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隐又喝一口啤酒:“妈有妈的思维,你不能理解她的时候不搭理她不就行了,还非得跟她刚一回,难道你觉得你能打得过她?还是你觉得你能像哪吒一样削骨还父还母,从此以后跟他们断绝关系?”
许隐进一步分析:“妈的思维就是很简单啊,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虽然现在普遍都是家里供着念书,但不能没自觉,我们帮家里干活,她负责我们的学费、生活费、日常开销,帮我们兜底,她不想我们把这回事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把人养懒了。”
“但是吧,她在表达这回事的时候表达得太糟糕了,一不小心就让人觉得我养你了,你欠我天大的恩情,你得为这个家牺牲,但其实不是,你要说这个时候有个什么非常紧急得事情要她拿五十万,是她自己的孩子她不会眨眼的,之前许宝林动手术,她坐在手术室门外哭,说把自己的命给许宝林,哇,我当时一边觉得佩服一边觉得可怕。”
“因为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结果当了母亲以后,有一个代替自己的东西出现了,自己甚至愿意去为他付出生命太可怕了,我目前绝对做不到。”
许节林鼻子一抽,眼泪又落下来了。
许宝林将抽纸扔到她面前:“我也觉得,妈有时候说话像外星人一样,听的时候还要在大脑里翻译一遍,其实从这个角度说二姐就跟妈很像啊,有什么说什么的……”
许隐用手点了两下许宝林,意思她表达得很准确:“你就学一下许宝林那撒娇得劲儿,妈骂你你就滚到她脚边给她骂,她打你你就把摸摸她的手给她递双手套说怕她手疼,你死皮赖脸她就拿你没办法了。”
许节林捏着鼻子狠狠得擤,她将纸巾扔到垃圾桶里,拿着筷子戳盘子里得包浆豆腐:“那我又做不到了,我顶多不搭理就是了。”
“滚啊,你自己来,”许宝林骂了两句挂了电话,然后对许隐说:“许杰盛要我们给他打包。”
许隐翻了个白眼,许节林起身和许宝林去柜台帮弟弟点餐。
许隐看着两人的背影叹了口气:“那性格有时候跟老黄牛一样轴。”
“节林?”褚橙问。
许隐点了下头:“我妈就担心她,说脾气遗传了她的,性子像我爸,刀子嘴豆腐心的升级版,有时候耳根子很软,别人说两句什么她就特容易共情。”
“嗨,没事的,咱家的孩子从上到下,除了我哥,个个都是能干的。”
许隐笑了下,摇了摇头没说话。
有了昨天那场争吵,快递运来的东西她也没打开,反而是勤快的包揽了所有家务。
过年前一天家里的机器终于停了,全家人将家里家外和小作坊做了一次大扫除,清扫完毕后姐姐、宝林和弟弟骑着三轮去搬年货,她跟褚翠骑着电动去菜市场备年夜饭的食材。
路上母女俩一句话都没有讲,沉默的买着鸡鸭鱼肉,沉默的挑小龙虾,沉默着买纸钱蜡烛等。
到家的时候许强的小三轮也正到门口,他将两箱鞭炮和几盒烟花从车上卸下来,街头传来麻雀一样的争吵声,许节林听见褚翠长长叹了一口气背着一背篓的食材进屋去。
她脚刚抬起来,就看见大三轮上许隐和许杰盛在张牙舞爪的争吵,而许宝林坐在另一边,两手撑着头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许节林想到许隐昨天劝她那番话,也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接着一脚踏进院子。
身后还传来闹翻天的争吵声:“碧根果就有人吃吗?全家没一个人爱吃碧根果,小孩都喜欢巧克力、牛肉干!沙糖桔都是老年人吃的。”
许隐也没好气:“牛肉干都是散装的,怎么摆盘,你就顾你自己,过年是你一个人过不是……”
许节林将背篓放下,见褚翠蹲在院子里烫鸡,院子外争吵声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夹带一些脏话。
在这种争吵的背景音中,她甚至觉得她跟褚翠的争吵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达不到门外激烈程度的一半,于是她一咬牙,忍着捂紧心里的尊严,过去蹲下:“妈,我错了,我那天说那些话也不是诚心的,就是没回来你老打电话骂我让我觉得很烦。”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利索直白的低头认错,说这些话的过程中,尊严掉落让她觉得很难受,如果说完褚翠再不搭理,那么她这个年都会过的不愉快。
但还好的是褚翠将手里的鸡塞到她手里:“你来拔毛。”
说完她起身洗个手,去加工房慢条斯理挑一根竹竿,闲庭信步渡到门外,不一会儿传来许杰盛的尖叫:“你怎么不打许隐!啊!我错了,我错了妈……”
她一边拨毛一边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忙忙碌碌热热闹闹中过完一个年,挑了个天气不冷不燥的日子,许节林将那堆快递拆了搬到楼下的客厅,吃饭的时候一件一件送给家里,表示这是自己这段时间挣了钱给大家买的礼物。
大家拆开自己的礼物都洋溢在欢快的氛围中,褚翠摸着自己那陶瓷的保温杯问:“这多少钱啊?”
