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手中有空屋或空地的人与非人,听到黑莹的名声,都找上她,虽然她收的中介费比别人高一些,但大家也要让她中介,连原本由别人中介的,也都解了合约,转而交给黑莹,渐渐她就变得很忙碌,处理的案件很多。
虽然姓黑,但是她的双手很白,十指特别灵活,拨算盘时指尖动得很快,几乎让人看花了眼。
原本以中介为业的,案子都变少了,个个愁眉苦脸。
“唉,陈员外的那些屋子,原本都是我代理去租的,现在都被黑莹抢去了。”穿蓝衣的中介说。
“别说了,王寡妇的那几块地,也改让黑莹中介去卖。”穿绿衣的中介说。
“偏偏,她就是能把屋子跟地很快的租出或卖出。”穿金色的中介说。
“她很用心,这点我们真的都比不上。”穿蓝衣的中介说。
“是啊是啊”
“我们倒是也该学学。”
“对。”
“要学要学。”
穿寿衣的中介远远走过来,一脸苦相,还没说话就先叹气。
“唉。”
“怎么了?”蓝衣、绿衣、金衣的中介一起问。
“黑莹开始接墓地的案子了。”不仅人的饭碗被抢,连鬼的饭碗都不能幸免于难。
“她不是很忙吗?”蓝衣中介很讶异。
寿衣中介点头,再叹一口气,鬼气冲天。
“说来奇怪,她推掉几件卖地租屋的案子,挪出时间来处理墓地,现今赚银两也赚冥钱。”“你们觉得,我们是不是干脆去找她,请她收我们当手下,可以帮着她跑腿,虽然赚得少些,但不怕没工作可做。”金衣中介提出想法。
蓝衣、金衣跟寿衣同时用力摇头。
“不可以,我们要有骨气。”
“是啊!”
“再怎么说,都不要去替外来的工作。”
金衣中介有点委屈。
“好好好,我也就是提提嘛!”
“提都不要提。”
“是啊!”
“要有骨气。”寿衣中介拉开衣裳,露出一身骨头。
彼此打气后,三人一鬼散去。
但是,说归说,每个人心里想的可不是那回事。
蓝衣中介离开四方街,立刻就去找黑莹,毛遂自荐说早就想替黑莹工作,就算把腿跑断也心甘情愿。
绿衣的吃过晚饭后,提着礼物上门,满嘴说只要黑莹雇用他,他就对她忠心不二,把她当中介业的马锅头,而他为马首是瞻。
寿衣的半夜从坟里爬出来,看见黑莹住的屋里,还透着一抹烛光,知道她还没有睡下后,才小心翼翼的敲门,等她开门之后就说,墓地跟鬼客户的事情都交给他,从此黑莹都可以早早睡觉,夜里有他奔波就行了。
金衣的老实,事后听到朋友们不讲义气,干脆跟他们绝交。
黑莹没有接受中介们的请求,都客气的拒绝,还介绍他们许多她拒绝的案子,他们就连忙跑去抢案子,彼此争破头。
到春暖的时候,事情开始出现异状。
吃得比刚来时胖大的黑莹,衣衫鲜艳,在阳光下一会儿红、一会儿黄、一会儿还黑白相见,一会儿还有斑点,衣衫上的颜色彷彿能流动似的。她走过四方街广场,经过百寿桥时,站在桥上往底下看了一会儿,露出贪馋的神情,还咽了好几口唾沫,之后才又往前走去,来到她第一间中介租出的房子前,伸出白白软软的手敲门。
房客打开门,看见是她,觉得有些讶异。
“是黑莹啊,妳怎么是今日来呢?不是再过十一天才到该交租金的日子吗?”黑莹摇头,水光亮亮的黑眼凸起,鼓鼓的眼白里是黑浓的眼珠子,原本笑弯弯的嘴,这时往下弯,满脸不耐,拿出当初双方签妥的租约,硬凑到房客面前。
“你占着屋子,没付定钱跟租金,我不跟你计较,有人租了这间屋,你明天就给我收拾干净,快快搬出去。”她边说,从腋下到脚踝的两边宽幅,无风自动飘啊飘。
房客大惊失色。
“我们当初不是签了约吗?”
