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林濯想，有一个妹妹似乎还不错。
毕竟，她真的很乖。
那位因人群拥挤而撞到自己的摄影师也提出给自己拍照，林濯讨厌拍照，他拒绝了，但是林三七直接蹭到摄影师的面前，声音很甜地说出流利的英文。
“Thank you sir，you are so kind！”【谢谢您先生，您实在是太善良了。】
摄影师似乎是第一次见亚裔面孔，还是这么一个甜美的小女孩，他微微俯身，声音低哑。
“Oh， sweetie，It’s my pleasure.”【噢，可爱的小女孩，这是我的荣幸。】
就这样，摄影师微微蹲了下来，找准一个极其经典的角度拍摄这一幕，悬日将落未落，灿烂的光辉肆意撒在她的头发上，她对准镜头，甜甜一笑。
“咔嚓”一声，似乎就是永远。
林濯提着她的书包，缓缓跟在她的身后，那双冰冷刻薄的双眸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温柔和宠溺，他们穿过人群，一幕幕朝着悬日方向走着，似乎越往前走，它就永远都不会落下。
“哥哥，你快一点啊！这个曼哈顿悬日会不会落下来啊！真得好漂亮啊！”
“哥，你看，那面墙上反射出来了悬日的影子，好美啊。”
“哥，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啊？”
“我们还来看好不好？”
林濯当时勾唇一笑，看着车辆川流不息，少女脸上撒着金光，她眼中带着狡黠，全身上下似乎都在发光，眼眸眨动。
“下一次在7月12日。”
少女慢慢向自己走来，棕色小皮鞋哒哒地踩在水泥地上，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
“那，那你下次能带我来吗？”
“你会不会又因为学业很忙，不管我啊？”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踩在棉花上，看着面前女孩依赖一般地撒娇，眼眸含笑，勾唇道。
“不会，我会带你看悬日，以后带你看每一个曼哈顿悬日。”
林濯食言了。
或者说，他确实带林三七看了另一个曼哈顿悬日。
在救护车上。
那一年的林三七被林语书冠上叛逆的标签，被学校里的同学带坏，学会喝酒，抽烟，甚至晚上还去泡吧，面对一次又一次下降的成绩，她只是白了林语书一眼，声音清冷。
“我说了，我讨厌数学，这些根本就是大学的内容，我连题目都看不懂。”
“放弃我吧，行吗？就把我当一个普通学生看，接受我的平凡就那么难吗？”
“我真得很讨厌，很讨厌一回到家就要被关在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私人时间，你甚至翻过我的日记，随意进出我的房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看？”
“姑姑，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领养回去？”
一句接着一句，就像此时此刻空气中最佳的催化剂。
慢慢地，慢慢地累计，点燃引线。
最后“砰”――一下，彻底爆发。
人前端庄优雅的林语书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此时此刻暴走的情绪，她狠狠地扇了林三七一巴掌，甚至手都在发抖，她直接掀开林三七的书包，拉链被扯坏，里面掉出一包女士香烟和打火机，还有一大堆化妆品。
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扇在林三七身上。
后面林语书也确实扇了。
毫不客气。
林三七垂下头，看着自己嘴角滴下的血迹，娇小的身体里面第一次萌生叛逆的想法，断崖式的待遇和不合的三观让她整个人都像重新组成骨架一样。
她开始进行反击。
一次又一次，除了没沾大麻那些成瘾物，剩下所有叛逆的几乎都沾了个遍，那个时候林三七单肩背着书包，喝着啤酒，看着踩着高跟鞋无可奈何的林语书，心里有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
但是林语书还是没放弃自己，开始请家教老师，一对一的进行辅导。
可是林三七已经在她面前撒过太多谎言，当她哭着说老师猥亵自己的时候，林语书已经不相信了。
她不仅不相信，甚至还放任。
并非一棍子打死，而是情愿这样反击也要折磨回去的决心，当时集训回来的林濯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林语书把林三七绑了起来，直接送进管制所，她哭着喊着林濯的名字。
林濯答应她，会把她救出来的。
可他没有。
他没有兑现诺言，他从林语书听到严重一万倍的描述，似乎下一刻林三七就能拿着一把刀上街杀人了一般，他认为自己是在为林三七好。
直到……直到管制所一通电话打给自己。
那是2002年的7月12日，盛大的曼哈顿悬日引人注目。
他坐在救护车上，西装革履，看着躺在担架上的林三七。脸色苍白极了，瘦了一圈，海水倒灌一般的窒息和缺氧迫使她整个人攥着白色床单，长发被汗浸湿，她大口呼吸着，近乎140的心率和升高的血压，让她在那一刻感受到彻底的濒死感。
在睁大眼睛那瞬间，窗户反射着那轮曼哈顿悬日。
落在她眼尾的那颗泪珠里，折射光芒。
林三七死死盯着他，咬着下唇，鲜血溢出。
“liar.”