看着大家的笑许节林有点小得意,想也没想就说:“五百。”
“五百?!”褚翠那支烟从嘴里掉落了:“一个破杯子五百块?”
许隐赶紧出来打圆场:“一年买一次你还不得宰她一顿啊,你该让她给你买个五千的。”
褚翠没接话,默默的放下那个描着精致荷花样式的保温杯,又默默抽起来烟来。
她没在多说什么,许节林也只顾着享受其他人的夸赞没去在意这细节,于是这个导火索就被放到一边。
直到临近开学,忙完一天的褚翠拿着计算器算账,计算器僵硬的女音跟不上她手指的速度,她一边算一边和换鞋的许节林说:“开学第一个月生活费转了两千,不够再说。”
“不用,”许节林头也没抬,拿着手机给她退回去了:“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下半年学费我都挣好了。”
哐的一声,那个发黄的玻璃杯被重重放到桌子上,许节林闻声抬起头,看到了母亲铁着一张脸,那是她非常熟悉的表情,每到这种时候就预示着有不好的事会发生。
她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并没有发现不妥,接着褚翠冷冷的声音响起:“你挣的是你的,只要你还在念书就是我的责任,你们四个我都是一视同仁。”
许节林啧了一声:“我的学费本来就比他们几个贵,我也不能老让你和爸出,毕竟我这么大了……”
褚翠抽烟的手顿了一下:“这个家还没难到要你出去讨生活,别说一年两万,就是一年十万我也付得起,你给我把心思收一收,认真把书念好,像你姐一样考个研最好,学不好,学不好就只能回来接我的班。”
这话许节林不爱听了,但她想了想还是没开口,只是换好鞋子到门口说:“我现在能自立,我也没打算接你的班,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褚翠在身后哼了一声:“你才吃过多少年的饭,眼睛里的光能看多远?”
许节林没再接话,拖着箱子出了门。
落地是已是傍晚,杨生动来接她的。
上车报了租房的地址,许节林惊诧:“你怎么还没从那个鬼屋里搬出来?”
杨生动嗨了一声:“这不是装修费用超预算了吗,而且开学了还得请人,能省点是点。”
“你现在可真像个贤妻。”许节林摇头忍不住吐槽。
早春的夕阳斜斜的打在天边,无端让人心情沉闷。
去租房吃过饭许节林直接回了咖啡店,因为提早到一个周,宿舍还没有开门,她把小仓库清扫出来做临时的房间,又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
班群里学委弹出一条消息说四六级可以查分,她仰躺在沙发上点进链接输入自己的证件号和考试地,没一会儿弹出来,六级又没过,听力尤其差。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样的差劲的语言学习能力还好没起什么出国的念头。
想到这里她一下坐起来,在微信列表里去翻那个熟悉的头像,终于在X那一列找到,他的头像变成很简单的单色,她点进去,对话还停留在一个月以前。
她又点进他的朋友圈,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果然已经把自己删掉了。
第二十七章 她此刻疯狂疯狂想他
过年之前,温树林和薛惊鸿去了一趟南方。
那是一个被绿水青山包围的小城,尽管是冬天但没有北方那种萧杀。
穿过小城绕上崎岖的县道,临时租来的车底盘低,稍微不注意就磕碰到,薛惊鸿拿着iPad看地图,手指在屏幕上拉大缩小,再抬头看看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不禁皱眉:“温姨怎么会来这儿?”
是啊,温树林也在想,那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尽管生活破碎不堪也要体面精致的大家闺秀怎么会来这样和她格格不入的地方。
除非,她在这盖了一座房,过起了隐世的生活。
“距离渡桥镇还有2km,”机械的女音提醒着,薛惊鸿又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他们到达小城后又开了尽三个小时的车才到这个小镇,并不是距离多远,而是路太绕太崎岖,一会盘旋着上山,一会儿要沿着山脚绕圈。
不过景色确实宜人,山有山的气势,水有水灵动,任选一处放到北方,都是绝色。
“左转,进入县道231,”前面已经有几栋三层自建房出现,车子没开一会儿就到镇中心,仍旧是几排五层小楼,他们恰好遇见五天一次的赶集,又正是年前,道路两边人山人海,鸡鸭鹅的声音在沸腾的人声里尤为明显。
温树林点开薛惊鸿母亲发来的地址,薛惊鸿则拿着手机一通拍:“这地方还挺热闹的,有生活的感觉。”
他蹲下拍被绳子拴着的半大小猫崽,在前面的老伯用方言问他要不要一只,不要就只能扔掉了。
他虽然听不懂,但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意思,罢了罢手说:“带不上飞机。”
老伯仰头皱眉看二人:“俩是外面来的?”
这句话薛惊鸿听懂了,正要回答温树林比他先行一步蹲下,将手中的手机放过去:“老伯,麻烦你看看这个地址是在镇的那个方向?”
