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恒站起身来,走至对面窗边,面前是一盆娇艳花朵,他垂眸瞧着,像是在藉着月色赏花,又随手摘下一朵,放至鼻尖轻轻闻了闻,闭眼感受淡淡花香,再睁眼,眸底涌了笑意,在这暗夜中,不明,似冷又柔。
手指轻轻微动,又漫不经心把玩着花朵,顿了顿,他缓缓抬眸看向一处,眼底彻底没了笑意,下一秒,手中花朵随他动作,被掷出去,如利器般破了窗,紧接着,便是一阵闷哼和鲜血涌出之声。
屋顶门外有脚步声速速传来。
燕恒又摘下两朵花掷出,随后跳出窗外,避开长街,去往兰城之外,身后之人穷追不舍。
离兰城已经十里,燕恒才从树上飞身而下,树叶随风涌动,围绕他周身,他转身抬脚踹向追他而来的黑衣暗卫,抬眼看去,是熟悉的数十个暗卫,他不禁冷笑。
速度倒是快,今夜便能跟上来。
只可惜,他这人不喜欢身后总跟着尾巴,留了一路,已经算他仁慈。
燕恒薄唇轻启,面色无常,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漠又无情:“不留活口。”
他话刚落,树枝似是随风轻轻摇曳,下一秒,群群黑衣暗卫落于他身后,对面带头的暗卫头领,眼眸有一瞬的惊愕,只见,燕恒身后的人可是不止百个,光看人他便知对方武功之高,可燕恒分明是一人离京,这么多的暗卫高手何时随他而来?他竟是一点不知。
暗卫头领攥了攥拳,他身后不到三十人,与燕恒的人交手完全没有胜算,若暗影的人全在,他可以拚一拚,可现下,他们暗影内的人不过十个,其余都是云启的人,虽武力也是不错,可对一百武力也是不差的人,毫无胜算可言。
在他愣神之迹,燕恒身后暗卫已经执剑而来与他身后暗影交起手来,剑尖冰凉又狠厉,是杀招,丝毫不留任何余地。
眼见身旁兄弟已经倒下一个,暗卫头领无法,迎上前来的利剑,将人逼退之后,忙从胸前拿出一块令牌:“我乃当今陛下身侧影卫副领寒若。”
燕恒偏了偏眸,漫不经心道:“所以?”
“燕王杀我等,与谋反无异。”
燕恒点了点头,见状,寒若以为他是要撤人了,谁知,一口气还没松下,便听燕恒道:“一炷香时间,还有活口,便自行回京找黑风。”
寒若瞪大眼:“燕王这是要造反!若陛下……”
“……”
话语很快便被淹没在利剑碰撞声中。
*
“阿彩见过王爷。”
一炷香后,林中打斗声落下,一黑衣女子从林外而来。
燕恒道:“何事?”
“王妃来信。”
闻言,燕恒原本淡漠的神情微变,下意识看向被阿彩捧上头顶的信封,他伸手接过,微微攥着一侧,若非阿彩单膝跪地又垂眸,此刻定当能瞧见燕恒面容上的古怪神情。
是的,古怪。
他欣喜想笑,期待又紧张,却因暗卫就在身后而强忍,若有似无扫了眼身后和身旁的人,燕恒最终还是决定走开些,一人来到僻静之处展开封信。
入眼便是熟悉的清秀字迹。
“春闱名次下来,状元之名于我有些意外又忐忑,我还是去了萧然手底下做事,我觉得他像一个人又不像,路过长街之时,我看到好多姑娘的笑颜,她们似乎都很开心,而此次春闱得了名次的姑娘也不少,被好多大臣要去了门下,日后,这里总算有女子一席之地,今日,京中阳光也很是不错,我也开心,你呢,现在在何处,又开不开心呢。”
最后,她又落了句。
“答应好的日日写一封,前三日没写,待你归来,我用上好的梅花酿与你痛饮致歉。”
谢谭幽甚至还在后面画了一个小姑娘抱着很大的一坛酒与一个少年坐在一起的模样。
燕恒看着,弯唇笑出声来,声音又轻又浅,手指又不断摩挲着画上的两个小人,和那字迹上的内容,慢慢的,燕恒收了笑,也不知怎么,心口微微犯疼,他忽然察觉,谢谭幽写这封信时好像没有那么开心,而是心中有事。
燕恒神色一凛,莫不是被人欺负了,受了委屈。
燕恒转身回到原位,问阿彩:“阿行那边可有来信?”
