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我们当初订下誓约,合作建立新秩序,现在看来,你们似乎不得不退出了,”沈续又堆上了让慕羽极其恶心的老谋深算的笑容,仿佛刚刚大发雷霆的是另一个人,“退出的代价...我实在为你担心...”
“我们给出的远远不止武器,”慕羽冷然截断他,“沈家筹谋多年,然而不说我送出去的咒语,便是没了不断送来的摄魂怪乃至狼人在留守区制造事端,谋事至少也得晚上十年。攻下首府后,我们可以重新商量筹码。”
沈续等的便是她这番话。以他们之力,没了供应的武器,攻下首府会费周折,却也不是那么麻烦,然此患不除,实在心头难安。
“首府之战,不会那么快解决了。你应该知道,守着首府的,是我亲孙女。”他不愿让她觉得攻下首府是件易事,说到沈栖桐时心下难掩的悲凉却也不是作伪。
栖桐太不听话,以至于至亲间还得兵戈相见。
如若不是场合不对,慕羽简直要对他的惺惺作态笑出来。
“当时您打算攻下首府时,也知道守着城的是你的亲孙女,”她说话不仅不尖刻,相反还带着浓浓的同情,“何苦?”
腰间玉佩上那道裂痕根本没有愈合架势。
她第一次悠闲地欣赏奥勒松的日落。紫色与粉色在天空中层层晕染,于远处拼接成一缕又一缕淡薄的轻烟。太阳的血淌进了轻渺烟云中,一滴滴溢出,玷污了紫粉的天色。
刚缓缓落入地平线,流着血的夕阳又重新升起,拖着血痕摇摇晃晃挂在半空,任血沾染整座天幕。
挪威的夏天,夕阳永不沉没,可惜那是用一个寒冬的黑暗换来的。
没有意思。
这里的寒风似乎有着不凡的记忆。上一场永昼夜中灵魂与躯体紧密相贴时的温度乘着一阵阵刮来的寒风逐步侵蚀着她的身体。
她抬眼望了望下面,再是寒冷下面不管人也好,小精灵也罢连个哆嗦也不敢打。他们原以为自己好歹掌握丁点力量,不想到头来只是一场笑话。
无力衍生绝望,而对生死的未知变质成了绝望爆发的添加剂。
她高坐顶端细品每一份绝望,任由多年以来怎么也逃不出去的黑暗长廊成为每个人的梦魇。她自己则潜在黑暗中不被人所见。
如果染血的夕阳能真正永久不落,那该有多好。
“我们爱着,呵护着,教化着你们,给予你们自由、薪水、力量,守望着你们的理想,你们仍然做下了今天的选择,”她支着额头,需要的时候总能变得极其悲悯,带着不解、迷惑、浅淡失望的缠绵嗓音几欲催泪,“为什么呢?”