“你这个骗子。”
滚烫的泪珠落下，林濯从那以后不停在网上搜索惊恐发作，以及后续会不会发作，他坐在冰冷的病房椅子上，医院里面浓厚的消毒水气味就像是淹没人耳鼻一样，那一刻，他看着ICU里面亮起的灯，想着医生说出的严肃话语。
“那家管制所本身就是私立的，小女孩还这么小，有什么是不能在家里管教的，她手上有针眼，被注射过多次镇定剂，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你们家长难道从来不过问吗？”
“还有，大腿内侧有刀伤，看角度应该是她自己划的。”
哒哒声，林濯抬眸看着赶来的林语书，她刚刚上庭，手机关机，所以管制所的电话打到自己手机上，林语书脸色苍白地看着ICU，声音颤抖。
“怎么，怎么会进ICU？”
她疯了一样地攥着林濯的手腕，尖锐的指甲刺向他手上的皮肤，他手很凉，滚烫的泪珠落在皮肤上，掀起眼皮看着自己歇斯底里的母亲，声音冰冷。
“惊恐发作，自杀倾向，妈，你当时怎么和我说的？”
“你说林三七在学校拿刀伤了人，被记了过才送进去管制，可是我刚才托朋友查过了，档案上清清白白。“
“你骗我。”
轻轻一句，林濯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那样一双生疏的双眸似乎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他的手都在发抖，呼吸不断加粗，似乎在强忍住自己的情绪。
他狠狠攥着拳，看着面前无措的母亲。
林语书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冷笑一声。
“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她就是厌学，每个小孩都会经历这些的，而且那个管制所我是经过调查的，虽然是一家私人机构但是很可靠的，据说，据说每一个出来的孩子都会变得很听话很懂事，热爱学习。“
“我是为了她好啊！我是她姑姑！我能害她吗！”
林濯冷笑一声，他扯着嘴角，慢慢站了起来。
“你还知道你是她姑姑，学习就有那么重要吗？就比她的幸福，快乐，健康还要重要是吗？学习不好怎么了？”
面对一句又一句质问，林语书哑口无言，她脸色逐渐苍白，直到最后一句落下。
“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就不会骗我，骗我她持刀伤人。”
“妈，其实你心里一直都清楚，清楚一切。”
他眼中落下一滴滚烫泪水，单手指着林语书，泪水落在那块腕表上。
“可你还要那么做，我真得，真得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第48章 谈谈
后来，林语书还是妥协了，身为一名精英律师，她向来能言善辩，始终没有承认过自己的错误。而出于她是长辈，林三七后来也从来没有追究过那件事情。
慢慢的，那似乎就隐瞒在每个人心里，成为一件不可追溯的往事。
林濯手指颤抖，看着落地窗外将要升起的太阳，新的一天即将来临，曼哈顿悬日远比此刻眼前的朝阳瑰丽绚烂，但他应该再也看不到了。
公寓
林三七睡得很好，白皙的脸就这么贴在柔软的被子上，她眯着眼睛看着透过窗帘照在脚踝上的那缕阳光，脸上挂了笑，从衣柜里翻了一件辛君知宽大的白色衬衫，罩在那件棉麻长裙外，踩着棉拖，看着正在厨房做饭的男人。
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闪烁，缓缓开口：“你不用上课吗？”
辛君知指着沙发上刚刚晾干的校服，手上拿着早餐，回眸看着她身上那件宽大的衬衫，指尖颤抖，喉结缓缓滚动，声音有些哑。
“今天周日，校服给你洗好了，你手机在茶几上，昨天忘记告诉你了。”
他顿了顿，撑在桌子上掀起眼皮注视着她。
“我替你接了个电话，林濯的，这段时间你跟着我，我会送你去集训，他和我说你很喜欢画画对吧？”
林三七手不自觉地颤抖，画画是她在管制所里面唯一被允许的行为，那种封闭的环境，绚丽的色彩成为了唯一的光，林濯并不知道，在管制所后门的垃圾桶里。
曾经有数张，上面都画着5月22日的曼哈顿悬日。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
“对，林濯，居然答应了？那我姑姑那里？”
辛君知看着水龙头下缓缓流出的清水，伸手看着水珠在皮肤上滚动着，声音很哑。
“他答应了，明天我带你去学校办流程。”
林三七坐在餐桌上吃着早餐，她似乎在想着些什么，有的时候短暂的欢愉或者发泄并不会让她失去理智和原本的计划，她摩挲着自己的手机，仰着头开口。
“晚上叫你舍友来一趟吧，我把柳芸也喊来，我们谈谈。”