阿彩摇头:“估计已经送出,但还未到。”
燕恒垂眸,只得将信封塞进胸膛,抬眼看去,暗卫已然将现场处理干净。
这上百暗卫,一直被他养在京城之外,与他和燕家军一同上战场,除了身边信任的几个燕家军将领无人知。
“王爷。”一众暗卫见他朝他们走来,齐齐单膝跪地抱拳唤道。
燕恒颔首,随手指了七个暗卫,漠然道:“分七路,传令下去,本王在南燕云城,等诸位将军极燕家军前来。”
云城是南燕最后一座城池,破了云城,便可直取南燕,燕恒这是做了要踏平南燕的准备。
“你二人。”燕恒看着其中两名暗卫,道:“不日,兰城会入七万大军,你二人前去告知如今身在墨阳城的刘将军和丹城的李将军,让他二人率手下大军即刻前往兰城,一前一后,静观其变,若兰城内军队有异动,全部格杀,不可伤及百姓。”
那七万大军从京中而来,要全部格杀,暗卫也没有任何犹豫,齐齐应是后快速消失在黑夜一种。
“你们四人,分别去告知其他四位将军,三十万燕家军从北直攻南燕,剩余十万人断后,安置城中百姓。”
“是。”
“你。”燕恒扬了扬下颚,继续下令:“襄城离这不算很远,一夜便能到,你去告知吴将军,让他明日启程,后日,与本王前去营救十万燕家军。”
“是。”
其余暗卫也渐渐退去,偌大林中,很快就只剩下燕恒一人,他抬眸望着那幽暗深林,下意识轻轻抚了抚胸膛处,心下有些隐隐不安又担忧,此战还是要速战速决些才好。
早早些回京才是。
*
京中,七皇子府邸。
一众婢女端着盆盆清水进入云启屋中,再出来时,已经是盆盆血水,本想出了院子将血水倒掉,却才走到一半,忽然被一群黑衣暗卫拦住,婢女吓得惊慌失措,手中铁盘应声而落,整个七皇子府邸顿时响起一片尖叫求饶声。
“吵死了!亦不能保证会不会多嘴,”云启紧紧咬牙:“全部杀了。”
暗卫得令,不过一瞬,院落便血流成河。
浓重血腥味弥漫至云启鼻尖,他轻轻嗅了嗅,令人作呕的血腥之味在他看来却是极其好闻的香料,一时间,心头烦躁恨怒消散不少,手臂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勾了勾唇,他平静唤道:“石衡。”
“属下在。”石衡朝前走了两步,见云启慢慢平静,不再像刚才那般发疯着要杀人,心下总算是一松。
“你骗我。”云启依旧勾着唇。
“属下绝对没有欺骗殿下。”石衡道:“属下是南疆操控蛊虫最多也是最厉害的长老,决不会出任何差错,而与殿下所说也都是真的。”
“那为什么会忽然没了用?”云启道:“我让你为她编织梦境,存留记忆,她为何会记起了不该记起的?”
