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昏迷,江宁想起很多。
第一次见周敬生。
她的十二岁,他的十八岁。
那一年,周敬生还没长成现在这么意气风发,脸上是少年时期的矜贵跟高傲,他的傲跟别人不同,不问世事,不近人情。
周正卿给她介绍:“宁宁,这个是阿巡的小叔,往后你也得喊小叔。”
在周家,周巡跟周敬生关系最好。
江宁知道周敬生的事,大部分都是从周巡口中得知的。
十五岁的她情窦初开,周敬生像是一抹曙光,照进她的人生。
这一照,就是很多年。
江宁对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江宁跟他的那一年,也是知道他身边有女人的,对方可要比她身份高贵得多。
周敬生不拒绝她,她也假装当不知道,所以说这世界上都是贱男配贱女。
后来,江宁成功把对方挤下去,小三上位。
意识到自己高烧不退,还是她被头疼醒。
像是有人拿着钢锯,在她脑袋里钻。
眼皮蠕蠕挣扎开,入目是陌生的环境,屋内陈设崭新,厚重的大灰色窗帘被挂起,一面白色纱窗,迎风被吹得上下翻飞。
外边的天早亮了。
鼻尖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江宁翻身爬起来,起到一半,体力不支跌坐回去。
墙上挂钟滴滴哒哒的指向上午十二点。
她昏睡了九个小时。
轻薄的手背皮肤上,扎着一根细长的针管,药液正在通过这根针管,不断的往她身体里输送补给,江宁刚弯腰,准备去理顺一下输液管。
手机在床头柜“嗡嗡”作响。
邹俏打来的。
她挪着身子,慢慢悠悠过去接听:“怎么了?”
“宁宁,你快看新闻。”
江宁打开免提,把屏幕退出去,点到新闻时事。
第34章 孕检单
赫然的几个大字映入眼帘:港城余氏集团偷税漏税……
余下的信息量,自行脑补也能懂。
近几年国家调查偷税漏税的事颇多,但能像余家这样,登上报刊的,还真不见得有几人。
邹俏在那头问:“你说这谁干的,本事可真够大的。”
余家是什么人?
好歹那也是港城一方霸主地头蛇。
能撬动他嘴里肥肉的人,全燕州就没几个。
但江宁身边就有一个。
周敬生。
昨晚上在医院,他还说处理。
江宁不动声色的敛起情绪,面上波澜不惊:“是周敬生做的,昨晚上我跟余姿莘打了起来,我故意没还手,没想到她气急攻心,不管不顾……”
嘴里的话吐着,忽然就噤了声。
她掀开明亮眼眸,直抵上门口那道身形。
周敬生不知何时站在那的,站得笔直,身上穿了套浅灰色的休闲居家服。
面目无波无澜,清心寡欲的样子有种穿透人心的魅力感。
单手插兜,目光定定的瞅着她。
眼神里,有质问,有冷凝。
还有一层复杂的神色。
他手上端着个青花瓷碗,放在她脚边的台桌上,一声没吭转身要走。
江宁连忙掐断电话。
她抬脸去看他:“刚才你也听见了,我不想瞒你什么,有什么想问的,你现在可以直接问我,但是……过期不候,过了今天,往后我不会再开口解释。”
“没什么好问的。”
周敬生那么聪明的人。
他不可能看不出江宁自导自演这出戏。
余姿莘是个易怒的性子,但也不是毫无头脑。
而他更了解江宁。
她绝对不是任人欺负的主。
余姿莘不管在力度,还是狠劲上,那可远远不如江宁,她输了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她故意的。
江宁紧抿了下唇瓣:“余家的事,是你做的吧?”
“不该问的别多问。”
他出声冷淡,几乎没有情绪波动。
江宁单手拿起汤勺,在瓷碗里搅动了几下,舀起一勺尝一口:“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怎么回事,能动余家的人,除了你没别人了。”
谁会无缘无故去动余家,树立这么大的敌人?
清晰可闻的一道冷哼声。
打周敬生鼻腔里传出。
他勾起的嘴角,似嘲似笑分不清,周敬生回眸投目,像是听到个大笑话:“你知道越聪明的人死得越快这句话吗?”
