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壑难填——路久瀛【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3 17:20:57

  我前一天刚从陌生人的口中得知他原来有意向去美国,且正因台风天大雨,和江铖涛他们一起被困酒店。
  我心烦意乱地盯着短信发呆,思量再三后打了一串字:“我只想要双可以同行的鞋”。
  屏幕那头的梁仕沅不理解,回了我个笑脸,说两只鞋尺寸肯定合脚,这个要求简单。
  他赶机匆忙,最后还是拿错了店内导购员给的鞋盒袋子,给我带回来一双不合脚的大码女鞋。
  记忆久远,转眼九年有余,可我还是记得清晰。
  我顿了顿,收回投放在鞋柜上的视线,继续操忙手头的物件,低头迷惘,回他:
  “我鞋子多,忘了”,生怕他那榆木脑袋不能理解,我继续说:“人这一生会拥有很多鞋,喜欢的不合脚,合脚的不喜欢,合脚的也会坏,不合脚的呢,穿不下也得丢,我看得开,不执着”。
  不知道梁仕沅有没有听懂,他原先舒展开的笑意又再次收敛起来,不紧不慢地朝着我走来。
  我感觉到身旁强烈的气流,窗外吹进为数不多的夏风,被身后的人墙堵住了口,梁仕沅从背后搂住了我的腰,将头埋在我右侧肩膀,声音低哑柔和:“可是阿越,我有什么错呢?我只是买错了一双鞋。”
  其实初三那年,我就知道我爸打赢了场离婚官司。
  案子的委托人说她和她丈夫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总是疑心丈夫出轨,但我父亲跟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对方出轨的证据。
  学生时期,我睡得早。有天半夜十一点出头,我尿急起床上厕所,听见我爸老家书房内有谈话的动静,我睡梦迷糊中,用手强揉了眼睛,凑上去看。
  那时我妈还不是全职太太,有着一份朝九晚五,偶尔需要出差的文职工作。我们全家还挤在老家屋子过日子,我爸妈在市区上班,所以他们在那边租了套房子,偶尔周末或者有事会开一辆二手车回家。
  我记得那日我妈不在,门缝里是大人严肃交谈的声音。
  梁爷爷和梁舒都在。
  “这事你得留心找证据,孩子还小,不要着急离,你现在财产状况都不清楚,也不在你手上,保全不了你们母子的利益”,我爸温和细致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小徐说的对,你不能冲动,他还年轻又家底雄厚,这辈子不可能只生一个,如果你还想要保全孩子的财产利益,就得再忍忍”
  我以前在村里见到的梁爷爷,感觉都是光风霁月的存在,知书达理,待人眉目传笑,完全没见过这般心事重重,苍白中带着憔悴和担忧。
  “可是爸,我忍得够多了”,梁舒临近崩溃,声音依旧保持调柔,她似乎咬了咬牙,唇齿之间加重了语气:“那我就逼他动手,只要有家暴的证据就可以了吗?”
  “不是,会有胜算”,我爸轻叹了口气。
  听到这些无聊的对话,我困意更浓了,原本只是伸手想要抚平深呼而出的睡意,结果打了个哈欠,打断了屋内的对话。
  我爸朝着我走来,将半掩的门缝完全打开,疑惑地看着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我,询问道:“你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起来了?”
  “爸,我尿急上厕所,还以为你忘关书房的灯了,就顺便来检查下”,我同江铖涛厮混惯了,说起慌来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梁爷爷见来人是我,脸上的沉重不见,倒是迎了一脸笑:“是阿越啊,改天放学了去江家的话,可以顺道去找我,最近得了很多书,爷爷送你一本故事集”。
  梁爷爷是我们学校的退休老师,在村里有不少得意门生,时常在课间返校找我们班主任闲聊,偶遇过几次,知道我作文写得不错,时常见面就夸我。
  “好呀,梁爷爷,我明天就去”,我见我爸正在给我使眼色,让我回房睡觉,我只能温顺般点了点头。
  听到这话,这时梁舒才转过头来看我。
  面前的女子眉眼如黛,气质温婉如春水,明眸如秋波荡漾。她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对我并没有梁爷爷热情,只是应付性地朝我微笑,同我爸说了句客套话:“徐良,你女儿长得真好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梁仕沅的母亲。
第26章 我和他孤立无援地站在岛上
  21岁那年,全城沸沸扬扬,不止是因为杨千嬅来开演唱会,还有那下半夜突袭的夏台风,以及那场暴雨。
  第二天午后,从酒店出来,林可可便表示要坐公交回学校了,江铖涛则是一路跟着我,强烈要求送我回寝室。
  “这青天白日,熟门熟路的,难不成我连回学校宿舍的路都不记得吗?”,我懊恼地抬头看了下刚平息一会儿的雨天,以及四周因车流涌动而水花溅起的马路,规劝江铖涛。
  “干嘛,谁说我是担心你,我不过是想念你们医大的妹子,还有你们食堂的锅包肉”,江铖涛摇了摇头,不听我的,执意跟着。
  刚刚得知梁仕沅偷偷准备出国留学的我,也没有心情同他吵闹,只能任由他叽叽喳喳地在我身旁作陪。
  江铖涛确实说到做到。
  傍晚时分,前脚我们刚到医大门口,他就同我说:“得了,哥要去食堂吃饭泡妹子了,如果心情好的话,晚点就往你女生宿舍送点好吃的,心情不好就直接回去了”
  刚丢完这么句话后,我还没来得及回他,便已经人间蒸发,不见人影了。
  我独自回了趟寝室,一天没吃下饭,无精打采地趴在宿舍桌上,胃隐约有些作疼。
  刚好周末有雨,舍友都待在寝室里打游戏看小说,她们见我眉头紧锁,身体不适,连忙给我倒了杯温开水、投喂了块巧克力,我才缓了过来。
  恢复力气后,我起身去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也不上床,有心事地干坐着,后来时间长了,便不知觉地趴着睡着了。
  醒来时,外头雨水已经开始新一轮的连绵不绝,我迷糊地看了眼手机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与梁仕沅最后的信息记录还停留在他上机前发给我的那句:“早点休息,晚安!”
