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羽终于明白了那晚紧贴她的恐惧从何而来。未知的力量,注定的生死向来是他不可言说的软肋。不知为什么,她几乎立时就回忆起了邓布利多说过的一句话。
他没有守护神。
她明了许多东西,明了他的失误,明了为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离神坛是那么地近,他仍旧会因一则预言惶恐。可她不愿点明,也根本就没有点明的必要。
手似是想要伸过去,然而她最终还是只触及到了那根魔杖。
也够了。
“只有我能杀你,我不允许你死在别人手上,我们说好了的,在棋局初定的那天决斗,”她说得笃定而坚持,毫不避讳,不带任何苍白的同情安慰,“这则预言某种程度上是废话。那个男孩拥有的无非只有邓布利多推崇至深的法宝...”
他们都不会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这是两个人的禁忌。
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组织语言。她可以如同一年前一般告诉他预言不过是因果的陷阱,运用文字游戏进一步拆解预言,劝服他这只不过是一场精心包装的笑话。
然而这一瞬间她似乎被目的达成的欣喜冲昏了头脑,被窗外疯狂摇曳的花朵晃得失了神,被预言低沉沙哑的声音乱了心智,做下了绝对愚蠢幼稚的行为。
“我想知道你的生日。”
突如其来的要求打碎了所有惶然不解,使得里德尔不得不将全副身心重新转移到慕羽身上来。
这个女孩的阴谋诡计似乎远胜过那则预言。
“你想....”
他对此十分警惕,因为这个女孩总会用各种出其不意的手段挖掘秘密,从他这里抢夺领土,逼得他一步步默认了一个人平等地站在身边。
“你知道我的,我却从不知道你的,”刚开始不过一时冲动,甚至一开头就后悔了,然而她却意外地从中发现了乐趣,诡异地享受着逗弄戏耍的快感,“这不公平。”
“疯子,告诉我吧,”她软了声调,一声声地既像是无声窥探猎物的猎手,又仅仅像一片羽毛划过天际。几次亲密接触让她意识到了他其实是沉迷其中的,于是果断利用了这一优势,轻轻在身边蹭着,“难道你不敢?”
此时的慕羽于他而言其实并不陌生。上学时他见得太多了,一些女孩总会这样,带着崇敬仰慕,用软软糯糯的语调向人索取。他最是不耐烦应付这样的行径、和无知愚昧的蠢女孩打交道...
然而崇敬仰慕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慕羽眼中,他甚至能从清明的眼眸中分辨出戏谑与享乐。
她越来越大胆了,根本不惧他的怒火,甚至还隐隐期待着。里德尔一次次转动着魔杖,从没发现耐性竟然如此好,连将她推开的意愿都没有。
她似乎也才未满十五,绽放在最好的年华。
当玻璃上出现一行数字时慕羽时极其遗憾的,她似乎越来越不懂魇足。
这不好。
两人都知道。
似乎为了掩饰,她左手飞快掐算,玻璃上的数字不断变更增减,最终停留在一个符号上。
“艮为山,坎为泉...”起初她怔愣了一下,忽地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这一行为的无聊幼稚还是在讥笑别的什么,说得却极其肯定,“你会活着,你才是活下来的那个。”
她说过她从不相信卦象,他居然都记得。
她像在验证什么。
预言在里德尔心中似乎彻底无足轻重了,他只热烈地渴望着她所验证的东西,权力、野望、永生仿佛也在这样的热切中逐渐趋近于虚无。
哪怕所求证的答案必定致命。
好在权欲能让他清醒,好在无数次的自我催眠终究有了效果。
他牵着慕羽如同巡视领地一样在黑暗中漫步,眺望着看了千百次的远处伦敦的星火。
这也是一次退步,将方才的冲动渴望全数扫出了疆域。
“我们所掌握的力量,也是邓布利多难以理解的。”所握的手好似更加冰凉了,魔法部一战后她的肌肤仿佛又有了颓败的趋势。
他握得更紧。
慕羽明白他所说的力量并不是代指魔力。她缓慢慎重地一点点扣住他修长纤细的手指,配合着回到了权力的厮杀中:“他很快就会领教到了,”空气太浑浊,远处伦敦的灯火都看得不清不楚,“他们看得太清醒了,也难以理解骤然获得超凡力量的人会付出怎样的信仰不惜一切代价捍卫所得。真可悲。”
一个光点倏忽如流星般从远处坠落,被摇曳的火红花瓣笼住,散落在慕羽手中化成了封好的信封。信中几行字不消片刻便读完了,她的愉悦变了样,为着顺利进行的计划而欢喜:“有人踏入陷阱了。沈仪同样邀请我去观看一场好戏,以此表明他们那一方的忠诚。陪我一起回去吧,疯子。”
不用刻意说出来也知道他不会拒绝。
临行前她婉转地哀叹一声,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自我肯定般添了一句:“你不会死,疯子,”她看了看天,蒙蒙黑夜中没有一颗星星,“我说的。”
魔法部难得地在夜晚还亮着灯。正厅中那座金色雕像被重新修缮了,正中的男女巫师被雕刻得更加华丽闪亮,其余种族以更卑微的姿态伏倒在地,仰慕地注视着处于焦点的巫师。喷泉底座刻上了一行字。
“信仰奠定强权。”
