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过境——陆归【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3 17:25:49

  “……你怎么啦?”
  他摸摸她的头发:“明天还得去公司加班,早点睡。”
  黑暗中,江卉轻轻笑了一声。盛嘉实闭上眼,迅速陷入沉睡。
  时至九月,又有一批应届生入职,盛嘉实忙得不可开交,连续好几个礼拜没见到江卉,倒是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来了上海,约他出来见了一面。
  蒋家瑜小时候对自己的名字一万个不满,但读完高中大学,如今回国了,也终究没改,绰号的事已经无人再提。童年时代的友人好久没联络,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场面略微有些尴尬的时候,蒋家瑜一拍脑袋:“哎,我想起个人来,在美国见着了。”
  “谁?”
  “你之前那个女朋友,前女友。”她说,“我同学的同学的同学是她老公的同学。”
  “老公?”
  她迅速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偏提了哪壶,想要收声,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她在美国订婚了。”
  盛嘉实微笑着:“我不知道。”
  蒋家瑜干脆捅破窗户纸:“你现在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
  盛夏酷暑日,他如坠冰窟。找不到向上攀爬的抓手,因为心里知道,原本是不应该进来的。
  再次见到江卉,是在半个月后。上海下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纸糊的秋老虎一下就给淋垮了,盛嘉实在一夜之间穿上长袖外套,走在路上还想把手揣兜里。江卉站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前等他,远远冲他挥手,递来一杯热饮。
  “晚上吃什么?”
  “我有约了。”
  盛嘉实愣住了:“不一起吃?”
  是她叫他过来的。
  江卉低头啜饮,许久说:“我有新的喜欢的人了。”
  他脱口而出:“这么快?”
  惊诧的表情在江卉脸上一闪而过,她随即失笑:“你也太好笑了吧?我现在还是你女朋友哎。”
  盛嘉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话确实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但奇怪内心平静,并没有波澜。
  “你看,你心里还装着人,住不下我。”她笑眯眯的,“我起码要独占一室一厅的,才看不上隔断房呢。”
  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男孩从商场里跑出来,穿白色卫衣、蹬灰色球鞋,头发剪成板寸。江卉潇洒地挎上背包,往前走两步,回头说:“可能你一直都是个残忍的人,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他的心难道真是隔断房么?听起来很廉价。
  和陈斐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两三年,随着年纪增长,这段恋情在生命中的占比只会越来越低。一切都会过去的。忘了她,洗心革面,从头做人。他这样安慰自己。
  坦率讲这几年他过得其实还可以,要说没有动过心,那是违心话,只是再也没有心碎过,这也并非坏事。除了偶尔梦见飞机事故、坠落在大洋中心,满身冷汗地醒来,这时候难免想起她,却也只希望她过得还好――不过不能太好,要比他差那么一点。
  那些恶毒的话是拙劣的表演,因为从来没有过完整的告别,所以看见她,心里就燃起痛苦的火焰。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妈去世,我爸和他的学生结婚。我和江卉交往过。有一段时间,我很讨厌你。”狂风暴雨中,盛嘉实的声线平静如湖水,“你说的话,我当然记得,没有喝到那个程度。”
  “哪个程度?抱着我家马桶喷射呕吐物的程度?”
  他没好气:“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
  “我现在的生活很稳定,所以会害怕你再次进入我的人生。我会上瘾,而你不会留下。”
  这是什么话?陈斐想开口争辩,被他再次打断:“但这就是我会喜欢你的部分。”
  “你看,我向往你身上的欲望和力量感,但这种特质一定会伤害到我;你喜欢我什么呢,无非是我做人温吞,但这也让你吃过苦,不是吗?”他当真是在专注分析,“人性是很奇妙的:我们向往的彼此身上的特质,事实上只会伤害到我们自己。这就是我不想见你的原因,主要还是对我的身心健康有负面影响,对我们两个人的身心健康都有负面影响。”
  越说越离谱了。陈斐仰面朝天,脚底刺痛、太阳穴狂跳。
  “你什么时候考了心理医生执照了?”
  盛嘉实坐起来:“我这是在和你坦白!敞开心扉!”
  “和我敞开心扉做什么?邀请我进去看看?”
  盛嘉实冷笑:“对牛弹琴。”
  “骂谁呢?”
  “骂你呢。”
  小学生吵架正进行到半当中,陈斐忽然举手道:“我又流血了。”
  她不按常理出牌,盛嘉实一下没了架势:“脚吗?”
  “嗯。”
  他打亮手电筒下床,拿来医药箱,在她床边坐下:“我看看。”
  刚坐下就知道这人一肚子坏水又冒泡了。陈斐把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眼睛乱转,瓮声瓮气道:“骗你的。”
  盛嘉实气得血往头顶流,隔着被子往她腿上砸了一拳。这一拳打得妙,正好打在陈斐受伤的右脚上,她原本是装腔作势放空炮,这下是真伤到了,嗷地叫出了声:“盛嘉实你怎么这么小气?”