黑莹翻了翻眼,一时竟看不到眼珠,只见两眼都是凸起的白。
“谁跟你签约,看清楚,这才是租约,上头写的是我跟别人签的名,白纸黑字的,你可不要看我是妇道人家,就想要耍赖。”她把租约扔到房客脸上,冷冷的笑着。
房客接过租约,愤恨不平的跺脚。
“妳别想骗我,当初合约是一式两份,我这里也有留底。”他转身去屋里找,果然过了一会儿就翻出他那份租约,怒气冲冲的拿到黑莹面前。“妳可要看清楚了!”黑莹连看都没看一眼,懒洋洋的说道:
“你自己才要看清楚,那份租约上有我,还是你签的字吗?”“当然有!”
黑莹伸出手,朝着纸面戳戳戳。“给老娘看清楚点!”房客定睛一看,瞬间骇然不已。原本双方签名的部分,竟然是一片空白,这份租约根本没有效力。
“但是——但是——我们明明就签约了啊,妳上个月还来拿过租金的,我还请妳喝茶,我——”房客愈来愈惊慌,愈来愈来不知所云。
“别囉唆了,限你明天就搬。”黑莹收回跟新房客签妥的租约,转身就要离开,往百寿桥方向走。
“妳、妳这是诈欺!”房客哭了。
黑莹冷冷淡淡的。
“有租约为证,谁能说我是诈欺?”她不再理会,高傲的走开。
房客心有不甘,抹干眼泪去找屋主,诉说黑莹的恶劣行径。屋主是厚道的人,听了也觉得不应该,就找人去叫黑莹来一趟,谁知道从早晨等到傍晚,她才姗姗来迟,脸色很难看。
“老娘事情多着呢,你们不要太过分。”她恶人先告状,轮流指着房客跟屋主咄咄警告,眼睛都凸出来,衣衫变得很白,两幅剧烈飘动。
“妳这人太不礼貌了,往后我的屋子都不让妳中介!”屋主很生气,即刻就要停止双方合作,铁了心要把屋子留给原来房客。
黑莹抖肩嗤笑,从鼻孔喷出两注水。
“什么你的屋子?那些屋子都是我的!”她双手插腰,鼻孔喷出更多水,洒得满地都是。
屋主气坏了。
“胡说八道,屋子只是交给妳中介,怎么会是妳的?”祖宗交代过,屋子都是祖产,只能出租不能卖。
黑莹的衣衫颜色变红,两幅抖动着,一边喷水一边冷笑,从衣袖里拿出纸张,丢到屋主面前。
“你识字,自己看。”
屋主拿起纸张,仔细看了看,愈看愈是脸色发白,连忙回屋里,翻出自己留的那一份,却发现上头的字都消失,只剩一张干净白纸。而黑莹拿出的那份,明明先前签的是代为租让的约,这会儿“代为租让”四字,却变成“无偿转让”,而落款签字的确是他的笔迹,完全否认不了。
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把祖产无偿卖了。
愧对祖宗的屋主,双眼一翻、双脚一软,咕咚一声倒在湿湿的地上,就这么一命呜呼,变鬼去跟祖宗十八代磕头道歉去了。
“妳、妳这个——妳这个恶婆娘!竟然害死屋主,真是没血没泪,冷血到极点!”房客抱住屋主的尸首,边哭边骂,对黑莹无可奈何。
她把人活活气死,竟然很得意,收起纸张放回袖子里,衣衫颜色流动,两幅优雅的飘啊飘,头也不回的离去。
等到人们被房客哭声吸引,群聚过来询问,从房客口中得知黑莹的恶行时,地上的水已经被晒干,只留下晶晶亮亮的细小颗粒,竟是盐粒,而且还是海盐。人们知晓后,赶忙奔走相告,相互提醒该要小心。
但是,这时已经太晚了。
委托黑莹中介房屋与土地的人与非人太多,都被同样的手法,拿走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连栖身的地方都被夺走。
已经租了,或是买了的人与非人,也收到黑莹警告,限时第二天就要卷铺盖搬走,翻出的合约,都跟当初签的不同。
