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园月——鹅儿水【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3 17:29:02

  最后的最后,秋原才叹气道:“卢照,我爱你,你呢?”
  这一次,卢照并没有回答。她想,她的答案早已经给过了,郁秋原不至于笨到这也想不明白。
  后来每一天,他们都在一起。到老,到死,到轮回转世。
第65章 卢照〔番〕哽咽梦中
  (一)
  有一段时间,卢照的生活特别难。她被打为“吃剥削饭长大的人”,又成了右派,处境不容乐观。
  帽子尽管扣下来了,却并不急着定罪,只是大辨认和批判会多得令人厌烦。无数次的检查,一遍遍写,车轱辘话来回说,然而事情却总得不到解决。
  说实话,卢照也不知道自己头上的帽子是怎么得来的,她并没有在错误的时间嫉恶如仇,也没有替任何人说公道话,她只是战战兢兢地活着。
  最开始或许还试图守住卢家的权势,渐渐地,也无能为力了。
  历史的风向变得好快,一时东风压倒西风,一时西风压倒东风,卢家又不像严家那样,在战时有一位身先士卒的爱国义士,因而总不得上头信任。
  秋原的情况要好一些,一则,他是卢家重金买来的,算是受旧封建迫害的对象;二则,他出身贫苦,这在那时的人看来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不知过了多少天,折磨才暂时告一段落。随之而来的,是卢照一般右派的身份。按照结论,她还要下放农村劳动。这一点后面并未完全实现,因为卢家在战时还是为前线义捐过一笔庞大的金额,内战期间,革命党也接受过卢小姐的接济,建国以来,卢照夫妻又一向对上层毕恭毕敬……
  如此功过相抵,上头考虑到卢照留过洋,文化还是有的,就安排她去南京远郊的一所小学教书。这也算是一种改造。
  尽管卢照并没有在那学校待很久,却依旧有一段不凡的经历。
  她刚去没多久,就被人瞧上,找了麻烦。学校里面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书记,六十多岁,梳个油亮油亮的背头,不知管什么的,似乎有一点喜欢卢照。
  他经常拿着书到卢照住的地方请教。卢照很不喜欢这样,但迫于官威,也不敢过分得罪。只赶在下一次他再来的时候提前躲出去,跟另外几个妇女一起聊天,彻夜不归。
  这种孩子气的伎俩,当然瞒不过书记的法眼。他根本不给卢照脱身的机会,某一天课间,他甚至紧紧抓了她的手,问她要不要做他的情人。
  其实,卢照那时候也五十多了,她并不会将委身看得有多重要。就算日后秋原问起,她也会据实以告,只因这件事的错并不在她,她没有愧对任何人的地方。
  只不过,不能是那么个人,实在难以容忍。长得太磕碜了。又色,摸了手又想摸屁股,只是贪图一种无媒苟合的痛快而已。
  在卢照直接拒绝那个书记的请求以后。她的生活,无可避免地更坏了几分。
  那年冬天特别冷,每当金陵大雪,卢照一定就会被安排站风雪,日夜站在雪地里,不许挪动。这既是书记对她不识抬举的惩罚,也是一种威胁,逼迫她回心转意。
  这一段经历,几乎没有人知道,卢照也从未主动对人提起过。她不敢,也不能,害怕招来杀身之祸。
  就这样忍了几个月,碰上书记升迁,搬到市里办公,再想磋磨人,就有点鞭长莫及。卢照很是高兴了几天,最终还是病倒了,全身发冷发热,半个月起不来床,不知道是个甚麽病,赤脚医生也看不出名堂。都是被那群没人性的东西害的。
  卢照这个人,虽说出自富贵人家,有许多小姐脾气,可正经吃起苦来,绝不至于输阵。只有在阜坊小学养病那段日子,有那么几个紧要关头,她真觉得熬不下去,有厌世之感。
  农村的早上,总是特别富有生机。燕子叼着树枝飞来飞去,小狗忽东忽西地穿梭,黑猪饿着肚子不停叫……卢照躺在一张半塌不塌的土炕上,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明明新国家建成那天,她还去北京观过礼,她也同亿万万同胞一起,无比期盼新世界的降临。然而,然而命运回馈她的,却只有无尽的苦难。
  或许,也有秋原不在身边的缘故罢。结婚二十几年了,他们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分隔两地。垂危之际,卢照感觉自己的心就像一汪寒潭,随便来点风吹草动就皱了,偶尔甚至想郁秋原想到睡不着觉。就怕第二天醒不过来,那么,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总之,非常痛苦,非常不堪回首。同时还夹杂着零星的后悔,或许当初还是应该让秋原跟来的,不然不至于这样孤立无援。
  依郁秋原的性子,不管发生甚麽,他肯定都不会放弃卢照。结论下来那天,他就毅然决然离开原有的工作,又跟上头打陈情报告,为的,就是能陪妻子一起下放。
  只不过卢照并没同意,她考虑了很多事情。
  周以珍年逾古稀,卢家的败落已使她怆然,卢照又身遭厄运,秋原再一走,留老太太独活,必是不成的。另则,小潆虽是出了嫁,王婉秋也跟着女儿女婿搬离了卢家,但她们母女的生活,实际还是靠卢照一力承当。
  如此种种为难,万般计量,他们夫妻,到底还是分开了。
  (二)
  郁秋原再次出现,已是第二年暮春。
  卢照根本想不到他会来,妇女队长跟她讲,你男人来寻你了,她完全反应不过来,神情呆呆的,最多还带一点错愕。
  不知是因为不年轻了,还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抬不起头。重逢那天,卢照甚至不敢看秋原,更没有同他接近,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总觉得一切都是梦,醒过来的时候,一定苦不堪言,所以故意疏远着,撇清关系,才好少受些痛。
  晚上按照惯例,右派分子都要集中学习和认错。结束之后,大家三三两两,分散着走回住处。乡村小路,并没有灯,秋原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莫名增添了许多心安。
  只不过,卢照还是不敢同他多说话,不知道该讲甚麽,她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开口大不了就问问母亲的近况。
  其实问了也是白问,秋原都跑来找她了,一定是将母亲都安顿好了。约莫就是入土为安了罢。真要是那样,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毕竟,那时候,死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还是秋原先打破沉默。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拉了拉卢照的手腕。他一定在哭,自己丈夫,卢照是再清楚不过的。不忍心回头,因为她也满面风霜,要作何解释,才会让他不那么心疼呢?
