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当然了!”小胖墩提到东北那叫一个滔滔不绝,从吃的喝的讲到雪里干仗。
薛问均就听他说,听着听着总算是领教了他吹牛的功夫,什么积雪五十米高啦,他能从小区四楼打开窗户滑滑雪梯子下去啦等等等。
就跟小学生刚学会单位,使不习惯似的,听得人发笑。
小胖墩却不自知,还要得瑟地说他肯定见不到,肯定不懂吧啦吧啦。
确实欠打,他听了都觉得手痒痒。
小胖墩激情地介绍完了,缓了老半天,才试探地问:“老舅,撇役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用知道。”薛问均语气严肃说,“你也不准说。这话只有最没有出息的人才会讲。”
“那别人这么说我,我咋整?”
薛问均想了一会儿说:“打回去。”
小胖墩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就像你同桌一样。”薛问均语气沉静,“把他们全都打趴下。”
3.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教育进行得太过粗暴,一大一小骑车经过南巢中学附近的时候,真撞上了一场打架斗殴。动静不小,路边停了好几辆警车,连 120 都来了。
小胖墩看热闹的心蠢蠢欲动,使劲儿揪了揪薛问均的衣服。
薛问均顺着他的心意在马路对面停了车。
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薛问均认出里面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是学校文科班的老师。
小胖墩止不住地张望,好奇地问:“老舅,他们这是怎么了啊?”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因为我也刚来啊。”
“对哦。”
薛问均暗自叹气,这小孩儿不仅嘴有点欠,智商也挺欠的。
小胖墩八卦兮兮地看着现场,薛问均等了几分钟,决定先去饭店。
“老舅,你看!”小胖墩兴奋地大叫起来,手指着某处,毫不避讳地大叫,“樱木花道!”
薛问均一愣,条件反射地想到一个人,顺着看去果然成真。
查勇亮嘴角肿着,黑色的发根已经冒了出来,衬得那头红发有点不伦不类的。
他也被这声叫唤吸引过来,眼神对上薛问均变得凶狠。
小胖墩看不清局势,完全被他的头发吸引了视线,脸上闪烁着兴奋。
“看什么!”查勇亮往外吐了口,背挺得笔直,边松手腕边骂道,“再看他妈的打死你。”
话是看着小胖墩说的,但骂得到底是谁就没人知道了。
小胖墩短短几个小时内,快把这辈子的惊吓都受完了,一下子哑了炮了,又拽着薛问均的衣服,这把是催促他快走。
这番威胁的动静没能逃过警察,很快穿便衣的年轻警察便过来了,将查勇亮双手反剪,略一使劲,便把他整个人按到了警车挡风玻璃上。
他脖子涨得通红,整个人狼狈不堪,脸部五官挤在一起,几欲变形。
“不要在这里逗留。”警察高声叫着,疏散围观的人群。
薛问均也离开了,
临走前,120 的单架刚从巷子里出来。
他匆匆撇了一眼,看到满眼血色。被打伤的男生痛苦地发出类似昏迷的哼声,额角的皮肤翻开来,露出里面又粉又白的颜色,不知道是骨头还是肉。
胃里忽然翻江倒海,他有点想吐。
4.
转眼到了要拍毕业照的日子,余江一中临下晚自习的时候,用广播放下通知,要求明天所有高三学生务必保证穿校服来。
“这话说得,哪天不是穿校服来的?”李施雨嘀嘀咕咕地抱怨。
丁遥却没心思。
上周三的时候薛问均当着她的面,在书架上放上了一个电子日历,第二天原本淡化的谋杀录像就又出现了。
对此,她猜想是,薛问均更换了日历的举动,造成了谋杀发生时环境的变化,由此覆盖掉了原本的事件。就好像自变量和因变量的变化一般。
而经过连续几天不断调整房间的布局这个自变量来看录像这个因变量,她几乎可以确定这种猜想了。
这是个难得的好消息,起码可以在无法确认他们时空准确关系的时候,能保证薛问均可以做出影响未来的反映。
简单来说就是,当 11 月的薛问均对即将死亡这件事有了防备之后,随着事件发展,到了当天,他就有可能处于这种防备而躲过凶手。
当然,事实的实现不会是这么容易,不然早在他们联系上的第一天,录像就该消失了。
薛问均今晚上线得很晚,他刚洗完澡,正在换衣服。
丁遥又瞥到他背上那道狰狞的疤,忙别开视线,什么也没问。
薛问均神情疲惫。总跑饭店吃饭,还被按在那儿参与些无聊又刻意的话题,是很消耗精力的。
时间不够用,他就只能把论文资料,带到学校里去看去写。好在前期的准备足够充分,论文要求不是特别严格,又有丁遥这个生活在 2019 年的人做助手,给他提了不少新奇的观点。
此举有作弊的嫌疑,薛问均觉得这样有点不太公平,所以只准备写完,不准备当作保送的筹码。
“那不是会影响你保送吗?”