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从进入大厅起便开始打量,然而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喷泉底座的刻字上。
他们完全没有初入另一个世界的惊奇,像是对这一个世界的存在早有心理准备了一般。
然而看见大厅上方悬挂的一排人时他们齐齐倒退了一步。
主要是场面实在太过骇人,他们根本不能理解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才使得仅剩一层薄皮的血人还能活,还能呼吸。从断断续续微弱的惨叫不难推断他们还保留着痛觉。
“晚上好,各位,”一个男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面前,伸出手短暂地同他们分别握了握,“辛克尼斯,魔法部高级副部长。”
他没有理会这群人的惊惧,一挥魔杖便凭空变出了几把桌椅:“很抱歉各位恐怕将止步于此了。魔法部内部施了麻瓜驱逐咒,任何未获力量的普通麻瓜皆不得入内。”
见少有人落座,他似才有所觉地看了看天花板:“啊,我差点忘记了。不用害怕,这些都是异端,要么忤逆不顺,要么公开发表观点提倡背弃神的号召。”
他彬彬有礼,不见冒犯,可也太规矩了,仿佛他们和地上一块砖也没什么区别。
“异端?”其中有一个人立刻反唇相讥,“这是一个古董了,我们的世界已经几百年没听过这个词。”
“如果你去东方或者大洋对岸旅游一趟,这个词必然耳熟能详,”辛克尼斯不急不慌,连正眼都没施舍,“只是凭你的思想,我不能保证你平安活着回来。”
为首之人拉了拉自己的伙伴,直接引入了正题:“你们越界了。那么多年我们都商量好了的,我们高层知晓另一个世界存在,大家共同保守秘密,维持稳定,”他停了停,观察着辛克尼斯的神色,话锋一转,“如今你们的保密法说废就废,欧洲不是那两处地方,说公开便公开,说改制便改制。世界还没有彻底改变,仍有人不接受头上顶着一个神,过回中世纪的日子...”
见辛克尼斯没有打断的意思,他继续条理分明说道:“我们需要理由和谈判。需要充分的,能说服我们顶着巨大压力公开的理由,也需要对如何实施条例谈判。这是我们的来意,而我认为,先生,仅仅一位副部长似乎担不了重任。”
“我全权代表了部长先生且秉承了神的意志,”辛克尼斯没给他们额外插言的机会,“不接受?你们可以看看所谓的调查,统计有多少人请求公开。”
见对面之人低着头沉默,他补了一句:“我记得最近大洋对岸海滩上多出了许多具尸体。”
“有些地方十分顽固,战争...”
"战乱的爆发只能有两个结果,要么大家触碰禁忌一起毁灭,要么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公开,"辛克尼斯回应得头头是道,“你们应当见识过了得到力量的人所掌握的武器有多么恐怖,旧时的武器该淘汰了。”
提到力量武器时所有人眼睛不可避免地亮了亮,而接下来的橄榄枝更让他们难以拒绝。
“神愿意赐予福音,代表的也从来不是垄断。技术不会是隐秘,你们完全可以自行生产,当然,力量,始终是生产的基石。”
全场死寂得只剩头顶上方悬挂之人的呼吸。
“公开,有什么不好呢?”辛克尼斯的语气中带上了浓浓的蛊惑,“世界发展、进化的趋势而已。魔法界全面敞开,所有麻瓜,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都能获得从前不可想象的力量。资源将会更多,所有博弈格局也有机会重新洗牌。科技、武器的发展更不会停滞,甚至实现跃迁。”
他摊了摊手:“你们其实已经商量出了答案,只不过想确认你们的利益是否受到妨害。”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其不自在。
“你们仍然可以保留如今的地位,巫师不会插手你们之中的纷争、更迭、牵扯,唯一多出来的,无非是接受一个信仰。这在你们的历史中也非无迹可寻,又有什么大不了?”他笑了笑,在微弱灯光和血影衬托下更像一只露出獠牙的恶魔,“我们要的,也只是新的地位。”
“我们...想要和...真正对话。”他们沉默多久辛克尼斯便等多久。直到为首之人艰难地提出一个请求,他模模糊糊将那个单词含混了过去。
“不可能,”这一点辛克尼斯十分坚持而冷酷,“只有获得力量的人才拥有对话的资格。你们如今还没有这样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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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秩序
“贝尔纳,你在魔法部赖再久我也只能告诉你,交出你该交的东西,回到法国,引导巫师界尽快融入适应新秩序,”康奈利福吉如同赶苍蝇一样同面前的莫里斯贝尔纳挥了挥手,“我还很忙,一堆文件要签,待会还要见德国魔法部部长和该死的古灵阁妖精,没空和你多说。”
“我要见他,要亲自见他,”两人的对话像是陷入了死循环,无论福吉怎么说,莫利斯贝尔纳反反复复说着一句后,“只有亲自见到他我才能交出那件东西。”
“行了!”终于厌烦了同莫利斯贝尔纳无休止的纠缠,康奈利福吉将一堆文件重重将桌上一放,“让他们见你完全是痴心妄想。”
“他们...”
