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疾行的脚步一顿。
他看着前方已没几个人能稳稳地站着的商鸣一行,又转头看向身后神色凄然的新兵。
他们大抵是觉得孟舒澜被毒虫咬了一口,已经死了,所以都以希冀的目光看着随风。
他们视他为主心骨。
随风怔在原地。
滚滚浓烟里,除了甲虫外,已经有毒蛇爬了出来。
哪怕搁着有一段距离,随风也能闻见毒人身上那腐臭的味道,正随着浓烟涌上来。
如果他走了,六神无主的新兵们,能守得住这处出口吗?
若是守不住,所有人的牺牲都将白费。
随风垂首,静静地看着孟舒澜哪怕昏迷后都紧紧皱着的眉头,忽地露出一抹苦笑。
主子啊,你可真会给人出难题。
随风终是拍开了密道的门,将孟舒澜放进密道,抽了手巾用水打湿盖在他面上,转而夺了孟舒澜始终紧攥在手里的剑。
最后看了昏睡的孟舒澜一眼,随风关上了密道的门,大踏步转向了身后。
“此处,有我守着。若想活着,就跑吧。”
抽剑站在剩下的百来人之前,随风冷淡着眉眼道,“你们没有非得死在这里的理由,就算逃了,也不会有人怪你们。”
说着,随风淡漠的视线在所有人身上一扫,道,“主子方才说的话,不是针对你们的。那傻子,只是自己想要留下来罢了。”
众人不懂随风的意思,只听懂了他让他们跑那一句。
“就算元帅……去了,我们也愿随将军死守此处!”
一人沉痛地表示,愿与随风共进退。
闯了祸的人,此时更是扑了过来,抱住随风的脚哭诉:“我不是有意要害元帅的!对不起!我……我……我对不起元帅,但我也不想死!对不起!”
说罢,这人再绷不住,拔腿就往密道跑。
“密道出口我封了,走云梯吧。”
随风没有苛责,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顿时,逃跑那人涕泪纵横,却仍是没有留下。
而本想破口大骂的人,也将话噎在了嗓子口。
看一眼众人的神色,随风又道:“元帅没死,但中了毒,没有解药,估计也就快了。”
看着众人不可置信的脸,随风忽地笑了,抬剑挑开一群越过分割线到了身侧的毒蛇,道:“我的职责本就是保护元帅,别的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所以,我本来是想打算,把人打晕了,直接就带走的。”
众人脸色沉下来,看着随风的神色不再友善。
“但你回来了。”
一人忽然开口问,“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随风好似也想不通,凝眉想了片刻,却又莞尔,“大概,如果因为我带他走了,那傻子就算活下来,也会因为牺牲了这么多人,却没能将毒人搞死在这儿,还让他们去祸害更多的人,而内疚一辈子吧。”
说着,随风又敛下眼,对众人说道,“所以我不能走。我欠那傻子好几条命了,得还。你们不欠他的,所以没必要在这儿送死。”
问话的人定定地看了随风片刻,忽然上前了一步,越过随风,道:“你一个人守得住个屁!你们的恩恩怨怨老子懒得管,但要放毒人出去继续祸害人,老子绝对不允许!”
随风瞥了那人一眼。
他对这人有印象,塔里尔里王屠夫家的儿子王蛮,年纪比自己大两岁,家里刚刚添了一口人。
王蛮看看身后蠢蠢欲动的人:“要滚的赶紧滚!”
说罢,见真有十来人要走,又将人叫住,“回去了,别忘了让人把元帅挖出来。”
王蛮说着一顿,脸上又是懊恼,又是愤恨,心里滚动着被欺骗却又庆幸于孟舒澜还没死的矛盾情绪。
好半晌,随风都提剑杀向了钻出来的毒人,王莽才冲着随风的背影一瞪眼,骂了句:“啐!千错万错,还不是这龟孙儿的错!”
王蛮就算觉得心里隔应,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骗他们留下的不是孟舒澜,丢下他们离开也不是孟舒澜的本意。
随风要保孟舒澜,为此填上自己的命;他要保自己的妻儿老小,为此甘愿在可以逃的时候选择留下。
说到底,从始至终,选择留下,都只是他个人的意愿罢了,从没人逼迫他。
王蛮豁然开朗,与随风的配合也越发的好。
两个人踏着毒虫的尸体,拦在出口处,将每一个冒头的毒人砍掉脑袋。
毒人的尸体堆在出口处,渐渐的,竟也成了阻碍之后的毒人出来的障碍。
第178章 杀人夺权
墨绿的血溅出来,沾了两人满身满脸,又被浓烟一熏,好似两尊涂满了黑泥的雕塑。
可就是这两人,竟是硬生生地,用毒人的尸体,堵住了此处的出口。
在二人身后,本打算上前替换二人或帮忙的人,都被二人喝止着不许上前。
一时,剩下的几十人,除了将城楼上散落的断剑残枪收拾了全部扔进屯兵所出口,给毒人的逃脱形成更大的障碍外,却也没了别的事可做。
只有先前被那搅屎棍一弄,沾了虫血,或被虫子咬了的,自知没什么可活的了,转头杀向了商鸣那边的毒人。
商鸣也从这些人口中,得知了城楼下浓烟的来源,当下更是发了狠,领着剩下的人,直接杀下了屯兵所,用毒人和自己人的尸体,将其余的毒人堵死在了屯兵所内。
这一场仗并没有用多长的时间。
毒人虽然浑身剧毒,但实际上还是人,火没能将他们都化成灰烬,但浓厚的烟却抢占了他们生存的空间。
被封死了出路的毒人,在一天一夜浓烟的笼罩下,因窒息,而全部死在了屯兵所内。
在这场仗结束之前,从城楼上逃回城里的哈里浑,浑身戾气地带着人杀回了元帅府!
