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法采【完结】
时间:2024-07-23 17:13:54

  他怎么肯死心?怎么肯认下?
  林明淑只觉心口都乱了起来。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性子,她还是知道的。
  别看滕箫离经叛道,可主意最定的人可不是滕箫,也不是她早夭的长子滕起,正正就是滕越!
  如若不然,当初这契约,她怎么就不敢跟他提及分毫?
  邓如蕴只见林老夫人脸色不太好,东西更加不肯要。
  “将军花的钱,我定让秦掌柜送过来。”
  她怎么能一边拿着他花钱买来的药材,一边扔下和离书一走了之?
  这对于他来说,太不公平了,又与骗婚何异?
  可林老夫人却摇头,她叫了邓如蕴前往僻静无人之处。
  “蕴娘,我与你签的契约本也不是什么公平公正的契约,这些药材你收下,是该有的补偿。只是和离这事上,我另有旁的想法。”
  她遥遥向那些药材看过去,幽幽叹了口气。
  “我想你就这么走了,哪怕留下了那和离书,滕越只怕也不会认的。”
  他不能认下这场与蕴娘的和离,就不可能再去娶章家的姑娘,那么这和离又有什么意义呢?
  林老夫人沉吟了一番,道。
  “你再多留几日吧,我想与其只给他这封和离书,不若你当着他的面,亲自开口同他说,也好断了他的念想。”
  就算是断不了这念想,之后邓如蕴再一走了之,对他而言有迹可循,也不会太过难以接受,反复去纠缠蕴娘,闹得蕴娘的日子也不好过。
  纵然他最初还不愿,但天长日久也就认了。
  林老夫人看向邓如蕴。
  “蕴娘觉得这般行吗?”
  墙角有虫吱呀鸣响了一声,刺刺闯进人耳朵里。
  邓如蕴心口倏然一紧。
第64章
  陕西巩昌, 秦州卫。
  滕越站在卫指挥使给他下榻的庭院里,听着院墙外面的吵嚷声,如同气浪一样, 一浪接着一浪地越过院墙涌进来。
  他吩咐了人手下去,“咱们的人不要动手, 只暗中瞧着, 别让那周杭出了事就行。”
  周杭, 大理寺右少卿,大太监洪晋刚提拔起来的心腹,从京城千里遥遥来到陕西, 专为将大太监清理军屯之策推下去的人。
  那位九千岁大太监所为清理屯田, 以充盈国库,实则推行下去, 大太监自己手下党羽的田产他们不会动,宗亲贵人占的田亩他们也动不了,反而本就吃不饱饭的各地军户,成了增加赋税的对象。
  就好比这秦州卫下的田亩,有相当一部分在秦王府手里, 滕越细查之下,发现朱霆广那砚山王府就占了不少,而朱霆广与其父兄贪得无厌得很, 还在继续侵占周边军田,继续扩张, 只最近就有增加的不少, 甚至给相邻的永昌侯府章家也增了些进来。
  砚山王府要给永昌侯府章家送人情, 拿的却是陕西将士们的军田,可永昌侯是大太监的恩人, 砚山王府又是宗亲,这右少卿周杭可不会动他们分毫,只往这秦州卫的军户身上不断加税。
  今儿一早,就抓了七八个不肯缴税的军户要杀鸡儆猴,但却闹得大半个秦州卫所的军户都找上了门去。
  滕越这些日,没少安抚各地躁动的军户,给那周杭收拾烂摊子。
  这活计他也做腻了,眼下只让手下亲兵暗中看着,又让唐佐摆了饭来,在院子里吃饭。
  天越发的热,滕越站在树荫里也不住出汗,唐佐一边吩咐人摆饭,一边问他。
  “将军是不是热到了累到了?属下瞧着将军脸色不太好,要不给将军弄碗凉茶过来?”
  滕越一连半月都没好好休歇,是有些累,加之天热,他最是不耐。往年这时候他在宁夏,还算清凉,可这秦州卫午间的日头却热的紧。
  他跟唐佐颔首,只不过唐佐这话也让他忽的想起了什么来。
  他从西安匆忙离开那日,不知怎么蕴娘脸色也不太好,神情也有些怪怪的。不过这些天,家中也没什么消息传过来,看来确实只是累到了。
  唐佐把凉茶端了过来,滕越喝着凉茶,盘算着时日,约莫他给她进的两车队的药材,前几日应该到了西安。
  他先前跟她说只是两车的药材,不知道等她看见那是整整两个车队,会是什么反应。
  滕越拿起筷子吃了口腌瓜,眼前不由地就浮现她小柳叶眉下,一双眼睛瞪成鹅蛋的模样。
  念及此,滕越就想笑。
  可她若是不肯要这么多,或者敢把账算出来,把买药的钱给他,那他可就要生气了。
  他不禁往身边看去,一张小圆桌上只有他一个人吃饭,旁边的凳子上空空的,他下意识把凳子拉了过来并在自己身侧,只可惜凳子上没坐了那人。
  那天晚上,他从大慈恩寺返回西安府城寻不到人,再听说砚山王府闹出来动静,就急忙赶了个过去。
  等他赶到,一眼看见冷淡的月色之下,砚山王府砍杀之声不断,而她慌乱地在砚山王府的深宅巷路上急奔快跑,身后冷箭倏然而至,她在那箭下如同被猎人瞄准的野兔一样。
  那一刻,只把他惊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可他恼怒地抓了她,她却还嫌他生气把她抓的疼。
  她怎么就不想想,她敢干这等惊险之事,就不许他担惊受怕地生气?
