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姑很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在她身侧放了一个迎枕,让她倚靠,又端来一盘桂花糕,:“侧福晋且先垫垫,约莫到了酉时四爷便来了。”
“多谢姑姑,不知姑姑尊姓大名?”宝月轻轻捻起一块,硬噎着吞下去,她素来不喜欢这些粉粉的糕点。
“不敢当,恐污了贵人尊耳,奴才叶氏。”她依稀瞧见叶嬷嬷好似低下头来,恭敬答道。
她连忙叫玛瑙将叶嬷嬷扶起来,那姑姑似乎以为她要发问,宝月不欲多言,顿时又静了下来。
未多时,外头传来太监们的声响,应当是四阿哥来了。
宝月揪紧衣角,心中天马行空,不知四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传说中的那样铁面无情么,在家中待自己的妻妾也是如此?
只听到一阵脚步接近,正是方才喜轿前那道清润声音。“都下去吧。”
宝月屏住呼吸。
陪侍的几个丫头和叶嬷嬷随即退下,一时间房中更加安静,只听到他们二人的呼吸和火花跳跃的噼啪声响。
宝月垂下眼帘,一双四爪龙纹的靴子停在她面前。
四阿哥用金称杆轻轻一挑盖头,便见那静坐榻上的姑娘抬头望来,瞬间只觉得暖香弥漫,满室生辉。
她一双如水杏一样的眼里含羞带怯,绯色的百子千孙帐映着她的如画眉目,肌光胜雪。
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他静静地看着她,一双清凌凌的凤眼中映满她的身影。
宝月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这是不是示意她主动些的意思。
“……”
四爷在前头略喝了几杯薄酒,一时间竟觉得酒意上头,耳垂发热,心脏也随着烛火跳动。
她试探性的伸手,正踯躅间,四爷握住宝月的手,自觉做了那个主动的人。
几回水后,月上梢头,雨露方歇。
......
宝月累的不行,嗓子也说不出话来,待丫头们进来收拾好后,一骨碌翻到里侧睡下了。
“侧福晋……”抱着换下的被褥正欲出去的玛瑙吓了一跳,按理说妻妾应当睡在外头以便伺候起夜的。
四爷立刻示意她安静些退下,随后便安然在外侧歇下,俩人间隔了两尺多远。
他侧头瞧着瓜尔佳氏小猪一样的安睡姿态,哪里还有方才粉面含春,波光潋滟的样子。
四爷一笑,正欲睡下,却有一具温热的身体落入他怀中,他一怔,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将她往怀中一揽,沉沉睡去。
两人一夜无梦,第二日,玛瑙辰时将她唤醒往福晋处请安。
宝月迷迷瞪瞪裹着被子坐起来,才反应过来现在何处,她蓦地双颊一热,身上感觉疲累极了。
她从前不知道做这种事居然是快乐的,虽到了后头便有些经不住了。但四爷生的实在好看,尤其一双冷冽的凤眼,昨夜里直盯着她放肆打量,叫她羞怯不已。
不知是不是经事多年的原因,他待她也很温柔,主动将她的手放在他背上,又把手指塞在她口中,以免她咬伤了自己。
见玛瑙珍珠进来服侍她穿衣打扮,她连忙拍拍脸散散热气,可不能再赖床了。
她挑起珠帘,却见四爷正坐在外间摇椅上,手上拿着一本自己从杭州带来的太平寰宇记在看,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好似玉山倾颓,一副金质玉相,见她出来,他挑眉看来。
“四爷前头没有公务么?怎么还在这儿”她暗暗欣赏一番,脱口问道。
“……”他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边上沏茶的玛瑙险些摔了手中茶盏。
不愧是自家格格。
“无妨,陪你请过安再去,”四爷一愣,不紧不慢道,“先用饭罢。”
两人饭毕,四爷带着她往正院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两人并非向前行,瞧着倒像是从前院往后院去,论理说府里女眷们大多住在后头,以福晋的正院为中心两边排布,可她怎么好似在往里走。
四爷自然看出她的心思,“你的院子在我院子的后头,原是预备做个竹林,里头盖一二凉亭。可那儿有个池塘,填了再栽竹子太过靡费了,索性做了个院子。”
这是什么道理,栽树贵,修院子便不贵?皇阿哥哪里缺这点银子,她低着头腹诽道。
实则是当初这一批兄弟们一起修府时,三哥附庸风雅,在园子里不知弄了多少山水竹林,遭汗阿玛好一顿训斥,不论有什么内情,弟弟们自然不敢再花力气意辆爸铝恕
他将瓜尔佳氏安排在这儿,一是怕后头福晋和李氏又做些小动作,叫娘娘脸上无光,二是担心这姑娘不安分,带来的丫鬟不懂规矩,在府中惹事,索性先将她们隔开。
谁知这小丫头是这样的性子,昨夜里便是好大的胆子,一双眼睛只盯着他瞧,在帐中更是宜喜宜嗔,高兴时在他背上抓出不知几道印子,经不住了便一把推开他,他从不曾见过这样放肆的女子。
可第二日见了他不但不欢喜,却还好迫不及待地似赶他走一般。
不过这也无妨,四爷勾唇一笑,所谓空潭泄春,古镜照神。她就像一潭清池,一面镜子,年纪小些不经事,又是家里娇宠着长大,本不必学那些弯弯绕绕的女子,美人面下什么心思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四爷龙行虎步间暗自计较一番,更怜爱起她来。
他们走了约一刻钟便到了福晋的正院,宝月的小院子里挂满了红绸便罢了,福晋这儿居然也摆上了各色喜庆的装饰摆设,做这个年代的正妻,居然还要为丈夫娶了小妾同喜。
四爷往上首一坐,挥手叫请安的女子们免礼。
宝月先给福晋请安,只见一个宽额平面的女子坐在上首,一双柳叶眼打量着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却穿着一身鸦青色,绣着菊花八宝纹的旗装,尽显一副端庄姿态。
福晋也暗暗心惊于她的样貌,四爷在旁,她不等宝月拜下便立刻扶她起来,接过她手中的温茶,笑吟吟的,好似很亲热的说道,
“好妹妹,翻了年我便日日等着,可将你盼来了。“
宝月觉得她意有所指,仿佛是在说自己架子大,身为妾室反而叫嫡妻久候。却想不出什么漂亮话圆过去,只干干的说:
“不敢,都是礼部大人们定的吉时。”
福晋被这话一堵,也不敢在四爷面前多说,沉沉地看她一眼,啜一口清茶。
“府里几位妹妹还不来见过侧福晋?”