  不过一年多的光阴,他的头发就全白了,整张脸黄蜡蜡的,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真的是很沧桑了。
  卢照下意识地按了按鬓角,总想把白头发藏到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去,这样,她就还能跟多年前一样,装作无事发生,兴高采烈地同秋原讲,喂,你怎么变得这样邋遢了?在五十岁的年纪,露出违和的少女憨态, 也没甚麽大不了的。
  中间路过一个大水缸,装得满满当当。其实那天晚上月色很淡,根本甚麽都看不清,可卢照还是没有胆量望向水中自己的倒影。她根本老得没眼看了,她知道。
  后来,到了要分开的地方。其他人因为知道他们是夫妻,都抱着一点同情心,想方设法留他们单独谈了一会儿。
  秋原终于从身后抱了上来。
  卢照轻轻拍他的胳膊,借此回应浓烈的爱。脸上是不明所以的微笑,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只是感觉不能哭,会挨批斗的。极其无可奈何。
  那个晚上的郁秋原,似乎有数不清的眼泪,细微的呜咽,一声一声,把卢照那颗近乎漠然的心,重新哭得柔软而又潮湿。彼时彼刻,正是世间仅有的温情。
  卢照终于鼓起勇气回头,举起袖口往上够,仔仔细细替丈夫擦眼泪。分开的时候,总盼望再见,她有那么多的委屈,真想竹筒倒豆子似的讲给他听。可真的见到了,却哆嗦着两片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他应该都是懂得的,他们到底是挚爱,这一点默契,应当还是有的。
  果然,秋原紧紧抓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吻。掌心的老茧,指尖的伤,割稻留下的刀疤,他一一吻过,眼神从怜惜变为愤怒再转为痛苦,最后陷入深深的自责。
  卢照顺势摸了摸他的脸,的确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没有多少肉,特别的粗糙冷硬。后脖颈那里还长了一个肉疙瘩,不知道是不是瘤子。她忍不住惊叫道:“咦,你这里怎么回事?”
  “去年抄家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打的……现在已经不痛了。”
  哦,原来事情已经发展到抄家的地步了。卢照眨眨眼,没有接话。
  秋原想了想,又道:“抄完家,妈就过世了……她的病特别严重,我想了很多办法,我不停地向在上者写信,给外调的人磕头,求他们派医生。可是妈真的撑不下去了,她说活着没意思,她说想你……卢照,你相信我,我真的已经尽了全力了。”
  这不怪他。要怪,就怪这是一个人人陷于深水的时代,要想活命,就得按着其他人的头往岸上爬,就得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想到母亲,卢照的心还是忍不住隐隐作痛。
  她安慰性地吻了秋原的耳朵,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经了这么多事,他好像变矮了些,她吻他,再也不用踮脚。吻完了,她还想转到唇上,秋原这回终于往后让了让,说:“不要这样,被人看到了,你又得遭罪。”
  春雨丝丝缕缕地落下来了,村庄一片寂静,只有小路边的马铃薯,兀自开着蓝紫色的花,那是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浪漫。
  卢照固执地要接吻,秋原躲了几次,情感战胜理智,终于败下阵来。他们抱在一起,肆无忌惮地亲吻,秋原的唇移到卢照鬓边的白发时,她终于落下泪来。不为别的,只为眼泪藏在春雨里,一般不会被人发现。
  真有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
  尤其黑暗中,还有一株野香橼正悄悄开着花。花香微微泛苦,一如他们的人生。
第66章 王颐〔番〕醉里吴音
  严子陵有次出门谈生意,还带了王颐。
  头天早上商量的时候,王颐就有一点想去,只不过她素日端着少奶奶架子,话里总有一些为难。
  “我走了,家里怎么办?一去小半个月,能行么?”