  滕越想起这个,把腌瓜咬的咯吱作响。
  只是他又想起了她看着大表妹苏醒过来,看着表姨母允婚了表妹和沈言星,她眼泪就留了下来,待表姨母和众人都上来给她道谢,她那双小柳叶眉一时皱一时挑的,有点不知所措,脸色也有微微的发红。
  她那小嘴巴又开始信口开河,说什么,“平心而论,我只是想跟二夫人要点钱而已。”
  想到这个,滕越吃着饭笑出了声来。
  唐佐在旁惊讶地朝着他看了过去。
  将军吃饭的小圆桌上,除了将军再没旁人,将军这是在跟谁笑呢?
  他眨着眼睛惊讶,见男人不光笑个不停,还笑着念叨了一句。
  “好呆... ...”
  唐佐:?
  将军不光笑,还跟人说话?
  总不能被外面这些喧闹不停的人气得,得了癔症了吧?
  滕越自是没得癔症,可他这饭越吃越觉寡淡无味。
  没有她在,没有她那信口开河的小嘴巴,叭叭地胡言乱语,仿佛整个世间都寡淡无趣起来。
  他想回家,想立刻回家。
  只是他再归心似箭,也回不了家,反而孔徽快步找了过来。
  “天爷,外面都闹成一锅粥了,你还有闲心慢慢悠悠地吃饭?”
  滕越收了方才的遐思,问他有没有吃,“要不要跟我一道吃点?正无趣。”
  孔徽不明白,吃个饭还要找什么趣儿,他只道外面乱得不行了,“前几日你还管管,总是有用的,今日怎么直接撂挑子了?”
  滕越说他确实想撂挑子,“那周杭奉大太监的命办事,到处欺凌我陕西军户,我还要给他收拾烂摊子,这事干的没意思,不想干了。”
  “那你想干什么?万一咱们也跟辽东似得,闹出两场大事来,你这掌管军田的大官,第一个要挨刀子。”
  孔徽不信滕越真不管,见他身侧正好有个凳子,紧挨着他的凳子,他这就要坐过去。
  “你到底什么打算?”
  话问了,但还没落座就被滕越推了出去,“你不能捡旁的凳子坐?”
  孔徽讶然,指着他身侧的凳子,“这不是空的吗?又没人,我怎么就不能坐?”
  滕越不想跟他解释,只指了另一边让他过来坐下。
  “我当然有打算,我是不准备再给那周杭收拾烂摊子了,就今次,准备把他撵走了事。”
  他同孔徽道,这周杭仗着背后有大太监,不把陕西各地官员放在眼里也就罢了,更是把这些保家卫国的军户将士们,当作他可以随意欺凌的蝼蚁。
  “今日他把所谓的没交税的军户抓了七八个,就当街施刑鞭笞,不引出这般民愤怎么可能?”
  他道这事是周杭自己引出来的,“那就让他自己来扛,若是他手下带着的那几个人抵挡不住他招惹来的军户,见了血他就知道怕了,这陕西军中不是他能耀武扬威的地方。”
  孔徽听他把话说了,晓得他的意思。
  孔徽道这一是个办法,“但这样一来,你放手不管,可就把这周杭得罪了。”
  滕越闻言就笑了一声,“我得罪的人还少吗?就算我不得罪他,此人对我也没什么好。”
  这话听得孔徽直叹气,他说滕越说对了,“你之前在金州,一箭射死的那薛登冠,进京找人找了几月,找的正就是这周杭。你猜怎么着,施泽友回京之后,也同这周杭来往了几次,这些个同你不对付的,可都聚到一块来了。”
  滕越闻言一点都不奇怪,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蛇鼠一窝。”
  可这些蛇鼠上面却镇着那位权倾天下的大太监。
  唐佐拿了碗筷过来,孔徽也跟着滕越吃了两口饭。
  “宁夏那边,恩华王府麾下的人也被大太监军屯这事闹得不轻,王复响来传了消息,说恩华王颇有些躁动。”
  他说恩华王不知从那招来了一僧一道,为他卜算天命。
  “成日地叫他什么老天子,捧得他找不到北,这话都传到了王复响耳朵里,可见造反之势是要摁不住了。我舅舅来了信,那意思是恩华王府还是要镇着些,想把你调回宁夏去,正好也同大太监这清军屯之令错开,免得成了他眼中钉。”
  滕越一时没开口回应,捏了捏眉心。
  孔徽问他,“怎么?不想走?”
  滕越瞥了他一眼,突然道了一句。
  “我还没孩子。”
  孔徽一愣。
  “我还没成亲呢!”
