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应着出去了,宝月等了一会儿,还没等来孩子,便听到叶嬷嬷在外头劝阻的声音,“侧福晋在里头坐月子,四爷可不能进去啊。”
不过最终叶嬷嬷显然是抗争失败了,下一瞬四爷便亲自抱着孩子进到房里来。
他在床边坐下,宝月便看到他怀里有个红色的襁褓,里头是一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安然地在四爷怀里睡得正香。
“好小,好软。”宝月满是好奇,这就是她的孩子。
她亮着眼睛小心地用指腹轻轻碰了一下孩子的皮肤,再多用些力都怕戳坏了他,“咱们给他取名叫什么?”
“阿哥的大名得等年底内务府报给万岁来定,你且叫他三阿哥便是。”四爷笑着摇头,这孩子是一月生的,不凑巧上一批皇孙们的名字才取完,得等到年底了。
“或者咱们给他取个乳名?”他到底不忍见宝月失望,姑且想了个折衷的办法。
宝月果然高兴起来,抚摸着襁褓兴冲冲道,“那可要好好想想,等我从这儿出去了,我再好好翻翻书!”
四爷见她这样精神,这才放下悬了一日的心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
昨日见她睡了过去,他还以为她是累昏了,到现在尚还心有余悸,生怕她因为生的辛苦落下什么心病。结果她倒是心大,很快就恢复了,昨日还凄凄惨惨戚戚的,今日又活蹦乱跳了。
因为要坐月子,宝月又在屋子里闷了一个月。莫说开窗通风了,头发和澡都不许洗,那样长的头发只好用布包在头上,她后来甚至感觉自己都要发臭了,简直不敢相信若是夏天生孩子该有多么可怕。
最令她没有料到的是,生的时候痛的天崩地裂还不算完,排恶露和回奶的时候简直是另一种酷刑,四爷又见识到了她如同生产那天的样子,气若游丝地哀求他再也不要生了。
他自然只能继续应是,不由庆幸起这是个阿哥来,否则宝月免不了要再吃一次苦。
饶是她这样爱躲懒不愿意出门的人,经了这一年因为怀着孩子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拘束生活,也不免怀念起在圆明园自由行走的日子来。去年她甚至还没有等到圆明园里的金桂开放,就回到府里来了。
如今既然做完了月子,她便不停地在四爷耳旁催促,“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圆明园去?”
四爷被她缠的不行,加上三阿哥也很健康,并不是需要很小心将养,不能见风的孩子,便答应她说,“等满了百日,在府里办了宴后,咱们就回去。”
宝月这才高高兴兴地扑到他怀里,献上两记香吻。
“这下你可满意了,”四爷无奈地笑着看她一眼,“你可还记得说好要给咱们三阿哥取个乳名的,这名字侧福晋打算什么时候取?”
“我当然有想了。”宝月眨了两下眼睛,仰头嚷嚷道,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忘了的。
她既不用哺乳,也不用管孩子的吃喝拉撒,每天只要抱着和他玩一玩,孩子一哭一闹就自然有奶嬷嬷们带去伺候,若不是辛辛苦苦生出来的,这一个多月来她真是一点有孩子的实感都没有。
“那你打算叫他什么?”四爷好整以暇地挑眉,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个什么来。
宝月在他的迫视下极速转动自己的脑瓜子,情急之下脱口道,“不若叫阿午罢。”
“阿午?是有什么典故?”他眯了眯眼睛,在心中搜寻着午字相关的典籍诗书,心念一转间却突然想到,紫禁城的大门,正是叫午门。
“那就叫阿午。”不等宝月回答,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一锤定音道。
宝月埋在他胸口悄悄舒一口气,好险混过去了。
她自然不是取自午门,她连紫禁城究竟有多少道门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其中哪一道门叫什么名字?会取做阿午,只是因为今年是马年,他又恰巧在午时出生罢了。
“阿午,阿午,快对额娘笑一笑。”虽然取得心虚,但她很快喜欢上这个仓促间取出来的名字,趴在摇篮边不住地轻轻喊着。
可阿午是个安静的孩子,只睁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着她,没有回应她的话。
“三阿哥还小呢,哪里听得懂咱们说的话?”叶嬷嬷在边上笑着说。