不落的日光于她所在的地方凝成了一片血晕,令人惧怕的同时也更显得神圣不可侵犯。
只有猎猎风声回答她。对此她并不意外,替他们做出了回答:“因为有人蛊惑你们,宣称神的存在只为剥去你们的思想,用清规戒律将你们压迫成宗教奴隶。如此诱导之人,才是真正居心不良,其心可诛。”
她抬高了声音:“宗教专制以清修为名,行剥夺理想之实。虚伪的教义反复勾勒轮回彼岸天堂,虚假由凡人构筑的神灵接受信徒的祷告却只肯赐予转瞬即逝,所谓的心灵福音。真正的神从不禁绝理想、阻断科技,而是慷慨地指出新浮现的进化之路,引导每一个人进入新的进化序列。”
那枚悬挂于腰间的玉佩,咔擦一声,发出了一道极其微小,仅她自己能听见的碎裂声。上面那道裂痕在这时猛然裂开,硕大的裂缝横贯了整枚玉佩。
这块玉的温润质地、日日夜夜温养出来的气韵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慕羽只是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将玉佩用衣袖掩住。
“爱是恩慈,因此我们开放力量,让每一个人都有脱离凡俗之机;爱是不妒,我们从不嫉恨拥有力量的凡人,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求自身益处,我们从不干涉世俗政权更迭;爱是不怒,不计算人的恶,我们包容每个人乃至世界进化的理想,从不降下无妄的天灾。”
那道裂缝还有扩大的趋势,竟被她生生用修为压住了。
这番话听起来极对,细想之下却全是颠覆曲解。
慢慢被驯化的人不会带着脑袋主动深思。
“你们也可以跟随冥顽不灵居心叵测之人在旧道坚持到底。当初人学会直立行走时也有一小部分坚持旧道,成为了猿猴,”她带上了笑意,“我不介意,更不会阻拦。”
说完了该说的,她又开始玩着挂在颈上的挂坠盒,将中间字母对准血红太阳,等待着必然的结果。
“有人刻意蛊惑我们犯下大错。”
“是他悄悄鼓动我们反抗。”
“是他告诉我神灵只是伪神。”
只要有一个起了头剩下的便只会跟从。都不需要任何奖赏的引诱,一个个便自发地报起了同伴的名字,似乎生怕晚了一步便会在进化之路上落后一大截。
果然筹谋了很久,粗浅清理一遍后还有不少漏网之鱼。
慕羽抬了抬下巴,不消多说底下的群体便在引导下分成了两队。
告密的和没告密的。
有小精灵不奇怪,她不相信仅靠多比一个小精灵便能将奥勒松的地址泄露出去,还出其不意炸掉了几乎大半条生产线。最令她感兴趣的是引导哗变的竟然还有获得力量的普通人。
也正是这群人叫嚷得最厉害。
“真理不会永远掩藏在谎言之下。无论是杀还是流放还是酷刑,只会提前真理到达的时间。”
他们还真以为她会的只有杀戮与刑罚。
“那群居心不良愚昧不堪的异端,只向你们灌输了杀戮?”她更舒服地靠在了椅子上,将攀在膝上的纳吉尼搂了过来,略抬了抬手一点点光晕便从那几人身上飘回了她所在的方向。然而这都是造势,从被捆绑的灵魂中剥夺力量不过抬抬手而已,“等哪天你们明白了今日所失去的,再来谈信念与思想。”
她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家养小精灵:“给他们真正的自由,让他们想去哪便去哪。”
这也只不过说说,她只会让他们重新体验一次四处流浪无人收留的痛苦,绝不允许他们回到霍格沃茨,成为邓布利多的助力。
这对家养小精灵来说果然是最残酷的惩罚。
“是多比,都是多比!这个堕落邪恶的家养小精灵蛊惑了我们,”那几只被宣布命运的家养小精灵尖叫起来,趴在地上痛哭流涕,“都是他!我们知道错了...”
她挥了挥手,小精灵的哭叫讨饶便再难吵到她。与此同时,真正的奖励也开始颁发。一颗颗在血色夕阳中绽放出华彩的灵石准确落在了应得之人手中,一条条法脉胜过了昏暗的阳光,拂动了每一个人的心弦。
法脉赐予给这次坚定不移站在魔法部一边的巫师。
“贡献总会赢得奖励,只要你们愿意。”她歪头试图以各种角度欣赏每人拿到奖赏时的欣喜与一晃而逝的贪婪,不同的人,甚至或许连物种都不尽相同,究竟是怎么达到如此之高的一致性的?