  两人相互看着对方,皆笑了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两人脸上的这点笑意又落了下来。
  庭院里旋起了一阵风,将草丛里的枯叶都卷了起来,这正旋风卷到了树下的圆桌上,吹得碗碟发出叮当的颤动之声。
  天上的云层不知何时密密地聚拢压了过来,日头消失不见,似乎一场疾风骤雨就在眼前。
  滕越抬头往天上看了过去,孔徽亦看了过去。
  后者轻轻道了一句。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场疾风骤雨,只怕就在这几月之内了。”
  滕越默然,半晌无言。
  不时,他派出去的亲兵疾跑而来,开口便道。
  “将军,秦州卫的军户动手了,那周少卿身边的侍卫被砍倒了两人,血溅了那周少卿一脸,他还被人一棒打在了头上... ...”
  滕越和孔徽相对一眼,放下了筷子。
  那京城来的大理寺右少卿,被这一棒子,自头上打出了血来。
  但彼时人群混乱,要是想要找到是谁人打的,还真说不清。
  他恨得要把所有军户都抓起来。
  滕越却道这秦州卫有军户数千人,“少卿准备从哪调兵,才能把这暴怒的数千人全都抓起来?”
  他道,“滕某可没这么多兵。”
  “你... ...”
  周杭朝他怒瞪而去,滕越当作看不见,却放缓了语气劝了一句。
  “先前缴百姓的税,百姓手无寸铁只能耐着,但少卿你此番缴的可是军户的口粮,发生此等状况,只能说算不得意外。少卿才刚刚升到大理寺,若是在我们这等偏僻边地丢了性命,岂不是可惜?我看少卿不若还是走吧。”
  他这话虽听着是在劝说,可这些军户是他故意放任闹出了事,之后才出来说风凉话的。
  周杭直恨得牙痒,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万一这陕西的军户真疯了,滕越也豁出去不管,他们违逆了九千岁是他们的事,可他周杭却要殒命于此。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周杭心里恨恨,却也只重重哼了一声。
  没两日就准备北上,往宁夏而去。
  滕越给他送行时眯了眯眼睛看去,宁夏城里蛰伏的那位恩华王更不善与,这大理寺的周少卿之后会如何,可就没人知道了。
  *
  西安府,滕家。
  垂花门口,滕箫一身出门的衣裳,却被硬生生拦在了门前。
  她脸都青了,直看着自己的母亲。
  “娘凭什么让人拦我?师父都昏迷了,她就在城外,我为什么不能去看?!”
  她所言的师父不是旁人,正是沈言星那位专研机关暗器的姑母沈润。
  滕箫得她指点,才有今日造诣,她一心想要拜沈润为师,哪怕林明淑和沈润都不同意,可她叫沈润只以师父称呼。
  年前,她跟滕越去城外探望沈润的时候,在沈润身边留了个人手,不想此人今早来报了信,说沈润这些日身子都有些不妥,昨晚更是直接昏迷过去,直到今早都没醒过来。
  沈言星留在城中照看杨尤纭,沈修追着滕越去了下面卫所,沈润出事时,两人皆不在身边,她昏迷倒地,从凳子上摔下来,把额头都摔出了血。
  滕箫听闻,急着就要往城外赶去。
  “师父没有子女,也没有旁的徒弟,言星哥分身乏术,我为什么不能去看她?难道让她出了事,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滕箫朝着她母亲大声问了过来。
  林明淑气得心下一直在快跳。
  “娘都说了,我替你去照看她。你好生留在家中,明日就是黄五姑娘的及笄礼,人家请了你做赞者,是在给咱们家面子,你先前也答应了。今日天色都晚了,你这会出城去,明日还怎么去黄家?岂不是失信于人?”
  可滕箫却只冷笑。
  “娘说什么失信于人?黄家这么多姑娘,哪个不能给黄五姑娘做赞者?非得我去吗?无非就是你觉得此事能让我体面,可体面有什么要紧?师父的身体一直不好,你平日里不让我去寻她,眼下她都昏迷了,你还不让我去?”
  她顿了一下,突然哑了声,“你没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我见师父最后一面?”
  她直直看向自己的母亲。
  “娘,这最后一面,和黄家给的体面相比,到底哪个重要?!”
  滕箫说着,眼泪砸了下来,她一把撕开挡在她身边的丫鬟,再不想跟她母亲争论一句,抬脚就要走。
  “都给我让开!”
  林明淑只见女儿不管不顾发了疯,越加的怒气冲天。
  她指着婆子上前去把滕箫摁住。
  “你懂什么?那黄家当家的老爷黄西清,一直照看提拔你二哥,滕家根基浅,如今又到处树敌,黄氏还肯一心一意帮衬我们,此番请你做赞者,也是往外告诉旁人、要护着我们家的意思,你在这里任性,怎么都不为这个家着想半点?”
  滕箫不听,“黄五姑娘的及笄礼我纵然不去,黄家还能同咱们割袍断义?是娘你自己焦虑惊怕过度,前怕狼后怕虎,连觉都睡不着,只想着处处与人交好才能过日子。先前就压着我,去郑家同那些不喜欢的人一道读书,如今更是为了个及笄礼,不让我去见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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