯还不一样,他需要一边扛着这种对未知满含猜疑、期待、恐惧等诸多情绪交织的心理较量的压力,一边还要能在考官面前拥有良好的表现。
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虽然不排除,有的人就是天生想的少,不会有这么复杂的心理包袱。
但袁路之带来的这些人里,显然没有一个具备这种特性的。
第115章 未来栋梁
所以,他这是在想在自己做决定之前,先主动考验好友的心性给自己看?
倒是别具一格的举荐方式。
晏清收回视线,状若思量地微点头,表示了同意:“也好。我虽几次落脚季城,但还不曾有机会到城中逛逛。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有什么好去处。今日便劳烦几位,领清好生逛一逛这有‘第二京’之称的繁华季城。”
“乐意之至。”
袁路之应了一声,回转身给了诸位好友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同晏清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晏将军,请。”
晏清眉轻挑,客气一句:“请。”
之后,一行七人,便浩浩汤汤地上了街。
季城虽不比康都城繁华,但高楼小摊鳞次栉比,吃穿住行玩乐,一样不落,同康都城各有各的热闹法。
一路上,袁路之也没有提举荐的事,只是带着晏清在城中各处闲逛,为其介绍着季城的人文风俗。
起先还是袁路之一个人的介绍,到后来,吃的、玩儿的见得多了,身后几个倒是有一两个活跃了起来,争先恐后似地跟袁路之抢起了介绍的活儿。
看得出来,是两个爱玩儿的。
剩下的,也各有各的不同。
在一行人到达袁路之拟定的目的地时,晏清已将六人的性格大致摸了个底。
袁路之,作为城主之子,谦和有礼,又疏离周到,同孟舒澜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起孟舒澜要更冷凛些,带着显而易见的锋芒。
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晏清能想出来最贴切却又不太恰当的词,大概就是――棱角分明。
面容如此,性格亦是如此。
这种人看人看事,多带着些非黑即白的固执,能成好官,但却已受排挤。
说白了,就是人是好人,但是不够圆滑,容易得罪人。
跟袁路之正相反的,是六人中年龄最大的柳溪元。
柳溪元一路上的话并不多,但每一句都恰到好处地为自己好友偶尔的失言做补救,却又让双方都不易察觉。
圆滑,老练,是晏清对柳溪元的第一印象。
这种人,最容易讨人喜欢,也最容易遭人厌恶。
端看他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了。
而与柳溪元不同的,是这一路上都比较跳的齐术。
这季城之中涉及吃喝玩乐的东西,他无所不知,介绍起来详尽无比,只从外表看,就是个十足的享乐至上的纨绔。
但这人却是几人里心思藏最深的。
跟柳溪元表里如一的城府不同,齐术更像是在借着纨绔的表象遮掩着什么,他在这一点上也确实做得很成功。
若非其偶尔流露出的一些神色,同他纨绔的形象实在不符,还真不易让人察觉。
而齐术这些偶然露馅儿的地方,总有柳溪元为其找补遮掩。
可见,对于齐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柳溪元清楚得很。
想来袁路之应该也是知晓的,否则心有乾坤的城主之子,怎会甘愿同纨绔为伍?
六人之中,要说最纯粹的,当是同齐术一样注重吃喝玩乐的傅云怀。
只是同齐术的表里不一不一样,傅云怀就是个没有经受过世间半点儿苦难的富家公子,天真纯粹得恍若孩童。
或许是因为稚子之心最过赤诚,所以他反倒是一行七人中,最富有同理心、最善良的人。
这种善良是不计任何得失与利益考量的,只出自于人最赤诚且原始的本能。
现如今,能始终保持这份稚子的赤诚之心的人,已然是很少见了。
虽说善良未必就一定是好的,但善良终归是为人最重要的品质之一。
与傅云怀完全的赤诚相对的是游甫钰,游稚青的长子。
或许是受游家世代行医的影响,他身上自带一种济世忧民的特质,同他的父亲一样,只是更为年轻,所以也更加纯粹。
但他的纯粹同傅云怀的不经世事相比,却又更加深沉通透。
或许用这样的词形容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年轻人不太恰当,但在游甫钰身上,晏清确实能感受到历经沧桑之感。
司兜背跻苍用类似的词形容过她――迟暮老者。
经无常世事,看淡生死。
只是她不一样,她看淡的,向来只有自己的生死,而活着,且守护自己在乎的人平安喜乐地活下去,是她轮回转世都丢不掉的执念。
这份执念,游甫钰没有。
所以他更纯粹,也更通透。
只是到底是内地没经什么事长大的年轻人,他所见的生死,身上所积淀的沧桑通透,多来自于感悟别人的,或者确切地说,是各色的患者。
他的通透,多少带了些厌世的情绪,可为医的心性,医者对于患者求生心切的感同身受,却又拉扯着他。
厌世,却想济世。
矛盾的情绪左右着他,所以对人对事往往呈现一种顺从,但又不会完全赞同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