原本受害者们商议,不搬就是不搬,硬要留下来。
但是,到了第三天,不论屋前、地前或是坟前,都来了外地的人与非人,拿着跟黑莹签好的约,硬把原来的人与非人赶走,粗暴的把家具或棺材丢掉,径自住进砚城里外。
顿时,城里城外多了好多好多,外地来的人与非人,有的安分有礼、有的气焰嚣张,闹得原本的住民们人心惶惶、鬼心慌慌。
被赶出住处的人,把家当搬到四方街广场,餐风露宿的很是可怜,附近店家原本都送来食物跟被缛,酒店还让出房间,让无家可归的人可以洗热水澡、睡个好觉。但是人数实在太多,酒店里挤不下,民居也开放,让人们挤一挤。
住祠堂里的鬼们也共体时艰,让被赶出坟,抱着自个儿墓碑的鬼,到祠堂里分点后人的香火。
人与非人都过得辛苦,搬进砚城来的外地人、外地鬼、外地妖愈来愈多。
油菜花说到这里就停了。
姑娘静默一会儿,环顾四周千万株油菜花,每一株接触她目光的油菜花,都幸福得绽放再绽放,顿时鲜黄浓艳。
“这件事发生有多久了?”她问。
“有七日了。”油菜花们齐声说道。
“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她语气中没有指责,却有一丝丝失望,油菜花们自责不已,瞬间凋零枯萎,倒伏在地上。“我是木府的主人、砚城的主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却迟了七日才知晓。”蝴蝶跪在地上,几乎要埋进枯萎的油菜花中,金丝冠垂得低低的,黑色带红的翅膀因恐慌而褪色。
“是人与非人都体恤姑娘有伤,所以忍着不敢说,更不敢来通报。”薄薄的翅膀颤抖不已。
“是不敢,还是不信赖我了?”姑娘问,叹了一口气。
轻轻的一口气,却比凛冽的北风,让花木们更承受不起,原本绽放的花朵、含苞的花蕾、抽芽的绿树,因为自责而凋零,庭院原本欣欣向荣的春景,竟又变成萧瑟的冬景,入眼皆是枯败。
还好,雷大马锅头说话了。
“大家是疼爱妳,并不是有意欺瞒。”他把水晶杯凑到润软的唇瓣旁,喂着姑娘再尝了一口蜜。“别怪他们,我也有错,都陪着妳休养,外头发生什么事情却都不知道了。”嘴里尝着蜜,又听心爱的人自责,姑娘唇上才漾出笑,伸手俯着雷刚的胸口,轻声说道:
“你哪里有什么错,错的是那个黑莹,坏了我们今日的兴致。”她垂落的绸衣一挥,鲜黄的颜色就洒遍四周,枯萎的油菜花们又重拾生机,纷纷直立开放。
“你们来说这件事,是通报有功,所以有赏。”油菜花们太欢欣,觉得姑娘夸赞,就倍感荣幸,不敢问有什么赏,全都安安静静,等着姑娘发落。
“来。”她轻唤。
一株枯槁的梅树,立刻蓬开飘起,化为一张纸,折成纸鸢的形状,角落有一枚艳红的印。
“在。”
信妖停在半空,不敢靠得离姑娘太远,怕她说话要扬声,会平白动了力气,也不敢靠得离姑娘太近,怕她觉得碍眼,最最最不敢的是,影响两人依偎的甜蜜时光。
换做是以前,出了这样的事情,八成就是它作怪,在合约上动手脚,扰得城里城外人与非人都怨声载道。但是,自从它被姑娘收服,盖上朱印之后,可就安安分分,忠心听故娘役使。
遭遇公子的攻击、夫人的反扑后,它更是忙前忙后,顶上黑龙的分,做事更用心勤奋。
“那个黑莹听起来,该是个水族。既然是水族的事,就交给黑龙处理。”她吩咐,脆脆的嗓音很是悦耳。
向来听命的信妖,难得迟疑了。
“呃——”
她侧头,双眸绽着润润的光,浮现朦胧睡意。
“怎么了?”