  他又给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掀开被子,陈斐脚底的纱布已经渗出血来。大半夜又给自己找了点活干。
  陈斐好汉不逞强,此时三缄其口,生怕医生借操作之机下狠手,盛嘉实倒是迅速认下了这笔倒霉账,低头帮她换药。纱布原本就贴得不扎实,她的伤口又深,血就没停过,形状吓人,盛嘉实自从工作以来就一改上学时马马虎虎、万事能糊弄就绝不上心的态度,此时临时上阵做护工,手上动作就更仔细,使出了绣花功夫。
  陈斐百般无聊,忍着痛就着手电筒灯光观察他的侧脸。他这些年瘦了许多,都有些脱相了,只有鬓角还是毛茸茸的,看起来总有些孩子气,于是便长成个别扭的样子:既稚气未脱,又老气横秋。如果在街上偶然擦肩而过,她恐怕一眼认不出来。
  想到这儿,陈斐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过来,坐直身体。
  忽然伤口剧痛,她反射性地蹬腿,被盛嘉实按住:“用双氧水冲洗一下,很快的,你忍忍。”
  “你这么快?”
  盛嘉实没防备她这时候开始倾倒黄色废料,用力把纱布往她脚心一贴:“行了。”
  陈斐疼得浑身冒汗,大声抱怨:“你报复心也太重了吧?”
  他懒得理她。
  “你看看我这儿,有点疼。”
  “哪儿?”
  她指着自己的脖子:“是不是刚才躺床上,被玻璃碎片溅到了?帮我看看。”
  盛嘉实弯下腰凑过去。毛茸茸的鬓角令他形似日本某个小猴子形象的玩偶。一个人怎么能变化那么多,可是仔细看起来,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备用电源即将耗尽,灯光闪烁,他在刹那间顿首,陈斐伸手捧住他的脸,嘴唇贴上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二十岁初夏的夜晚,月光如水,洒在快捷酒店说不上干净的床铺上,窗外有学生借校庆时机通宵玩乐,盛嘉实偷偷摸下床,想去探一探他的好朋友陈斐的鼻息,只是为了确认,她还没有死掉。
  她的指尖一定是触碰过月亮。否则不会在抚摸他的耳廓时,感觉那样冰凉。
  陈斐双手枕头,丝滑地躺下,看着他:“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对吧?”
  盛嘉实还坐在她床上,即将变成一尊沉默的凝固的雕像。“……对。”
  “那怎么亲嘴的时候还会张嘴?”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仍佯装无辜的样子令人直欲伸手掐住她的咽喉,“你再好好想想。”
第23章 . 事以密成
  台风过境的第二天下午,轮渡通航,盛嘉实拖着行李箱逃离小岛。
  陈斐正坐在门口嗑瓜子,奶油味嘎嘣脆,嘴皮翻飞,右脚高高翘起搁在凳子上,像古代小说里拦路抢劫的土匪。忽见他从楼上下来,招呼了一声:“走了?”
  盛嘉实的视线快速掠过她的脸指向角落,怕把她看疼了似的,一言不发,把箱子往上一提,跨出门槛快步流星向码头走去。
  看把他吓得。陈斐把瓜子皮吐在桌上,心想。阿婆坐在堂前沙发上看电视,正巧目睹这桩官司,问:“你怎么他了?”
  没怎么啊,也就是亲了个嘴。陈斐抓起几粒花生丢进嘴里,安静咀嚼。
  时隔两周再回到Joyce的工区,一切都很熟悉,除了打开电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们把她的电脑格式化了。李坤在她休假结束返工的第一天早上就把她叫进会议室,几轮关于天气和海岛生活的社交性对话之后,忽然有人打开会议室的玻璃门走进来,短发、白T恤、牛仔裤,陌生男人拉开李坤旁边的位置坐下来,李坤介绍道:“这是田然,之后Joyce的产品总负责人。”
  田然伸出手和她握手。
  陈斐微笑着:“总负责人和负责人的关系是什么?”
  李坤说:“总负责人作规划、分工协调,负责人帮助落地、协助分工。”
  “除了我负责的模块以外,还有别的模块向总负责人汇报吗?”
  “目前只有这一块。田然你要不要说一下业务进展?”