宝月不死心地往阿午面前凑了凑,拿出一串鲜艳的玛瑙坠子在他眼前挥动,便见他的目光果然随着红色的坠子移动,缓缓朝宝月露出一个笑来。
“该给他取名叫貔貅才是。”宝月轻轻点了点阿午的鼻子,得了他赏的一个笑脸仍旧忿忿不平道。
四爷原本在座上看书,瞧他们两个玩的欢快,也跟着走到摇篮边来。日光洒下一层朦胧的光晕,如同碎金一般倾泻一地,他注视着宝月和阿午的笑脸,心中一片柔软。
第44章
阿午的百日宴一过,王氏便告辞回杭州去了,她在京城里住了快一年了,宝月再挽留就有些不像话了,只好放额娘离开。
只可惜外地的武官是最难升到京里来的,也不知终康熙一朝,他们一家人还有没有团聚的那一日。
送王氏离开后,他们很快在宝月的催促下又回到圆明园里,再等阿午大了一些,宝月就抱着他去熙春园找田氏家的弘景玩。
田氏是很喜欢阿午的,催促她带来多时了,这个孩子和她的缘分实在不同寻常。倒是弘景刚看到阿午的时候还很失望,他撅着嘴巴说,“为什么是弟弟,弘昌也是弟弟,阿午也是弟弟。”
弘昌正是十三爷的长子,之前宝月见过的那位瓜尔佳格格所出,她如今已是侧福晋了。
她生产的时候,宝月已有六个月的肚子,她不想折腾,便只派人送了礼去,阿午满百日的时候,瓜尔佳氏倒是带着弘昌来了。
阿午和弘昌年龄相仿,四爷又和十三爷要好,他们两个玩在一块儿是最顺理成章的事,两府里的人可谓是共同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到这么大的。
十四爷大约是发觉了孩子外交的重要性,也带着弘春和弘明时常到圆明园来,只是弘春到底四岁了,对两个滚在一起吐泡泡的婴儿并没有什么兴趣,渐渐地十四爷就只带着弘明来了。
他们三个说是带孩子玩,实则大多是往宝月她们这几个女眷这儿一丢,就不知道商量什么事去了,完颜氏是从来不在意的,对她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聊天说八卦罢了。
“我听闻那边时常有面容姣好的少年行走,”她拿扇子遮着唇边的笑意,往东边指了指,“万岁不知杀了多少奴才,却也没瞒下这事。”
太子近年来行为反复,精神紧张,朝野上下都看在眼里,直王和八爷一党的攻势自然越发猛烈,这些原本应该是宫中秘闻的事,也从内务府中开始往外流传,以至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昔年唐汉两朝,常有此事,何必大惊小怪。”宝月很谨慎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和她们聊起孩子的事来。
这些事四爷自然也有所耳闻,他回来后听了并不奇怪,他们今日商议的却是另一宗因这事而起的更紧要的事,
“有人上密折称苏州有强买民女之事,干系到了东宫里一些服侍太子的人的来历,汗阿玛派了人去查,却不知是哪一方的人。”
“太子果然有参与这事?”宝月听了眉头一皱,这些日子有关太子私德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些。
“太子宫里的人来自哪里,只怕他自己也说不清,王公贵族,朝廷大臣们的府上也未必干干净净。”四爷冷笑一声,即便是十四府上也有两个江南女子,他收用的时候难道还会问来处?
“一年一小选,三年一大选,也不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宝月没好气地道,都这个份上了,还要强买民女。
说到大选小选这事,她却突然反应过来,犹疑地朝四爷看去。
“怎么了?”他听了她的话不置可否,毕竟他从来不爱此道,见宝月说完便直直地盯着他,不免有些奇怪。
“娘娘,不曾赐下秀女给你?”自从她四十一年入府,就再也没见过新面孔,府中加上她居然到现在就只有五个人。
大约是习惯这些皇阿哥的奢靡作风了,五个人在四爷一众兄弟的衬托下简直少的可怜。
“原来是这事。”四爷忍俊不禁,他以为他们两个是心照不宣,敢情这丫头是压根没反应过来。
他拿起书卷敲敲她的脑袋,这样漂亮的一颗脑袋,可有时候简直像个摆设。
“自然是我都回绝了,娘娘大约是以为我不放心她,也懒得管我府上的事了。”毕竟有名分的有五个,但没有名分的,娘娘以为有多少他就不知道了。
宝月心虚地抱住脑瓜子,难怪四爷和德妃之间越来越冷淡了,这该不会还有她的一份力罢。
“那,那十四爷可有听到什么消息?”她讷讷扯回方才的话题,决定这辈子再也不要提起选秀的事。
四爷坏心地扯了扯她的脸,笑着答道,“老八他们也不是什么傻子,十四不敢把全副身家压上去,还想知道什么重要的事情?”