老伯接过拿远了看,过了一会儿说了一堆他俩根本听不懂的话,这时旁边一个买花生的男孩笑着插话:“他说这个村要往东走大概半个小时。”
温树林朝他点头笑了下,掏出钱夹子,他来前准备了不少现金,钱夹子里拿出几张递给前面的老伯,老伯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下来:“不要不要!”他连声大喊着,旁边的小男生抱着手笑出了声。
两边僵持不下,薛惊鸿说:“这样,我拿一只猫,这钱就算是买猫的可以吧,”
说着他把手放到那几只半大的猫咪面前,白手套的狸花冲过来撞了他一下,看起来很是精神。
他顺手将那只猫捞起,将温树林手里的钱递给老伯:“另外三只老伯你能养就养吧,就用这些钱。”
说完俩人不给老人反应的机会站起就走,走前温树林将一张钱放到小孩的摊子上,小男孩抱手不屑的呵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然后过去将钱捡起扔到抽屉里。
车子大约又开了一会儿,那个隐秘的村落才出现,零零散散的房屋建在三座山中间的,温树林扶着车门的手突然拽紧,如果真的在这里见到母亲,他该说些什么呢?
他和温则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他选择继续留在那个地狱当狗,温则选择放过自己,分别时她并未说太多,只是托他尽量去找一找那个孩子。
眼睛一闭,他早就记不起那个孩子长什么样,越往深处想,却全是杨生动的身影。
他啧了一声,掏出了身上的烟点燃。
薛惊鸿在里面安顿那只半大的狸花,它太过黏人,胆子有大,往他怀里钻并不想放人离开。
废了半天劲儿把它关在车里,两人寻着土路往山上去,几户人家地方小,没用多少时间就在村口的大树下就看到了温则。
她和一般普通的农村妇女无异,手上牵着一个女孩,那个孩子用稚嫩的声音问:“妈妈,还有几天过年?”
温则笑:“还有五天。”
温树林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没有多想他转身便走,薛惊鸿什么都没有说直直跟上。
冷风灌进来,将他的头发吹乱,但他走得很坚决。
回到车上两人什么都没有说,来前计划好的一切,要怎么劝温则回去,在哪里给她买房等等这些计划全部都在未宣之于口前破碎。
车内只有猫咪在左右走动,爬到人身上要蹭蹭,要摸摸,无人说话。
开学后许节林搬回宿舍,去年兼职的学妹因为专业课骤然增加,无暇他顾,辞掉了店里的兼职,不得已许节林又发广告招人,最后来了一个小学妹何舟。
北方的春季很短,不过才四月底,阳光已经带着火辣辣的趋势,何舟在广告牌上加上夏日限定的新款,许节林和程放恰好从巷口进来。
“学姐,”何舟站起擦了擦汗看向两人:“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有一些多余的应该是你的私人物品,我给你放书包里了。”
“幸苦啦辛苦啦,”许节林提着饭进门:“小舟的煲仔饭,学长的米线。”
程放接过四周打量一下:“最近留店的人不多啊。”
“留店的不多,不过外带增加了,可能是因为最近没什么考试。”许节林说。
程放扯一张纸巾递给她,指了指鼻尖:“那我之前的提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许节林想了下:“我,再考虑考虑,主要是资金问题。”她说得有点艰难。
大约是三月底的时候程放突然问她要不要正式接手这间咖啡店,她当然也很心动,不过她知道程放当时投入的本金并不少,要她接手也就是说让她买过去,虽然许隐曾说要真有急事让褚翠拿个四五十万褚翠不会犹豫,但为这事,别说四五十万,四五万家里肯定都不会愿意。
毕竟那叫钱,自己也不可能厚脸皮叫家里出本钱。
程放啧了一声:“我帮你先垫着不就行了。”程放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他来负担这部分,之后许节林慢慢还就行了。
咖啡店开始盈利后除去房租水电还有兼职工资,剩余的一直是他俩五五分,许节林算过,真要一点一点的攒,会花不少时间,她捻了下手指,还是有些拿不定。
程放电话响起,打断他了的劝说,他接起微微蹙眉,说了声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吸了两口米线,他将一个纸袋放到许节林面前:“蛋糕还有褪黑素,晚上睡觉之前吃。”
“嗯?”许节林急忙拿过打开,里面有一个蓝色的瓶子。
搬回宿舍后她就一直睡不好,也不是身体原因,主要是和室友之间的气氛略微紧张,她已经完全和她们分成了两个团体。
最开始微妙的改变源于薛惊鸿,久久约不到人的高妍开始在宿舍阴阳怪气,另外两人有时选择沉默,有时选择帮腔,她很多时候都只是用一种看傻逼一样的眼神看她们,觉得她们莫名其妙。
她把她们当空气,她们也把她当空气,互不干扰的也挺好。
意识到自己想到一个很久都不曾想起的名字,许节林眉心不由得跳了一下,想来那晚仗着醉酒说了那么过分决绝的话,那个人肯定都恨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