什么信仰,什么虔诚,遵循的无非是内心的欲念。
不需要再多说了。她将纳吉尼往怀里拉了拉,似乎这样便能汲取力量。
奥勒松面朝大海的丘陵上,立着几尊庄严的墓碑。不落的夕阳自然而然成为了墓碑最华丽的装点,海浪的徐徐涛声是一片死寂中唯一温馨的陪伴。
挪威保守派势力联合凤凰社,即使再不下杀手,仍旧免不了意外的发生。几人誓死保护图纸研究成果而葬身火海,找到时人都快烧成灰,连完整的尸骨都难集全。
慕羽面无表情手捧白花迎风立在墓前。从英国一路急赶至挪威,寻出后路将所有适合研究之人转移到那座岛上、清理魔法部、笼络快要散碎的人心、筹谋下一步棋局,折腾到现在她就没合过眼。更别说在先前她还强制用修为压下了玉佩继续碎裂的趋势。
形势容不得她休息,她自己也不愿休息。
生产线的丢失不足以让她心痛,总之那座岛完全可以弥补,真正令她痛心的是失去的人。从格林德沃时代便精心培养挑选的人才平白无故折在了她的错处中。
这是她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
身后站立着所有从格林德沃时代熬过来的人,低头默默送别他们的伙伴。
当着所有人的面,不顾地上的寒冷泥泞,慕羽直挺挺跪在了墓碑前,弯腰轻柔地在墓碑旁放上花。
她的举动让所有人措手不及。阿维德斯做的居然不是将她扶起来,而是想随同她一起跪于墓前,不止他一人,其余人皆是如此。
是她拦住了他们。
“这是我的忏悔。因为我的过错,我们永远失去了他们。他们是你们相伴几十年的伙伴战友乃至亲人,同样也是我们的朋友。我的高傲,傲慢,轻敌,差点让你们的理想心血毁于一旦,也让你们的亲人付出了本不该付出的生命。”
巨蛇都感受到了氛围,恹恹地盘在她身边。
在场众人眼圈都红了。他们其实也清楚,没有谁在乎过家养小精灵,都将他们当成了没有思想可以肆意拿捏的牲畜。就连阿维德斯监控家养小精灵的提议,也不过随口一说,根本没挂在心上。
他们都承担着失去伙伴的愧疚。
可就是这一跪,这一声忏悔消弭了大部分无意义的自责与自我埋怨。
他们的理想,切切实实被人关照着,他们对理想的付出与奉献,也切切实实被在意着。
“是我们的错,生于挪威长于挪威,差点丢掉自己的家园,还要您前来帮忙收拾烂摊子,我们才应当忏悔,女士。”最终还是阿维德斯开口说话。他从没对她那么温和恭敬过。
慕羽缓缓站了起来,没有接他的话,反倒一圈圈围着他们漫步。她起来了,他们却不敢起身。她迎风而立,既没有看见脚下的人,也没有看见绕着她嘶嘶打转的纳吉尼。她的眼中只有绵延不息的海浪,残破的夕阳被封存于浪花之间,至少在这一刻得到了永恒。
“阿维德斯,”她第一次用挪威语唤他的名字、对他说话,发音生涩而僵硬,却使得阿维德斯全身都绷紧了,“难道我就当不得你的主人?”
在刺骨的冷风中阿维德斯后背被汗浸透了。
慕羽还是没有看他们,继续眺望着汹涌不息的海浪,再次用挪威语重复:“告诉我,我是你们的主人吗?”