“没事。”薛问均语气轻松,“晚几个月拿到通知书而已。”
成绩是他的底气,诚如杨文龙等人所言,不保送,他照样能去清北。
丁遥再一次摆倒于他的自信和大条。
显然,他没意识到,假如逃不过 26 号的谋杀,不管是保送还是高考,他这样都去不了清北。
“查勇亮被警察抓了。”薛问均道。
“啊?为什么?”
丁遥既然要帮忙,当然是听他详细说过这些事情的。
“打架斗殴,打得挺惨。”薛问均简单概括。
“那他是不是要被关起来?”丁遥顿了顿,说,“这算自变量吗?”
“我不知道。”薛问均说,“这种事情能严重也能宽松。查勇亮身份证上还没成年,大概率不会怎么样。他父母赔点医药费的话,应该马上就能出来。”
丁遥揉捏着指关节,提出假设:“那要是他出不来呢?”
“你是说......”
薛问均略微迟疑,摇摇头,“没有合适的方法。”
“但如果可以让他一直被关到 26 号,那不就能排除他是凶手的可能了吗?”丁遥想了想道,“要不然你牺牲一下,犯个贱,跟他打一架,然后追责?”
薛问均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我看看吧,看这次他什么时候出来。”
实在不行就犯个贱吧,比起被杀,挨一顿打确实很划算。
“你呢?去 402 了吗?”他又问。
丁遥脸一垮:“一言难尽。”
距离林川说“想想”都快一星期了,林川似乎是有意拖延什么,原本说好的一起回家,也莫名其妙不再提起。
眼看着五月都要过完了,丁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方面薛问均遗留的线索总差一步,另一方面,她大部分时间精力又必须放在高考上。此时此刻她真是比谁都恨不得一天能多出几个小时来。
“不着急,我可以先实验自变量。”薛问均宽慰她,“你先准备高考,你只剩十天了吧,我还有二十多天呢。”
“......我谢谢你。”
这两事儿有可比性吗?
薛问均调笑道:“有,高考比较重要。”
“拉倒吧。”丁遥说,“反正我会尽力不让你死的。”
大不了她撬门进 402 好了。
“别,撬门也等你高考结束吧。”薛问均尚且保有理性。
丁遥神色古怪:“我怎么总觉得你一点不在乎这事儿呢?你不会还不相信我吧?”
“当然不是。”薛问均又笑,“我相信你。非常相信。”
他只是不在乎自己。
“别想那么多了,先这么干吧。”薛问均怕她多想,说,“万一我们真在一个时空,我活下来了搞不好还会成为你清北的学长。”
丁遥心头划过几丝别扭,是对自己隐瞒情况的心虚,不过很快她就调整过来,顺着话道:“那你怎么说也该混成社会精英了吧。”
“我算算,明年十九上大一,清北现在还没有天文系,我想去天体物理中心,到时候保个研之类的,二十八岁马马虎虎学术刚入门吧。”他中肯地说。
丁遥说:“那行,那你到时候带我飞。”
薛问均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天文学不搞飞行器,我们是基础科学,重点在于对其他学科的验证,其他科学关注地球表面,而天文的重点在于四百五十六亿光年半径的可观测宇宙。其中可能就有平行宇宙,就有我们这样的情况。”
丁遥听得一愣一愣的,到最后也没好意思跟他说“带我飞”在 2019 年是某种流行语。
5.
5 月 28 号,高三正式迎来毕业照。
实验班是全校第一个拍的班级,耗费时间多了些。
拍完合照走人的时候林川特意走到了丁遥身后,他低下头,几乎贴在她的耳边,声音很低很低:“等会儿校门口等我。”
一般来说,拍摄毕业照的下午是被默认不上课的,很多学生不满足学校组织的大合照,还会自己带手机过来,跟朋友们一起合照,从校内拍到校外。
这是学校默认的规则,也是高中三年难得的可以正大光明带手机来的时候。
而这种时候对丁遥而言有点灾难。
她还是没有勇气在这么多流行好看的智能机面前掏出那像素极差的诺基亚。
丁遥牢记林川的话,跟李施雨合照完之后,找了个机会溜到了校门口。
林川就在那儿等着,见她过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大摇大摆地出了学校,一直到拐进巷子口,林川的脚步才慢下来。
丁遥疑惑地问出来什么事。
“你不是想去看房子吗?”林川手插在兜里,冷酷沉稳,看起来更像薛问均了。“现在走吧。”
6.