却不想,温哲茂早已是在元帅府门口等着了。
“杂碎!”
哈里浑一见温哲茂立时杀气毕露,怒吼一声就冲了上来,“你竟敢背叛我们!将毒人放上城楼!”
“放箭!”
温哲茂根本就不等哈里浑到跟前,一见哈里浑等人进入射程,立马吩咐弓箭手放箭。
箭雨飞来,哈里浑一怔,连忙提盾格挡。
一轮箭雨飞过,哈里浑身后的人倒下了不少。
哈里浑不敢置信地看着对着自己放箭的兵卒。
这些都是曾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竟然为了温哲茂这个杂碎,对自己下杀手?
哈里浑怒急:“混账!”
第二轮箭雨落下,哈里浑举盾顶着箭雨就冲了上来。
“狗娘养的!老子剁了你!”
哈里浑冲进队伍里,众人纷纷避让,温哲茂立时被暴露了出来。
然而在哈里浑冲进弓箭手的阵型之中,撤开盾牌,高举弯刀朝着温哲茂砍来时,一支箭倏然穿透了胸膛,将其带得倒飞出去!
哈里浑双眼充血地瞪着温哲茂,一踏步想再次逼近,却又是一箭飞来,逼得他又是倒退两步。
温哲茂立在两米开外,不断地搭弓射箭。
被愤怒冲昏了头的哈里浑,以为冲开了弓箭手阵型就能砍掉温哲茂脑袋的哈里浑,身中数箭,终是倒下了。
杀了哈里浑,温哲茂的视线又对准了跟着哈里浑一起逃回来的人。
“全部射杀。”
温哲茂冷眼下令,却被听到动静赶来的玛莎朵制止:“住手!”
弓箭手一听玛莎朵的声音,已经拉开的弓弦松弛下来。
玛莎朵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哈里浑,霎时红了眼:“混账!你干了什么?!”
玛莎朵一鞭抽向温哲茂,怒声质问。
温哲茂一把拽住玛莎朵的鞭子,将人拽到跟前。
“公主!”
多图鲁一惊,迈着震山般的步伐,就要冲上来扭断温哲茂的脖子。
“别动!”
温哲茂一把掐住玛莎朵的脖子,将人制住,喝止多图鲁,“你再上前一步,我保证她绝对比我先死。”
“你敢!”
玛莎朵挣扎着,却被温哲茂紧紧制住。
“你看我敢不敢!”
温哲茂加重了手中的力度,玛莎朵霎时因为缺氧而涨红了脸。
玛莎朵慌了。
多图鲁立马顿住了脚。
温哲茂放松了力道,钳制着玛莎朵,捏着她的下巴,掰着她的脸,让她看地上的哈里浑:“他们接触了毒人,身上都是毒血。一旦让他们归营,我们所有人都要被他们害死。”
“我是为了大家好。”
毒蛇般阴鸷的声音吐息在耳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玛莎朵终于是慌了神。
“毒蛇,你这黑心烂肺吃人的毒蛇!”
玛莎朵骂着。
她很想给温哲茂一巴掌。
但她被温哲茂钳制着,甚至连转脸都不行。
被骂的温哲茂却得意地嗤笑了一声:“毒蛇?真是没见过世间险恶的小公主,天真得很。”
温哲茂心情愉悦地欣赏着玛莎朵眼中的愤怒,指尖划过她因气愤染上红云的脸,眼神晦暗,视线最终落在她殷红的唇上,指腹轻擦而过。
“真是副美丽的皮囊。”
温哲茂喑哑着嗓子,夹杂着笑与讽,“若是你当初肯老实点儿,答应了我的求亲,成为我的人,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呸!”
玛莎朵啐了温哲茂一脸,“就凭你这小白脸也敢肖想本公主?简直就是做梦!”
温哲茂满不在乎地擦了把脸,凑近她脸前:“做梦?如今你人都在我手上,我想做什么,你有反抗的余地吗?”
“你敢!”