他在点拨她。
江宁是个聪明人,但手也伸得长。
她端坐在床上没开口应话,胸口堵得呼吸起伏。
窗外榕叶飘零,两片垂落下来,掉进了落地窗的窗沿上,跟着叶片轻落的弧度,江宁喉咙上下翻滚,吞咽唾沫。
一个电话一直往她这里打,打了起码十几个。
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谁。
除了余姿莘没别人。
电话打不通,对面转而变成发信息:江宁,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让周敬生放手,我保证以后不会动你半分,怎么样?
江宁冷呵一声。
眼泪都要笑得溢出眼眶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她打杭景程主意时,怎么没想过会有今日?
江宁一点也不同情余姿莘。
按住关机键,她直接索性把手机关了。
屏幕黑暗下去的那一瞬,江宁无比解气。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余姿莘会找到周敬生的住宅,她哭丧着脸冲进来时,江宁正在楼上盯着天花板,百无聊赖的发呆出神。
一楼“嘭”地一声巨响。
“周敬生,你还是个人吗?”
“枉费我们余家帮你这么多,你就是狼心狗肺。”
“当初我爸让你给海宁山庄一成利润你都不肯,为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你竟然付出这么大代价,不惜自毁也要毁掉余家。”
余姿莘的指责声,从楼下不绝于耳的传上来。
江宁不会觉得周敬生这么做有多爱她。
她又不是十七八岁的恋爱脑。
他对付余家,不过也是想趁机摆脱控制。
不管余姿莘怎么喊,周敬生就是不露面。
他在书房里,分明是听得见的。
江宁拔掉手背上的针管,拿棉签压住针口,她慢慢悠悠走出去,在二楼栏杆前,跟楼下余姿莘四目相对,她满眼嫉恨如仇。
眼圈猩红得要撕碎人。
江宁抿了抿唇:“别喊了,他不会见你的。”
要说绝情,没人比得过周敬生。
这种时候,她的话无疑就是火上浇油,让余姿莘心火烧得更旺盛了。
“江宁,你就是个贱人。”
“我是贱,但你也没好到哪去,不是吗?”
江宁甚至不为自己辩解半个字,她觉得浪费口舌。
也确实是有着周敬生这块底牌,余姿莘不敢动她。
既然得罪了人,她不妨把话说明白点:“余小姐,其实怪不得我的事,你们余家被周敬生迁怒,就算没有我,他也迟早会动手的。”
这也是江宁才看清没多久的事实。
周敬生这种男人,疑心最是重。
他肯跟余家联姻,是看中余家的权势。
但他不会甘愿一辈子俯首这种权势之下。
余姿莘的脸色呈现一种乌红,青紫五五开。
面不改色,江宁说:“他早就算好了,你们余家没利益可榨,他随时可以抛之不管,余小姐,男人是不可信的。”
“我要见他。”
“他在书房。”
说完,江宁离开回屋。
屋外的动静,以及她嘴里的话,周敬生都字句听入耳中。
他一只手压着文件,另一只握住笔,低垂的眸子纠察不出情绪。
江宁看着那扇书房门,从打开再到打开,不过三分钟的时间,余姿莘泣不成声,面目惊恐加憎恨的冲了出去。
她玩味的勾了下唇:“真是出好戏。”
余姿莘走后,整个别墅回归到平静。
江宁刚想缩进被窝。
房门被径直推开,与其说是推开,不如说是周敬生撞进来的,他进门时,觉得门板碍脚,还狠狠踢了下,发出很重的回响。
他目光阴沉,直抵抵的看向她:“江宁,你没什么事要跟我坦白解释的吗?”
江宁楞了瞬。
也立马反应过来:“是我故意的,故意让她打我……”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江宁万万没想到,周敬生甩了一张孕检单在床上。
第35章 借子上位
她双目瞳孔睁大,眼神中三分恐慌,七分躲闪。
白纸黑字的,显得很是刺眼。
江宁额上的青筋隐隐勃动,深吸口气,她翻身爬起来半边身子,眼底浮动几分冷笑:“周敬生,你在想什么呢?”
说完,她自顾自的下床,动作利落淡定。
丝毫不像一个心里藏着事的人。
一股恶气,直直的顺着周敬生的肺管子,上升到他喉咙,以及头顶跟脸上。
他脸色特别的难看。
至于多难看,江宁没去看他,但周身明显下降的气温,她能感受得到。
所以,她这是把他当做什么了?
双脚刚站稳地面,迎面堵上一面黑影,周敬生站在她身前,眼神阴鸷得,随时都要掐死她,他一只手扣住她胳膊,力道用得很大。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江宁感觉到整边胳膊要断裂了。
她试图性的挣扎下。
她越是挣扎,周敬生掐得越狠。
他目光要吃人:“江宁,你到底藏着什么事?”