时间在不落的夕阳中失去了定义。
仍然还是阿维德斯率先挪到她面前,将头埋得极低。他一动,其余人也以同样的姿势朝她聚拢,像极了乞求爱抚的羔羊。
阿维德斯执起了她衣服的一角,轻轻吻了下去:“当然,主人。”他恭敬地为其他人挪开地方,其余人一一上前亲吻她的衣角,争相表达绝对的忠诚。
她稳稳站着,在夕阳短暂的永恒中享受羔羊的恳求。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你们中有人会为无意义的错处丢掉宝贵的生命,最后一次邓布利多借着疏漏宣扬他口中的爱,”慕羽轻柔地理着被风吹拂的花瓣,“逝去的人会一直在这里看着,见证着崭新世界,更伟大利益的浮现。”
挪威的夕阳充盈着彻骨的寒意与无尽的空洞,一点也不似一次次环住她的怀抱。她疯狂渴求着再次得到那个拥抱,幻想着每一次唇齿交汇的柔软,怀念着每一次如疾风骤雨,却总被倏忽打断而不得的疯狂。幻象,怀念软弱不可实现,一遍遍落空扯着她落入无边无际的空虚,空虚之后又是不绝的奢求,循环不息。
夕阳还没落下。
--------------------
第153章 偏见
不止一处在举行着哀悼。
茵绿草坪上立着几块墓碑。悠长夏日中,盛开在墓碑前的几株鲜花迎风招展,就连自黑湖而来的潮湿阴冷的空气,吹到这时也生生拐了个弯。其中一块墓最是与众不同。墓前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小衣服,墓碑上刻着一行大字。
“多比,一个自由的小精灵长眠于此。”
人群在草地上排成一列又一列,黑色飘飞的长袍倒显得满目的草长莺飞扎眼。这样的人数远远超过了霍格沃茨的师生规模。虽然霍格沃茨仍旧极力维持正常教学,然而谁都知道,学校已经远远不是一座学校。
接连不断地从人群中传来啜泣。
“多比说他会回来的,他还等着穿新衣服,还说要做馅饼...”赫敏趴在罗恩身上哭得不能自已。
“不,多比因自由而献出生命,只要今后有一个小精灵能回想思考他们的同伴因何牺牲,他就始终活着,”哈利凝望着墓碑上的刻字,仿佛万般思绪都被这空洞的墓碑吸走了一般,他朝着前面白发苍苍,一日日佝偻下去的老人叫了一声,“先生。”
罗恩还在小声安慰赫敏:“别苛责自己了,赫敏。你帮了他们很多,教导他们什么是爱,什么是自由,SPEW在城堡里发展得那样好...”
轻柔的低语掩在了和煦暖风中。
“意志的永恒才是真正的永恒。这场战争是意志的战斗,哈利,我很高兴你认识到了这一点。”邓布利多缓缓踱步过一块又一块墓碑。他移动得极其缓慢,早已没有前几年的矫健。然而没有人在这种时候露出不耐烦。他们注视着那道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身影徘徊在一座座墓前,同远处水天相接的黑湖似是融在了一起。
“救世主”的存在寓意着神的弱点,而老校长的屹立则代表着支柱还未完全倒下。
他最终停在了一座墓碑前。那座墓碑上的墓志铭极其简短:一位伟大的父亲。
“利亚还好吗?”老校长温和的问询不掺杂任何敷衍,再是难过伤心之人骤然听到这样的问候都会顿生亲切。
“反反复复地哭,喝了缓和剂后好不容易睡着了。”达芙妮擦了擦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的泪水,望着墓碑愣神。
前一晚还叮嘱她照顾好家的父亲,这个她怨过甚至恨过的男人,一夕间竟成了一座坟冢,再不能给予她坚实的怀抱,温柔包容的笑,也再不能同她和利亚侃侃而谈,叙述着昔日旅途中一个又一个离奇的故事。
怨和恨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他是一位伟大的父亲。走过弯路,受过诱惑,然而保护你们的初衷至死不变,也是对你们的爱,促使他做出了最终的选择,用贡献弥补之前所犯的错,不要怨他,”邓布利多难得柔和地拍着达芙妮脑袋,“有时候我觉得分院帽做的决定太过草率了。”
“我不怨他,他始终是我和利亚的爸爸,是我们的亲人,”达芙妮抬头看着这位从前高不可攀只能暗暗编排的校长,泪眼婆娑,“先生,让我参加魔法部那场行动吧。我想去战斗,想为爸爸...”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那么迫切地想要参加战斗。为父亲报仇?还是...仿佛只有不停地陷于战斗,为所谓的正义自由而战,才能勉强拼接出记忆中那个完美温和的父亲。
提到战斗时邓布利多的神色逐渐冷凝下来,细看下去那双蓝色眼睛中悬浮着的竟是满满地自责内疚:“我们得改变方案了。”
乍听此哈利攥紧拳头第一个开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