“或许是因燕恒。”石衡道:“早在四年前,殿下便给谢谭幽种下相枝子,此毒唯有天山雪莲和皇室秘药可解,可天山雪莲二十年开一次,皇室秘药又唯有君王有,机会太过渺小,此毒不解用不了多久便会暴毙,可若是以心头血相喂,便能续她之命。”
“燕恒用心头血续了谢谭幽三年的命,而血傀之蛊,唯有心头血能压制,属下猜谢谭幽有时不受操控,是因体内含有重量心头血,有了自我反应,保护意识。”
“又或是……”石衡顿了顿:“谢谭幽不舍伤害燕恒,她在反抗被操控……”
闻言,云启霍然抬眸,阴沉盯着石衡,石衡嘴角一颤,垂眸,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云启却道:“继续说。”
石衡只得抿了抿唇,又道:“所以上两次,属下用银铃声引她都是无用,她是潜意识的在保护燕恒。”
血傀之蛊可以给人编织梦境,混乱记忆,也可用忘忧草为引迫使人失去记忆,而若是用蛊控制她,却只能让她伤害最爱之人,若反抗,重则可能就此死去或是昏睡很久,所以谢谭幽反抗了,但却无事,不过是因燕恒将心头血给了她。
而如今的燕恒,只怕是身子还未恢复。
“那便杀了他。”云启攥拳,嗤笑起来:“让燕恒永远留在南燕。”
石衡眼皮狠狠一跳。
“燕恒不在了。”云启如着了魔般低低笑出声来,笑声萦绕在人心头,只觉胆颤万分,石衡稳了稳心神:“若燕恒不在,属下可以一试,让谢谭幽失去不该有的记忆。”
“不,下次引她入梦,看清脑海深处之景。”云启戏谑笑着,回想白日谢谭幽的种种神情,那通红的眸子,是她的恨意愧疚又迷茫,就是没有害怕惊慌和无措,他猜,谢谭幽的记忆定然不全,如果记忆全,她不会这样平静,又好好的京中等着燕恒。
谢谭幽肯定不知道燕恒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起过多少次燕恒,更是不知,曾经的燕家军因她而死了数十万,导致燕恒一生无法射箭,受大半剩余燕家军与朝臣厌弃,燕恒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最后却落得这般地步。
若是谢谭知道这些,她与燕恒,还会不会如此呢。
就算她知道所有事情起因原委,心头血一事再出,她又还会不会坚定的要与燕恒在一起。
云启闭眼,想着又笑出声来。
谢谭幽一定不会的,她曾在临死前说愧对于燕恒,愿用下辈子偿还,将命给他,可到头来,真的有下辈子,用命护着对方的还是燕恒。
所以,谢谭幽一定会疯的,她接受不了的。
就像上一世,眼看燕恒身死后,她彻底想起那么多年来的所有,她当场就是疯了的。
云启好像是疯了,仰头大笑起来:“石衡,就是这样,让她记起来。”
第120章
今夜,谢谭幽睡的不算安稳,一个接一个的梦境,是她从未接触过,又看不到摸不着,甚至身体抵触的梦,额头密密麻麻溢处汗珠,她摇头又挣扎,想醒来,却像是被困住了般,渐渐的,她又听到了流水声,身体跟着发疼,疼的她止不住蜷缩痛呼。
“大小姐。”有人唤她。
“燕恒!”谢谭幽猛地睁眼,身体跟不上反应,下意识脱口道。
银杏一脸担忧,正想又唤谢谭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坐起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大松一口气:“大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谢谭幽没说话,接过银杏递来的茶水,轻抿一口。
银杏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心疼道:“大小姐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是梦到王爷了吗?”
谢谭幽轻轻摇头:“我看不清。”
她只知道是一个很恐惧的梦。
银杏看着谢谭幽发白的面色,垂眸从腰间取出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递给谢谭幽:“这是黑云制出来的药丸,黑云说,这个可以缓解大小姐体内毒素,待王爷从南燕取了一味解药回来,便可试着为大小姐彻底清理出体中毒素,皆时,大小姐便再也不用受毒发之苦。”
谢谭幽看了眼那棕色药丸,伸手接过,正想喂进口中,动作忽然一顿,轻轻嗅了嗅那药丸,淡淡清香,莫名熟悉,她垂眸盯着那药丸。
银杏见状,还只是清晨,院外还有洒扫婢女,她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是否也觉不对?”