  田然向后靠在椅背上。这是个非常自信松弛的姿态,松弛到几乎像是故意为之的羞辱,脸上的笑容分寸不让:“上周你在休假,我就先问了问你的核心下属,希望你不要介意哈。”
  “哪儿的话。”
  他清了清嗓子:“整体的分工和Headcount,我觉得都需要再盘点一下。这点必须得你帮忙,陈斐,没有你真干不了。”
  装腔作势。陈斐干脆也装到底:“您一句话的事儿啊。”
  他摆摆手:“嗨,哪儿的话。”
  会议室外的人都明眼看见这三个人走进同一间屋里,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耳朵塞进锁眼里,忽见房门大开,所有人的视线一下都聚焦过来,情形颇似新闻发布会上,明星从幕后走向发言台前,陈斐庆幸自己今天化了妆、涂了口红,还戴了去年生日时钱方园送她的大直径珍珠耳环。
  李坤紧接着又去赶下一个会了,两人边聊工作边向工位走去,忽然半道跳出个徐行,拉住田然道:“然哥,这个季度规划……”
  他露出抱歉的眼神,陈斐心领神会:“没事儿,你们先去吧。”
  正好电梯到楼层,铁门朝两侧打开,一个相熟的人抱着电脑从里头走出来――周文远。
  他看了她一眼。身边跟着的是公司HR,关于内转、简历、薪资的聊天碎片隐约落进她耳中,陈斐张开嘴想打个招呼,还没出声,只见周文远战术性地掏出手机,低头打开微信,手指疯狂划动,仿佛真有什么重要信息是需要这样一行行校对的。
  李坤的态度、田然的意思、徐行的打算、周文远的表情,她都已经完全了解。世界运行的规则本就如此,人人都要追热度、争上游。李坤已经把她的接班人都找好了,她留在这里,最后只能落个被找借口辞退的下场,性价比不高,现在最好的计划就是赶紧找下家,越快越好。
  钱方园短暂地做了两个周的产品负责人,就迅速又被撸了下去,堪比英格兰的九日女王,陈斐在柳茜茜家看见她,两个倒霉蛋坐在桌子两侧,各自顶着一对色彩浓重的黑眼圈,柳茜茜在当中举杯:“我们三人帮,也算是各经历了一次被动失业了,来,走一个去去霉气。”
  钱方园一饮而尽,捏着杯子说:“我是受不了了。”
  陈斐点头表示赞同。
  “你开始投简历了吗?我有认识一些猎头,要推给你吗?”
  陈斐摸着下巴道:“不急。”
  “怎么不急?你要在这里等到季度末李坤拿你开刀、背低绩效的名额吗?那时候就不是体体面面走了,是被辞退。”
  她老神在在:“我心里有数。”
  其实她也有一些存款,不必急着马不停蹄地开始下一个工作。磨刀不误砍柴工,休息一下又能怎么样?就她过去两个周度假的经历来看,体验应该还不错。
  窗外微风瑟瑟,夏天到了末尾,天气很快就要转凉了。陈斐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拿好了主意。
  从海岛回来两周,盛嘉实的衣服还塞在行李箱里没收拾完,原因无他,还是工作太忙了。
  他是抱着辞职的心态回来的,没想到辞呈还没捂热,刚走进办公室就被老板拉走了:“哎你真有两下子啊。”
  他摸不着头脑:“什么东西?”
  “你那个小朋友,”老板的手在半空中比划,好像想给他比划出个人形样貌出来似的,“删帖了哦?”
  盛嘉实瞪大了眼。
  叶原看起来完全是个烈女的样子,打死她都不肯向虚伪的职场PUA、充满血汗泪的肮脏行业低头,怎么到底还删帖了?他试图联系叶原,结果发现这个专门为了去现场游说她而购入的新手机号也被她拉黑了。看来帖子是可以删的,但话确实是一句都不想多说了。
  他默然回到桌前坐下,刚想起兜里还有份辞职信,胡安抱着一叠资料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盛老师盛老师盛老师,快快快老板让你帮我看看这个,快快快快快。你怎么才回来?急死我了。”
  稀里糊涂,真是稀里糊涂,盛嘉实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这个小组又到了他手上。半道接手的项目简直支离破碎,他每天横穿上海四处开会调研取证,两个周下来险些没脱层皮,周五到家一拍脑袋才想起去海岛穿过的衣服还没洗,塞在箱子里,兴许都臭了。
  于是赶紧跳起来收拾。臭倒是没臭,但洗衣服也很花了一点时间,盛嘉实看着一阳台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洗衣液清香的衣物,内心十分满意,终于到了休息时间,打开冰箱拿出一听可乐,啪地打开,泡沫霎时涌出来――
  有人按响门铃。
  “谁啊?”大晚上的没点眼力见。
  “快递。”
  是个女的。可他没买什么东西啊?
  盛嘉实心里纳闷,一边擦手一边走向玄关,留了个心眼,凑到猫眼前:门外站着一位穿白T恤、牛仔短裤、白球鞋的女士,身侧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脸庞两侧,两个圆环状的金属耳环,在楼道日光灯下闪烁着阴险的光。
  是谁疯了?
  “放门口吧。”
  陈斐清了清嗓子:“需要本人持身份证签收。”
  “什么东西?”
  “呃,”她望着天,信口胡诌,“文件。EMS快递。”
  “你退了吧,不是我的。”
  这人也太不小心了吧?也不看看,万一是银行账单法院传票呢?就不怕耽误事吗?简直毫无趣味。陈斐没招了,又按了一次门铃。
  “谁啊?”
  “是我,陈斐。”
  门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传来盛嘉实冷笑着的回复:“你刚才玩什么花样?”
  “真有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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