宝月在福晋下头坐下,便见一个长相明艳的女子急不可耐地头一个出来朝自己浅浅一礼,慢声道,
“妾李氏见过侧福晋。“
福晋暗暗瞧着四爷的脸色,眼神闪烁着描补描补,
“这是李氏,府上大格格和二阿哥的生母。“
四爷听了果然越发不耐,福晋稍以试探,得了结果确是心中一寒,不过是新得了个美人,连从前的宠妾也顾不得了。
“若学不好规矩,我便给你拨个教养嬷嬷好好学学。“他眸光一沉,声音清冽。
李氏一瞬便红了眼眶,递去好几个幽怨眼波,见他无甚反应地拨着手串,只好结结实实行了个礼。退下后又在座上暗自垂泪,却不见四爷瞧去一眼。
后头的宋氏、郭氏自然不敢造次,宝月端着笑应付两句,给三个格格赏了一对一样的赤金双桃簪。
恰是词穷之时,四爷见几人礼毕,起身道:“我前头有事要忙,散了吧。”
福晋自然匆匆应是,正欲起身送他,四爷一双凤眼冰冷的瞥她一眼,目光如镜,却也不再说什么,向外走去。
福晋被那一眼钉在原地,只觉得自己什么小心思都被看穿了,越发显得自己不堪来。
经过宝月身侧时,四爷脚步略停,神色一缓,“走罢。“
说完也不等她,径自向前去了。
宝月连忙跟上,向福晋匆匆一礼便如蒙大赦的走了,真是尴尬极了,好险出了那气氛奇怪的地方,不会以后日日都要和这一屋子的女人来回应付些口不对心的话吧。
其他几人见四爷走了,也依次告退,屋里的福晋腰板直直的坐着,冷眼瞧着这些女人们。
去岁以来乖巧的好像各个儿都本分极了,从此要修身立德做个贤妇一般,只这府中到底是一锅热水,纵然稍稍冷却,只要一把新柴,便立刻沸腾起来。
便是今日把谁压服,明日又要起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爷们儿不懂这些,只以为在院子里养了几株花几棵草,哪知这花草间也有修短随化,尊卑分明。
第3章 回府
宝月跟着四爷回到院中,四爷虽对她有些兴致,但对着这么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美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正酝酿着说些关心她身体的场面话。
还不等他开口,宝月早已受不了这沉默又尴尬的氛围。
“四爷不是说请晚安要去前头理事么?”她想了半天,就蹦出这么句话来。
四爷听了这话抬腿便要走,还没有轮到她三番五次来赶他的道理!
他重重放下手中茶盏,正要开口训斥,便见她一副说错话了的惴惴模样,偷觑着他的神色,眨巴着眼睛,脸都白了。
他心中怒火一泄,罢了,还是自己养气功夫不到家,她本也不是刻意说这样的话的,到底年纪还小。
四爷喝一口茶稍稍平复心绪,想起早上翻看的游记,上头还有不少她的批注,“不急着这一会儿,你识字?爱看书么?”
“识字,看书也是闺中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宝月在四爷的怒火前绕过一圈,老老实实的应道,她想破了脑袋也说不出些漂亮话来。
突然灵光一闪匆匆描补道:“比不得爷博闻强识。”
四爷听了这僵硬的恭维诧异的看她一眼,“你不必如此,自在些罢。”
看她这副紧张的样子,他也无意难为于她,昨夜她可不是这副模样,想到这儿,他忽然一笑,朗月清举中又多了几分玉树临风的潇洒,美色当前,宝月不免正大光明地多看了几眼。
“你昨日晚上可不是这样,我背上还有好几道印子呢,“四爷调笑着捏了捏宝月的脸,觉得手感很好,”这几日若要布库,我只怕要在汗阿玛和兄弟面前丢尽了面子。”
宝月心下一紧,昨日她实在太害怕了,那种未知的刺激叫她以为要昏过去了。
后知后觉的又羞涩起来,忍不住讷讷争辩道:“妾也说不要了。”
两人互看一眼,眸中俱是春意水光,一时间尴尬都散尽了。
四爷又说:“你打小就是这样么?”