402。
真的到了门口的时候,丁遥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林川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清脆的声音挑动着神经。
丁遥惊讶道:“你怎么会有钥匙?”
“吴老师给的。”林川道,“你放心,我没说你想看房子,我说我拍完毕业照想来换个衣服。”
这借口之蹩脚,丁遥无力吐槽。
林川没关门,将钥匙放在玄关抽屉里,回身道:“进来吧,不用换鞋。”
402 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三室两厅,装修风格略显老土,有些墙面因为渗水,还鼓起了石灰皮。因为少有人住,所以没什么人气。
林川将客厅泛黄的大立柜空调打开,实验着凉风的温度。
丁遥扫视着四周,快速将房子跟薛问均画给自己的户型图对应起来。
应该放薛衡遗像的桌子已经空了,只在墙上留下一枚钉子。丁遥也不能确定这里以前放的是什么。
“你先看着。”林川边说边抬脚往一间卧室走,“我去换衣服。”
“哎,你――”还真有衣服在这儿啊。
话还没说完,主卧的门已经关上了。
丁遥摸了摸鼻子。
这跟吴老师的关系好得也有点太不寻常了吧。
想归想,她也没有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直奔主卧斜对面。
那里就是薛问均的房间了。
丁遥握住门把手,掌心微微冒汗,来不及多想,猛地推开门。
红棕色木地板、快要脱落的暗纹墙纸、明黄的书架衣柜、繁琐的水晶灯、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早已在梦里、在屏幕上出现了无数遍。
丁遥呼吸急促,小腿发麻,心跳快得要爆炸了。她眼眶温热,逐渐生出一种微妙的念头,下一秒,在那书桌之前,等着自己的便将是少年的背影。
她跌跌撞撞地跑向那张书桌,想要找到那个留给自己的证据。
然而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相框――“二九年南巢中学秋季运动会优秀运动员合影”
仅呼吸间,她就在那群人中间找到了熟悉的脸。冷淡的、清隽的脸。
“三排最左:薛问均”
门口传来男人略带责备的声音:“兔崽子,开空调都不关门的,电费不要钱啊!”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丝毫不停留,直直地朝着门口过来。
“咦。”他发出声疑问,“你跑我房间做什么?你衣服又不放在......”
吴远航的话断在了喉咙里。
他看到那个熟悉的、单薄可怜的女学生,无措地站在书桌前,满脸热泪。
他视线缓缓移到她手里的相框,强压下心头五味杂陈,再望向她时只剩往日的和煦。
31.我全都知道了
1.
翻开书桌上码放整齐的大部头书,明黄的漆面刀痕深入,端端正正地刻着两行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字体规整,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出自谁的手。
吴佩莹默默地将书又全放了回去,她看不懂薛问均的意思,连带着上班也很受影响。
发现纸条的当天,她就从同事手里联系到了一个省城的心理医生。
薛志鹏还拿以前的老一套,觉得她小题大做,更觉得医生这些都是噱头,跟那些看风水、跳大神的差不多,都不可靠。还说她这是觉得自己小孩有神经病,传出去不好听。
吴佩莹跟他两看相厌,说他要是真的不信那就离婚吧,她一个人再怎么都要把孩子从火坑里拉出来。
医生的建议是先别离。离婚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尤其是他们俩感情一直很好的情况下忽然离婚,孩子察觉到真相后,更会觉得自己多余。现如今情况这么紧急,过于明显的弥补可能会起到反效果。不如先创造新的条件,满足他的价值需求。
吴佩莹听了个懵懵懂懂,对方最后总结成了一句话――被需要。
“从我掌握到的信息判断,他目前最大的问题在于身份的模糊。在这个家里,他没有自我定位。因为孩子哥哥的特殊情况,加上生活环境的耳濡目染,他已经默认自己是不被任何人接受的一方了。他有很强的负罪感又有很鲜明的个人意识,这两种情况在一起,这就让他很纠结很痛苦。他既觉得自己独一无二,想超越哥哥在父母心目中的形象又觉得是自己要对哥哥的离开负责,对自己处处要跟哥哥比较的心理感到难受。他在谴责自己。”
“这个纸条的行为,也藏了求救的信号在里面,说明他潜意识里也是希望被拯救的。他想要找到自己留下的理由,所以你们才有机会推测出这一切。你们现在要让他知道自己是不可或缺的、是被你们所需要的、他活着有很多的价值,他的想法也很正常并不用觉得羞耻丢脸。在这个过程中家长要耐心点,建立连接,建立信赖感,千万不要忽略他的观点感受。当然了,最好是可以把他带过来,让专门的医生来跟他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