  迟疑了一会儿,我看了眼手机短信界面,瞧见窗外雨总算小了些,便随手从寝室里拿了把雨伞,同舍友交代:“我出去一趟,你们晚上记得给我留门”。
  医大的宿舍楼大门周末是不上锁的。
  但我的心好像破防了。
  夏台风暴雨碾压后,原本喧嚣的校园在此刻格外寂静,满地凌乱的落叶,夹杂着湿漉漉的雨水,踩在脚下发出沙沙作响。
  我绕过这些,无心欣赏土地、雨水以及树叶叠加的奏乐,也没有心情将视线在雨后建筑物旁攀爬而行的蜗牛上稍作停留。
  我信念不牢,思绪复杂,坐在男生宿舍大门口、平时预留放置外卖的几张红色椅子上发呆。
  梁仕沅原定晚上9点落地泉城的航班,延误了一个多小时,当我在学校男生宿舍门口等到他时,已经是凌晨。
  其实他一直都很忙。
  我知道他忙于各类国际实验项目和论文,忙于各类竞赛和考试,甚至我也预感过以他的成绩和实际情况,我们会在毕业后的某一天,走向不同的职场轨迹。
  但绝不是现在,以荒诞的形式,通过陌生人的口头传递,让我最后知晓他的打算。
  “阿越?你怎么会在这?等多久了?我正打算到宿舍再给你报平安”
  梁仕沅正拎着黑色行李箱,往宿舍赶,他浅薄的白色衬衫上带着已经浸湿的水渍,渗透到内里,与前后正面两侧相比,落了满肩清透。
  他站在小雨中有些雀跃地看着我,甚至双眸带着疲软奔劳后的乍现光芒,兴奋地考究了几分后,才发现了我的失魂落魄。
  “你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气吗?”
  “鞋子我给你买了,是双情侣鞋,等会你就可以带回去试试”
  ……
  梁仕沅絮絮叨叨地一口气说了许多,甚至将包裹住鞋盒的袋子塞绑到我的手腕上。
  我知道他此时在讨好我,因为他平时不像现在、话少。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终于开口问。
  “我,我没有”,他有些困顿,似乎在为泄密和圆谎延迟时间,炯炯有神的目光宛如熄灭的篝火,暗淡下来。
  “你要去美国留学?什么时候?”
  对话中,我像团热火,夏雨堵不住我,梁仕沅也抱不住我。
  “还在考虑,我本来想过完今年,再同你说清楚的”,他的呼吸絮乱,情绪起伏不定,话感有些无力,但总归眸色恢复了清明。
  甚至那一瞬间,我都觉得他像是个技艺高超的演员,让我分辨不出好与坏,爱与不爱。
  接下来,他的话沉沉地打中了我,“我们分手吧,今年不分,明年也会分的”
  “理由呢?是她吗?”
  我下意识地咬了唇,低迷地伸手指向不远处,不知何时紧跟在梁仕沅身后出现的林可可,她双眼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敢上前,正撑着伞站在前方榕树旁的小道上。
  梁仕沅不敢回答我。
  因为无论什么答案,对于此刻的我来说,都是一种残忍。
  也许在年少的梁仕沅看来,他的背叛才能拯救我。
  雨越下越大,我的伞落在了梁仕沅那里。
  我在雨中跑着回宿舍,路过林可可身旁时,她侧着头直视我,眼里委屈、迷惘,不比我少。
  但那天的我,恨极了她。
  我跑回女生宿舍大楼时,生怕扰了舍友们的美梦,迟迟站在雨中,缓和情绪,没有回寝室。
  江铖涛不知从哪里搞了把伞,更不知何时出现的,总之他站在凌晨的雨中,难得安静地与我分享着同一把伞。
  我缓和了几分钟,江铖涛在我身旁站得拘谨,难得慎重地规劝我:“芊越,我说过的,他的眼里只有前程”
  “铖涛,你不懂,他好像永远是对的”
  闻言,江铖涛肢体变得僵硬,像是被冷落的孤石,他眼里没有少年意气风发的光芒,只是盯着呆滞的我,不再说话,将差点脱口而出的“我喜欢你”,硬生生咽了回去。
  多年以后,在谈笑间提起那个雨夜。
  我和江铖涛正坐在清吧里喝着小酒,他喝得烂醉,脖子往上酒红斑驳的皮肤擦拭不掉。
  我笑着问他:“所以,那天林可可到底为什么会去接机?”