“但是,黑莹听起来,该是海里的妖物。”
“然后呢?”她连声音都慵懒。
“臭泥鳅是住在水潭里的,怕是没见过海呢。”信妖说得小心翼翼。
“这你别担心。”姑娘说道,声音渐渐小了“你只要去通知黑龙,要他办好就行。”“不过,臭泥鳅的伤还——姑娘?”
信妖瞧着,看那张娇小脸儿,已经闭上双眸,窝靠在雷刚的怀中,绸衣的黄色顺着衣袖流下,落地没有声音,袜子的浅绿,跟鞋子的深绿也留不住,象是退潮般褪去,鞋面绣花凋零。
颜色落得太快,连姑娘的血色,还有发丝的乌黑,都被带走了一些。
雷刚伸出食指,在薄唇上轻点,对信妖摇头示意。
它立刻就懂得,赶忙指示庭院里的花木都安静,不许打扰姑娘休息。
雷刚抱着怀里的娇小人儿,无限爱怜,让她能安稳熟睡。他轻扬食指,朝黑龙潭的方向指去。
信妖领命,即刻飞翔上天,出了木府去通知黑龙。
忙碌了几个月,黑莹真的累了。
好不容易才把房啊地啊坟啊,都拐骗到手,再分派给外来的人与非人居住,这才告一段落,她终于可以放松一些。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这么辛苦,当然给自己留了最舒适的一间屋子,装潢得很是美观,把海里的珊瑚、贝壳、珍珠摆得满屋都是,大厅里没有家具,而是放着一个好大好大的浴缸。
这样的浴缸,能让十个男人同时浸泡,她却是独享。
先把大量的盐,放进浴缸里头,再放水进去。水温绝对不能烫,要凉凉的但有些暖,但是砚城里的雪水太冰,她也不喜欢,必须稍微煮一会儿。
然后,她拿来一个锅子,上头有密实的盖,并没有煮,就这么搁在浴缸旁。
布置妥当后,她才穿着衣衫,踏进浴缸里,鲜艳的衣衫浮起,两边的宽幅飘动,垂软的双手浮现吸盘。
“唉,好累啊,别人都以为我无骨,哪晓得我背里还有一片梭子似的软骨,这阵子累得我软骨都快断了。”她软化再软化,舔了舔咸咸的水,又自言自语。“可惜,不是海盐,不过也没得挑了。”既然累那就得吃,她的十指都变成长长触手,把锅盖掀开。
锅子里头满满都是活的鱼,鲢、鲭、鲤、鲩、鳝、鲫、鮯、鳗等等,也有活的虾、活的蟹,她双眼放光,用触手卷起一只,放进嘴里也没咀嚼就吞下,吃得津津有味。
太忘情了,头脸都融化,剩双眼格外突出,原来是只鰂鱼,表皮变化多端、莹莹发光,两侧的幅欢快挥舞着。
骂她冷血倒是骂对了,她的血本来就是冷的。
这些淡水的鱼虾,虽然美味鲜甜,但是她心里想的,是有人许诺,要让她来砚城分食的珍馐,不然她才不会从辽阔大海,来到这只有淡水的砚城,不但忙东忙西,而且每杯水都要自个儿加盐。
啊,那天地间最滋补之物,什么时候才能到手——不,是到嘴——呢?
吃啊吃、吃啊吃,最后锅里剩下一只小鲤鱼,她用触手卷到嘴边,一会儿吞、一会儿吐,吐吐吞吞、吞吞吐吐,已经吃饱了,却故意玩弄小鲤鱼,不管小鲤鱼怎么挣扎。
“小鲤鱼,落到我手上,妳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