辛君知顿了顿，想着昨夜给自己打了一夜电话的任力，迟缓地点头。
“好。”
-
任力这两天并不好过，他回到别墅，将自己一直关在房间里。无论是任妍，任才华还是楚禾恬，都无法敲动他的房门，他坐在落地窗前，一遍遍看着DV机里面的录像。
嘈杂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的手指搭在DV机冰凉的外机上，听着里面林三七的逼问声，还有路随风醉酒后那刺人的字句。
他的手在抖，依稀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空间在一瞬间填满了声音，他攥着拳，不敢想象，甚至下一秒就把DV机合上，他蹲坐在落地窗前，低声哭泣着，声音很小很小，却痛彻心扉。
任妍一直守在门外，她眼眶发红，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觉。
她手上拿着的是被任力没收的备用机，眼中莫名带着一分坚定，她看着群里面还在频繁刷频的各类辱骂词语，点开群主的头像，看着熟悉的“青”，眼眸闪烁。
她打开手机，慢慢走回自己房间，给小跟班打了个电话。
“喂？”
小跟班直接一个鲤鱼打滚，从绵软的床上弹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电话上面显示的那个名字，声音可激动了。
“任妍？任妍你终于被放出来呜呜呜呜，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嘛！而且最近，最近学校实在是太精彩了，林三七和路随风要在一起了你知道吗！”
任妍眼神凛冽，她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一遍遍刷着校园论坛。
她眼神很冷：“我现在不关心她的事情，帮我打听一下最近顾清涟的情况，我要全部。”
小跟班整个一抓耳挠腮，难不成……难不成是任妍不喜欢那个记者，改成喜欢路神了，要跟顾清涟这个正主打擂台。
“你确定吗？顾清涟咱们斗的了吗？”
任妍看着屏幕上熟悉的一个ID，上面写着一个“清涟”，看着她的动态，对着电话那头轻轻一笑，带着几分讥讽。
“不，我要和她好好交朋友。”
-
房内，任力瘫在地上，他看着DV机里面模糊的画面，侧着头躺在地板上，似乎看到了她们三人明媚的模样，在柏树中学的草坪上，在故宫里，拿着DV机拍着自己的日常。
他睫毛缓缓眨着，看着DV机逐渐消耗的电量，快速往后播放着。
“哎，薇薇，你看看那是不是鸽子啊！哇，好漂亮啊，故宫上的雪真的好美！”
“这个颐和园台阶这么滑我肯定下不去！我不下，林三七我不下去！”
“芸芸，你下不下！不然咱们就继续往前走，你这几天得走了一万步吧！”
“要不，咱们换一条路吧？”
“啊――我的白棉袄啊！柳薇，我就说走这个台阶吗！”
任力浅浅勾唇笑着，漆黑的瞳孔就这么盯着屏幕笑着，他鼻子一酸，看着突然刺啦的画面，慌措起身看着DV机定格的画面。
这是DV机里面最后一段视频。
背景是故宫，漫天飞雪，银装素裹。
林三七将摄像头对准了柳薇，身旁没有入镜的柳芸似乎在一旁撒着雪花，纷纷落下，林三七啧了一声，笑着对柳薇说。
“你说啊，这录着呢，你不是打算生日的时候送给心里那位吗？”
柳薇甜甜一笑，她长发披散下来，温柔沉静，穿着一身殷红呢子大衣，手上戴着白色手套，眼眸闪烁，脸上似乎也变红了，她舔着下唇，缓缓开口。
“生日快乐，任力。”
一句落下，柳薇顿时脸更红了，整个人把脸埋在手心，就听到一旁的柳芸起哄：”姐姐，你倒是把那句话说出来啊，不说出来怎么叫惊喜呢！“
”对啊，说出来嘛！好歹是生日礼物呢，咱们可是花钱来了故宫的！”
柳薇被这俩人弄得脸更红了，潋滟双眸对着镜头，声音很轻。
“我爱你。”
刺啦――
画面消失，DV机彻底没电，“啪嗒”一声――任力躺在地上，看着昏暗灯光招进来，似乎日落了，窗帘外的落日将金光撒在河里，他看着嗡嗡作响的手机，用尽力气接过。
电话很快被接通，任力耷拉着眼看着外面无形的风。
“喂？”
辛君知看着屋内备好的火锅配菜，以及沙发上聊天的姐妹俩，声音很轻。
“地址发你手机上了，过来一趟。”
“把DV机带上。”
任力顿时起身，他攥着拳头，听到辛君知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三七和柳芸要见你。”
挂掉电话以后，任力顿时冲到卫生间里面给自己泼了一捧冷水，顿时，他看着镜子里面异常狼狈的自己，挤开洗面奶，顿时把自己收拾干净，冲了个澡，换了件衣服，就直接拿着包往外走。
他快速下着楼梯，看着惊讶盛饭的王妈，撂下一句就大步远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