玛莎朵瞪大了眼睛,声厉内荏地呵斥,却不知她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恐惧。
温哲茂嗤笑一声,没有回答,却又凑近了几分。
看着温哲茂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玛莎朵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吓得。
“你要是敢动我,我就死,也要拉你垫背!”
玛莎朵终是发了狠,一梗脖子,威胁道,“要是你动了我,多图鲁绝对会将你的脖子拧下来。我西戎的勇士,也绝不会再听你差遣!”
温哲茂一顿,定定地盯着玛莎朵,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又带着些微的疑惑,好似在惊讶,她怎么突然有了脑子。
“虽然遗憾,但既然公主殿下不愿意,本王也不是那等强人所难的人。”
温哲茂挽出一个笑,说着恶心人的话,看着玛莎朵的视线,却好似看着势在必得的猎物,“本王等得起。等本王拿下了武安江山,想来西戎可汗也会很高兴,用一个任性的女儿,换一块幅员辽阔、物产丰富的领土。”
“父汗才不会遂你的意!”
玛莎朵给温哲茂泼冷水,“就凭你这蠢货,也未必能拿下武安江山!”
温哲茂却好似没听见,只是就着她的鞭子,将她绑了起来,带在自己身边:“为了防止多图鲁拧掉本王的脑袋,只好委屈公主殿下,先当我手里的人质了。”
第179章 摧折人心
玛莎朵气得破口大骂,但温哲茂却充耳不闻。
“一个不留。”
温哲茂对弓箭手下令。
玛莎朵转头就要喝止,却被温哲茂捂了嘴。
温哲茂附在她耳边,戏谑地笑着:“若你想看他们受到毒人的毒血折磨,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死去,我也可以暂时留下他们的性命。”
玛莎朵一怔,呆愣地看着对面面容已然开始扭曲的兵卒,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毒人血中的毒是致命的,却并非即刻就能生效。
像这种沾染上肌肤的程度,毒发的时间会被大大延迟,但却也因此,导致剧毒对人体的侵蚀时间变得更长,发作起来也就越发痛苦且持久。
玛莎朵看着毒发士兵扭曲着自己的四肢,只求能减轻些微的痛苦的模样,浑身都在发抖。
她从未见过这般可怖的情况,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拆卸着自己的手脚。
玛莎朵不忍见这场景,想扭过头去。
但温哲茂却捏着她的下巴,掰着她的脸,让她不得不面对更残酷的一幕幕。
而这比恶鬼还可恨的男人,却还要在她耳边嬉笑着低语:“这美景,可合公主殿下的心?”
玛莎朵被迫直面一切,眼睁睁看着那士兵受不了毒发的痛处,扭断了自己的手脚,剖开了自己的胸膛,五脏六腑混着血淌了满地。
“够了!”
玛莎朵再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嘶声力竭地喊着,“让他走!让他走!别再折磨他了……”
在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扭曲着将自己开膛破肚之后,玛莎朵所有的傲气都烟消云散。
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哭求着:“给他个痛快吧……给他们个痛快……”
温哲茂满意了,示意弓箭手动手。
一轮箭雨射出去,这一次,没有人举盾反抗。
毒发的例子摆在眼前,谁也不想那样痛苦地死。
看着一个个士兵倒下去,玛莎朵泪流不止,整个人好似脱力一般,全靠温哲茂拎着,才能勉力地站着。
温哲茂很是愉悦地欣赏着玛莎朵脸上的绝望与恐惧,阴冷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哈里浑,嘲弄地勾起了唇角。
看吧,所有嘲弄羞辱他的人,终将逃不过他的手掌心,或沦为玩物,或永世长眠。
没有了哈里浑跟他作对,将玛莎朵掌握在手中,这西戎军中,将再无人与他叫板。
温哲茂露出抹自得的笑,对传令兵道:“传令下去,整军撤退。”
白术能从莫兮城赶来援助,说明格桑戈罗给予芽城的压力不够。
不管格桑戈罗是出于什么心理对芽城施压不够,还是白术宁愿撇下芽城也要回援,眼下这场仗他们损失惨重。
继续留在塔里尔,等汾邯或者别的地方腾出手来支援塔里尔,他们只会是成为被困在笼中的巨兽,迟早会被磨掉锋利的爪牙,成为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况且西戎人本就不擅长守城战。
此时撤出塔里尔,与格桑戈罗联合夹击三城,攻陷整个西疆,才是上上之选。
至于白术在城外的军队……
想着孟舒澜等人在毒人的剧毒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场景,温哲茂心情更是愉悦,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更为轻快了几分。
玛莎朵被温哲茂拽着离开,听着温哲茂轻声哼唱着轻快的小曲,心止不住地发抖。
此时此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个犹如丧家之犬般逃到西戎求援,对着她大献殷勤,被她百般折辱还要`着脸来示好,却又在离开西戎后本性暴露与她相看两厌的男人,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