谢谭幽看向银杏。
银杏道:“这味道分明是行之草。”
行之草,可安神降火补气血,却无法做到缓解毒素或是解毒作用。
而在青龙寺那三年,谢谭幽住的院落后方便都是行之草,空静大师甚至让人将行之草做成药丸,一月一月的给她送,说是安神,补气血,让她身子不至于那么虚弱。
她与银杏接触行之草三年,只需轻轻一闻便能知,眼下手中的药丸与那三年的,的确无任何差别。
谢谭幽垂眸细思。
银杏接着道:“那日,奴婢与黑云一同去悬崖边上采药,黑云说,都是可以压制大小姐体内毒素的,回来时,又去了山头,采了不少的行之草,奴婢还以为她是要将所有参杂在一起,今早她出门时,给奴婢递了这药瓶,奴婢却是嗅出这只是普通的行之草,不是压制缓解毒素的。”
既只是行之草,黑云为何要说是可压制缓解她体内毒素的?谢谭幽不信黑云会害她,瞧着银杏手中白色瓷瓶,她手心下意识攥紧,心头萦绕一个想法,她体内之毒怕是难解,黑云如此之举,也怕是想让她宽心。
“你出府找几个大夫看看这药丸,是否是由行之草而制。”谢谭幽掀开被子下床,垂眸道:“再问问可有人听过相枝子之毒,有何方法可解。”
听闻相枝子之毒时,她找来很多医术卷宗,仔细翻阅好久,都未能在上面看到过相枝子一毒,而她也从未听说,身子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受,她便没有多在意,只以为真当如黑云所说,如今想来,怕比她所想更严重,否则,也不会那么久了,还没有解决之法。
如今,她只是不明白,燕恒为什么不告诉她。
回想青龙寺的那三年,或许是因常常昏迷,她总是有些模模糊糊,好像是在有一次昏迷很久很久之后,再睁眼时,她眸光落到窗外,外头下了很大的雪,而有一人撑伞站在外面。
一身白衣与雪融为一体,是世间纯真少有的存在,看不清面容,只隐隐约约察觉,他好像是笑了,谢谭幽一眨眼,那人便不在了,当时还以为是梦一场。
第二日,身子好了不少,却噩梦连连,总是被惊醒,某夜,忽然听见一阵好听的箫声,箫声好听又温暖的具有力量,一点一点安抚她恐惧慌乱的心和身体,此后,常常睡不着,好像都能听见那箫声,问银杏她却说未曾听见,谢谭幽有些恍惚,好像不是梦啊,为什么银杏会听不到呢。
又是隔月十日,她不过去了青龙寺的后山一趟,才回到院中,便吐了好多血,再度陷入昏迷过去,这次,她又看见了那个白衣人,他好像是一个仙人,隔的远远的,令人看不清,却总会对她笑,夜里又是箫声。
谢谭幽确定的,那不是梦,是有人在她身边。
可,会是谁呢。
她没有亲人了。
后来,每月十日她总会流血又吐血,虚弱的起不了身,难受又煎熬,她其实也不想活了的,一个人抗病,真的太难受了,她想哭又不敢,银杏就在她身边,她生病银杏比谁都要难过,若她再哭,银杏只会更难过。
迷迷糊糊睁眼,她想好好看看银杏,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小姑娘,陪着她那么久,银杏也没有亲人,只有她,可她实在撑不下去了,生病真的好疼啊,所以,她骗了银杏,想吃桃花酥,让她下山给她买,实则是她想彻底结束这痛苦的半生。
回想,她好像也才活了不过十五载,怎么就会活不下去了呢。
大许是去世的母亲,冷漠的父亲和回不去的家,还有病痛缠身,如废人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