  “她说她也想要个答案”
  “然后呢?医大男寝室门口又是怎么回事?”
  “她啊,把手机落在梁仕沅包里了,正返回去拿,结果撞见你们了”
  酒精作用下,如梦如幻,我不假思索地开口:“那你呢?”
  江铖涛闷着干完了杯中的酒,说那场雨,让同城的四个人死了心。
  “那你呢,那双鞋最后捡回来没有?”,轮到他问我了。
  “捡了,还哭着洗干净、晒干了”
  话落,我们相视一笑,不再说话。
  因为江铖涛和林可可都侥幸得到了想要的圆满结局,而我呢?我本以为冷冽的风会带着21岁的我同行,但直到30岁,我还依旧站在这段茫茫无果的感情中,消然殆尽。
  现如今,室内日光敞亮,梁仕沅在我身旁翻了个身,亲吻了我的额头、脸颊以及薄唇,顺势将我压在了身下,想要继续昨晚的项目。
  我哼唧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轻轻推开:“你昨晚睡死了,手机铃声一直响个不停,我帮你接了个方晚的电话,我保证绝不是故意气她的!”
  “然后呢?”,梁仕沅并不打算放过我,在被子里将我的腰身拉扯靠近他,上下其手地不安分。
  “然后我就说,我会让你请她吃饭的!让她大人不记小人过”,言语之间,我确实有些得意。
  梁仕沅嘴角勾勒起一抹浅笑,戳破我的小心思:“你不是很早就这么想气她了嘛?”
  “那倒也没有,名不正言不顺的”
  男子听到这,手部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低头咬了口我的上唇,神色暗沉下来,报复性地说:“我发现你真的很会刻意扫兴,所以昨晚算是什么?”
  “一夜情?”,我见梁仕沅快要生气了,赶紧找了时机,从床上乍起,脱离他的魔爪。
  此时我身裹着浴袍,已经逃离到房门口,手扶着房门半掩,一脸坏笑地规劝他说:“梁教授,你可不要太认真了”
  “你给我等着”,梁仕沅光着上身,跑了出来,想要试图抓住我。
  彼时,不大的两居室,难得笑声满满。
  过了十几分钟,我实在是跑累了,不想抵抗这索命般的抓捕,便任由梁仕沅拽着。
  他拉扯着我的手,将我推在墙上,伸出左手包裹着我的脑袋,右手揽着我纤细的腰身,来回摩挲拿捏,深邃的瞳孔泛着平静的微光,带着笃定,突然郑重其事地同我商量:“阿越,要不,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眼里的认真,让兴头上的我呆怔迷糊了一会儿,没有轻易回话。
  清晨的客厅,静寂得宛如位于湖中央,四周是涌动的水波纹,我和他孤立无援地站在岛上。
  这座岛,没有沟壑,也没有分水岭。
  许久,我不忍他失望,点了点头,说我考虑一下。
  但他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以及生育的恐惧。于是他干咳了两下,结束了这场只在内心波涛汹涌的谈话。
  我听见他缓缓地开口说:“算了,我觉得以生育绑住你,是我想法卑劣,你应该有坚守自己选择的权利”。
  梁仕沅并不知道,我从来都不恐婚恐育,我只是害怕,我的孩子也会成为我。
第27章 未寄出的信和想见的她
  夏日清晨闷热,常年无休的医院停车场职工车位近乎占满,我刚送完梁仕沅回学校,便顺路来医院。
  结果好不容易兴头上来,开次车上班,却在停车场耽误了大把时间。
  好在我今日预留了空档,提前出门。
  只是我没想到方晚比我早到一步,我到达地下车库的电梯口时,她已经穿着她严丝合缝的高跟鞋,站在那边。
  此时还早,四周很是安静,原本有些平和的方晚见到脚步声的主人是我,便迅速调整了站姿,略带气场。
  她质问我,“徐医生,昨晚怎么回事?”
  想必方晚极具傲慢的骨子里是对我恨之入骨的。
  作为女人,年纪轻轻就在事业上成绩斐然,经济自由,受着多人的追捧,梁仕沅估计是她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劫数。
  所以她没见我之前,对我充满好奇,觉得我是个值得她期待的对手,可现今她为爱飞奔回国,见到似乎凡事都不如她的我,自然会失望许多。甚至有着不知名的泄气。
  “昨晚啊?”,今日穿小白鞋的我气场略微逊色,显得有点弱。
  于是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继续:“昨晚的话就是字面意思”。
  方晚英气的脸上传达着不满,瞪了我一眼,带着质疑:“哪里会有人突然晕倒,又恰好倒在她前男友的怀里?”
  想来方晚已经连夜做好了功课,找人打听了下我昨天的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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