  说是谈生意,却也不是甚紧要的事情,严子陵不过找借口,想专程带太太出去散散心。英国人有一个度蜜月的传统,他在心里记挂了好些年。再说了,新婚燕尔,成日里闷在深宅大院才无趣呢。
  “又没有多远的路,清早坐民船走,一路上青山绿水,我送你到天津衙门去。”
  一听这话,王颐反而不大高兴,抿着嘴反问道:“怎么就成了送我去?难道你自己不要去?”
  其实他们夫妻的感情一直都不算坏,新婚那一向尤其好。更难得的是,那段时间严家也没有多余的鸡飞狗跳,恰巧给了他们恩爱的时机。
  因而,子陵心里总觉得特别意气风发,看着太太气鼓鼓的模样,他还弯下腰去偷亲,笑道:“跟我去,好不好?这一个星期习惯了有你在身边,一时见不到就想,就当是陪陪我,好么?”
  那时候还没传早饭,一屋子小丫头等着伺候少爷少奶奶起身。严子陵倒是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镜子前了,王颐却总觉得身上懒懒的,不愿动弹。
  他没皮没脸地当众亲狎,她就横了眼打他的手,告诫道:“丫头们都看着呢。”
  子陵干脆大手一挥,把人都撵了出去。小丫头们原模原样地捧了盥洗用具出去,走到院子里都还在嘻嘻哈哈,没一点正形。
  王颐听到后,也不知是气,还是恼,反正拉过子陵来,狠捶了几下。
  子陵作势捂住胸口喊了两声疼,随后便捏住妻子的手腕,重新把人压回床上。
  那是一只十分阔气的朱漆大床,淡粉红的纱幔,四个角都挂上了紫水晶如意吊坠,配水红色的穗子,睡觉的时候,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王颐见识过这张床的厉害,说甚麽也不要子陵再靠近她。哪有好人的床,不分白天黑夜地闹出动静。叫底下人知道了,更要笑话她这一位新奶奶,以后还怎么当家。
  也不知道这间新房是谁布置的,心思还算用得巧。粉红纱帘用的多了,褥单和垫子就换成了鹅黄色软缎,地上铺着小龙盘金丝毯,还有两双并排摆放的男女拖鞋,床头小橱上是一樽花气袭人的茉莉。
  倒不好讲是哪一种建筑遗风,只是莫名透出一股绣帐睡鸳鸯的旖旎。
  王颐不禁有些脸热。说来怪害臊的,她在这屋里住了六七天,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地方。子陵总是缠着她,她的确分不出心来。
  那天也是一样,子陵总趴在她身上嗅来嗅去的,活像一只涎皮赖脸的小狗。
  两颊火烧一般,王颐奋力做了一个推人的动作,又扯故说饿了,子陵却像没听到一样,反而不轻不重地捏起她厚实的胸脯。
  那是个很娇气的地带,一碰就忍不住打颤,子陵趁她不注意,干脆俯下身来咬人,把两片薄唇吮吸得又红又润,露出别样的情致。
  到底不是第一回 经这样的事,王颐真的发起急来,赶忙拢了拢睡衣领口,赌气般唤了声:“严子陵!”
  子陵其实在房中事方面还是不脱部分英国人的习气,很热情,很直接,也很大胆。王颐作为土生土长的的中国闺秀,当然很多时候,都跟他话不投机。
  夜里感情最澎湃的时候,子陵恨不得把屋里所有的电灯都打开,他就想看妻子一丝不挂的模样。王颐对此当然是坚决地反对,她受不了丈夫用那种如痴如醉的眼神看她,尤其在他们彼此都赤身裸体的情况下。
  后面好不容易两个人嵌到一块儿了,子陵预备大动干戈,询问太太的意见。王颐却总是把脸侧到一边,咬着下唇哼哼,她也不说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诚然,这不是她的错,是教育上的问题。旧式家庭似乎特别喜欢培养幽娴贞静的女孩子,闺阁小姐们不能多说一句话,不能多走一步路,不管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务必克制,务必压抑,否则就是淫荡,就是自甘下贱。
  子陵尽管也是一个随时随地自我压抑的人。但他却极不愿意见到王颐在他面前遮遮掩掩,尤其两个人行鱼水之欢都还要百般顾忌。所以他总存着坏心去捉弄她,千方百计地,只为了看她娅姹含情而不是规行矩步。
  只有这样,严子陵才会觉得自己娶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众人口中所谓的,仪态万方的王六小姐。
  他不稀罕她有多少宝贵的名衔,他仅仅只是钟情于一个人,一个富有生气的女人。
  就像现在,她会因为着恼而尖着嗓子骂人,子陵同她相处,就感到无比的畅快。他想,他一定要好好爱她,珍惜她,让她永远这样灵动鲜活。
  他继续欺身往前压,仗着身材和体形的优势将王颐圈在怀里。婚后这些天,耳鬓厮磨从来也不少,她身上每一寸皮肤,他都翻来覆去看了遍。然而还是觉得不够,觉得意犹未尽。
  约莫还是太过孤单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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