向来周敬生做事有分寸,眼下却有些莫名的失控。
说实话,现在江宁有些害怕。
她躲开他,但是周敬生不让,另一边空手压制住她下巴,将她的脸掰正,江宁几乎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
从嘴里呜呜咽咽的挤出一丝声音:“周……敬生,有本事你掐……掐死我……”
痛到极致,脸部只剩下狰狞扭曲的笑容。
窒息难受,眼眶灼热的程度仿佛灌入了开水。
周敬生推着她往后压。
后背“嘭……”地一声,撞击到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达。
江宁不是冷的,是疼得。
首先是她的肩膀,慢慢的蜷缩耸动。
再到胳膊跟手指,她气息起伏。
江宁把脸埋下去,周敬生一瞬扣住她侧脸,迫使她仰头仰视的看向他,那种姿态,显得他高贵而又高不可攀,而她是卑微的。
她想尽可能的做到平静,可他不让。
就这么强势对视了四秒有余的样子。
江宁挣扎着去掰开他的手指,边说:“你先放手……我……我告诉你。”
他想要什么都说。
但她不保证都是真话。
反正那个孩子早就在三年前没了。
周敬生也找不到证据去求证她的话。
思及此,江宁浑身都松口气。
紧随着,脸上那道力也有些松缓的迹象。
周敬生松开她,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视线灼灼:“江宁,你本事可真够大的,一声不响怀孕,再一声不吭做完流产。”
如果不是余姿莘交给他这份孕检单。
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竟然还有这件事。
江宁故作轻松,实则她内心波涛翻涌。
努力的逼自己表情自然一些。
她蹙眉道:“你信我吗?我根本没怀过孕。”
周敬生多聪明的人,又跟她生活了这么多年,她脸上什么神色是什么状态,他都能轻易的察觉出来。
以至于江宁需要很努力的装。
脸抬起高高的,她勇敢直视周敬生的眼睛,不显虚的唯一办法,就是对视对方。
叹口气,江宁徐徐道来。
“你知道的,我以前爱你,爱得要死要活,不顾一切,像这种借子上位的戏码我肯定考虑过,不过我不是真的怀孕,怀孕是我撒的谎。”
周敬生不说话。
许久的沉默。
薄唇蠕动,他问了声:“那为什么不直接找到我面前来?”
她不是要借子上位吗?
江宁苦笑,嘴角勾得有些僵硬了。
眼睛布满红血丝:“我怕了。”
“怕什么?”
“我发现自己在你心里,毫无地位,只是你寂寞空虚时,用来消遣的玩物,想要给你生孩子,除非我不要命了,且不说这个孩子能不能生下来,我怕先一步没命。” 孕检单上的时间署名是在两年前。
那时候,正是周敬生逐渐接替打理周氏的节骨眼上。
在那种时节,他不会让任何人阻止或者干扰到他。
否则……
周敬生眸底眯起,一抹危险一触即发,打深黑色的眸子里溢出来。
在与他持续对视的每一秒,都是无比煎熬的。
江宁时刻头皮绷紧,维持平淡无澜。
哪怕她出现一丝不该有的异样,都会被周敬生拿来无限放大研究。
在持续半分钟的对视过后。
他脚步往后退开两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会再找人去调查。”
周敬生的话无疑是在试探她。
江宁忍着心里砰砰的跳动,眉头都没蹙半下:“当然,这种事毕竟不小。”
她让他随便查。
他漫不经心的捡起那张孕检单时,江宁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她甚至笑着说道:“我没必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开不开玩笑,现在你说了不算。”
江宁看他的眼神,有些莫名的明目张胆:“你之所以这么紧张的跑来质问我,不就是怕我的事影响到你地位,放心,你怕的我也怕。”
她要嫁给周巡了。
那必须是干净清白的。
若是这种事传出去,不光是整个燕州,往下说连周家,秦姣跟周正卿也容不下这般丑闻。
周敬生面无表情。
他直接撕碎孕检单,随手丢进垃圾桶。
看着那些落下的碎片,江宁心尖被触动般的发疼。
眼泪憋到了眼眶,但周敬生在盯着她,她不敢露出丝毫的蛛丝马迹。
眼睛憋得又酸又胀。
江宁笑意慵懒不羁:“被余姿莘把这事揭开也好,免得到时候多增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