康奈利福吉没理会莫里斯贝尔纳的惊疑,以一种绝对优越的姿态看着曾经与自己平级的人。他如今坐拥高位,说出来的指令没人敢不遵从,更能随意指挥魔法部成员捉拿发出异样声音之人。
反观莫利斯贝尔纳,乃至于昔日同他平起平坐的各国魔法部部长,如今大多只能小心翼翼讨好恭维着他,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得个凄惨下场。
“莫里斯,天已经翻过来了,你还做着梦呢,”看似是在劝告,然而康奈利福吉怎么也掩不住话里话外的优越,“现在的形势还允许你讲条件?看看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魔法部是怎么没的,顽抗了七天,一个个像猪一样被吊起来,再看伊比利亚半岛那边,再不服软,迟早和前两个同样下场。学学德国魔法部,他们比你还会识时务。”
“你们通过麻瓜入手,从根源改变..好手段,”莫里斯贝尔纳没被福吉吓住,还痴痴笑了两声,看福吉的目光同样满是蔑视,“但霍格沃茨还在,那所学校被封闭起来了,对吗?你们攻不进去。那里成了一座堡垒,一根刺。”
康奈利福吉越来越慌张的神情让他极为满意:“伊比利亚半岛的负隅顽抗大概有邓布利多的插手。而我手里握着的东西才是攻下霍格沃茨的筹码。康奈利,只要你的主子还想除掉这根刺,摧毁那座堡垒,就离不开我,”他越过去,一把揪住康奈利福吉的衣领,“交出这个筹码需要摆平两个人,我要的只不过是一丁点补偿。让我见你的主子...”
他不知道康奈利慌乱的理由和他想象的根本不一样。
“快闭嘴吧,”康奈利福吉不停环视四周,“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他没能说完。
“他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一声极其刺耳的,拿捏得像是婴儿的假笑声在室内响起,打断了康奈利福吉的劝诫,“还学着谈判了?”
一道黑烟强行分开了两人,同时将莫利斯贝尔纳死死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福吉话都要不会说了:“莱,莱斯特兰奇...”
回过神来时贝拉特里克斯已经掐住了莫里斯贝尔纳,直接将魔杖抵到了他的脖子上:“你以为那件东西很金贵?能成为要挟我们的筹码?”她狞笑着,“别在这花言巧语,贝尔纳。我们都知道那东西真实的分量。”
“不....”
\"格林格拉斯早用过了,如果不是邓布利多把他救到了那座乌龟壳里...\"适当的停顿足以让贝尔纳这种人脑补出许多,她乐于看见贝尔纳的自以为是一点点崩溃,“那不是你的筹码,是你的买命钱。只要听话,法国魔法部部长是谁都可以,不少巫师乐于接下这个担子,就连那些低贱的麻瓜都会心动。”
她将他重新拉起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他们没必要见你,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要么死,要么老老实实将那座岛完整地交到我手上。”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已经不需要时时刻刻见一些不重要的人、在小事上浪费功夫,这些远没有重新回到这、送别一个人有意义,”明源山上的小楼中,慕羽跪坐在从小到大踩了不知多少次的地板上,倒出一杯清亮的酒推到了对面,“你们快输了。”
鲜血都要蔓延到她的膝盖上了。
宁岳仰躺在地上,血正是从他这开始缓慢延伸,若不是深厚的修为撑着早就是一具尸体,然而这也只是撑着罢了。两个人,明明其中一个姿态端华地跪坐着,那么鲜活明丽;一个狼狈地倒在地上,走向生命尽头,然而又像是平等地相对而坐,谁也不能在气势上将对方压倒。
“那些人,盲目信奉神、追求私欲的可怜人,会把东西捧到你们面前,你确实只需要享用贡品,再不用操心,”到了这地步宁岳依旧不像面对一个敌人,倒像是在与老友谈天说地,“他和你一起来了?”
“来与不来,有什么关系?送别您,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也知道来这的会是您,您还以为这里是我的家,相信我会将重要的物件藏在这,”慕羽转动着面前的酒杯,执着地重复着,“你们错了,也快输了。”
“时间过得真快,就是在这里,你爷爷用同样的阵法杀掉了强攻慕家的歹人。还是在这里,他抱着刚满周岁的你,乐呵呵向我们炫耀自己的孙女是多么乖巧可爱,”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死亡,他没有惊慌,更没有遭受算计后的恼羞成怒,甚至没有正眼看慕羽,“说是送别,你其实是来享受的吧。看着我死在结拜兄弟的阵法中,你很开心。”
他的话还没说完,慕羽不介意赠送这么点时间,贴心地等待着他艰难缓过一口气。
“我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所有人都难逃这一关,你一样,他也一样,”宁岳还冲着她笑,她能辨别出那笑容中满是嘲讽,也满是无意义的悲悯,“可笑的是即使明白消亡不可避免,达官权贵,帝王将相,仍旧憧憬着千秋万代,生生不息。小羽,这个时候谈输赢,太早,太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