“哪样?”宝月不解,只觉得他思维跳跃的太快了,跟不上。
“一句话活像塞一个馒头叫人家一口噎下的样儿。”四爷一本正经地逗她。
“妾养在深闺,不曾学过如何对答。”她偏偏听不出来,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从小便不爱出门和旁人打交道,尤其一紧张起来,更说不出叫人满意的奉承话来。
“那你在宫里如何在娘娘们殿前对答?”他可是知道德妃娘娘见了她,还颇为满意的。
“只需谦虚些,说奴才不敢当便好了……”她也不瞒他,往后还有几十年相处呢,自己这性子是改不了了,若是不得喜欢,也早些打好预防针罢,以免以后反而不知何时祸从口出,得罪了这位主子。
他又是一笑,把宝月看呆了去,这不是传说中的冷面四爷吧。
“原来是娘娘不曾仔细瞧瞧,给我选了这么一个徒有其表的。”
……甚至还会说俏皮话,其实你是这样的四爷吗
“好姑娘,你在闺中叫什么名字?”他看着她不知所措又惹人怜爱的模样,突然手痒,想把她抱在怀中,摸摸她顺滑的头发,叫她像昨夜入睡时一样懒洋洋的眯起双眼。
“我出生在中秋,阿玛给我取名叫宝月。”她见四爷听了她的自称无甚反应,也大胆起来,“出自南朝的碎珠赋。”
“宝月生焉,越浦隋川。标魏之美,擅楚之贤。”他略一思索,“通篇意头虽不大好,单论这一句,与你堪配。”
宝月好似羞涩地低下头,谁懂啊,解释名字真的好尴尬。
“可有小字?”他将她揽到怀中坐着,到底忍不住是下手了。
“家中只叫我月娘。”她坐在四爷怀中,偷偷拨弄他腕间佛珠垂下的流苏。
……更像猫儿了,可爱。
“我为你起一字可好?”他只觉得怀中的小东西乖巧非常,一时来了兴致,兴冲冲道“金埒晓羁千里骏,玉轮寒养一枝高,便叫玉轮如何?也是明月的意思,正合你名。”
她佯装羞涩点了点头,不敢置喙,将脑袋埋入他怀中。她不喜欢这样,好像一个物件,换了主人,便改个名字。
“玉娘”,他抱着她轻声唤着,摸摸她的脑袋,“碎珠赋到底太悲了,我若常常用这个名字叫你,只怕成了一句谶语。”
宝月心中涌起一阵羞愧,她最怕拒绝别人的好。是了,雍和宫么,雍正是信佛的,四爷许是一腔善意罢了。
二人静静温存片刻,一同看起宝月带来的游记来,四爷看她对广袤无垠的锦绣河山这样感兴趣,双眼闪闪发亮,脱口承诺道,“下次若去木兰围场,我带你去可好?”
说完心中便暗暗后悔,他一时兴起,却怕这话成了宝月的手中一把利剑,叫平静下来的后院又不安宁起来。
宝月却是奇怪的看他一眼,“我不喜欢和人出去玩,若要应酬打交道可怎么是好?”
他定不会只带她一个去,何况还有别家阿哥的妻妾。正是怕麻烦,所以才看游记。
四爷闷笑一声,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早知她是这样一张白纸的人,再不拿这些东西来疑她。
他心中满意,口中反倒要激她变色,:“陪我也不去么,若是圣驾巡幸江南呢,玉娘也不去么?”
宝月愤愤合上此书,这个四爷怎么是这样的,真能当皇帝么!
即便是娶侧福晋,康熙仍给他放了一日假,不必再去上书房,他们一同用过午膳,四爷便交代苏培盛备些仪礼,带宝月回祜满他们在京城的宅子。
侧福晋并无回门一说,祜满是京外武官,回京述职不可连日停驻,宝月只以为阿玛额娘已回杭州去了。
待马车驶入熟悉的青瓦巷子,她才恍然大悟,一时感动不已,泪眼盈盈的看向他。不等马车停稳,她急急地冲下去,阿玛额娘早接到来信,带着两个弟弟候在门口。
四人行礼,“问四贝勒,侧福晋万安。”
宝月心中一赫,即便知道也不习惯父母反过来向女儿行礼,一手拉住一个,好不狼狈,两个弟弟更是无暇顾及。祜满和王氏不敢失礼,一时竟僵住了,四爷也不计较,亲手将祜满扶起。
“你只说免礼便是,”他好笑的看她一眼,”岳父岳母快请起。”
祜满口中自是不敢不敢,引着四爷朝宅里走去,两人略坐了一个时辰,四爷先是同祜满在书房畅谈,又亲自考校了额尔德克的武艺,连连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