就像十四到现在也以为他是真心跟着太子的,他自以为是两头都靠,可谁又看不出来他的心思,不过是让两头的人都不能全心信任他罢了。
“我已传信去了苏州,让戴铎留心此事。汗阿玛是密折派人去查,虽应当是忠心的奴才,但也得把消息捏到自己手上来才行。”他眸色微沉,只是事发在江南,由不得他不多想。
“倘若属实,你要怎么做?还向着太子吗?”宝月记得历史上的太子二废二立,都是康熙圣心独断。她并不知道如今这事究竟对废太子有没有影响,但四爷还是不要出头的好。
“太子如今,望之不似人君。”四爷摇头,显然并不喜欢太子的作风。
“只是,太子并不会因为哪一件事情办的不好而被废,老八他们看不清这点,所以才屡屡出手。当皇帝未必是最贤,最能干,最有民心的,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最需要的,是圣心。”
他从青釉棋罐里抓出一把旗子,又让它们自由地落下,“太子是有圣心才是太子,也只会因为失去了圣心,才跌下来。”
宝月放下心来,掩袖笑他,“四爷如今可谓是忍功大成了。”
四爷不明白她奇怪的笑点,“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有什么不好?”
“呀,阿午应当要起来了,我先去看看他。”宝月无法跟他解释,找了个借口迅速溜走了。
四爷也只能摇头叹气,继续拿起手下门人传来的信看,任由她一溜烟儿地跑到隔间去了。
宝月陪阿午玩了一会儿挂在他床前的铃铛,看着如今的时辰,又喂了他半碗南瓜牛肉泥。
清朝养孩子总是饿,认为入口的东西多才会坏了脾胃,她是不忍心他们阿午这样的,膳食上的事便从嬷嬷们那儿收了回来。
四爷一开始还是很谨慎的,他先找了几个奶娘的孩子试验,见那些孩子少食多餐的进一些辅食身体反而强健,这才随宝月自己安排去了。
宝月那段日子简直胆战心惊,虽然提前问了那些孩子平日是否对一些食材过敏,一开始也是很少量的喂,和平日里他们自己的食物参杂着来。
但宝月真害怕哪天一睁眼,就有人来说那几个孩子里谁生病了。所幸他们都健健康康的,也都很壮实。
既然四爷这个府里的主人首肯,嬷嬷们自然也不可能反对,这事便这么落实了下去。
四爷还在膳房拨了一个专人来做阿午的婴儿餐,这样宝月也放心许多,毕竟食物的相生相克还是专业人士比较懂。
四爷还让膳房师傅整理了一份食谱送到十三爷和十四爷府上,用不用自然是他们自己的事,只是他也尽一份做哥哥的心罢了。
他还说要是大格格小时候也这样吃就好了,就不会像如今这般风吹一下就头冷头热的。
且不说大格格出生的时候宝月才几岁,只说这是人家的孩子,她也不敢贸然用自己的方法去喂呀。
入了夏后,便是春红谢去,蝉鸣不休。拂面的风里夹杂着热气,烈阳高高悬挂,连池塘里的莲花也一夜之间盛开的时候,太子和十三爷又被万岁带去塞外避暑了。
这些年来,万岁除了太子直王这两个固定搭配,带的基本上都是自十三以下这一溜烟儿的年轻儿子们。
四爷他们几个都被他留在京里在六部轮流做事,康熙看不上前明把宗室当家畜一样的豢养,他的儿子各个都要成才。
可却又担心他们在哪一个衙门里扎根太久了,发展出自己的势力来,便想了个这么折衷的法子。
只是世间也没有十全的办法,在皇帝年岁见长的时候,年长的阿哥们培养起自己的人马根本不可能全然杜绝。倒不是为了从龙之功,而是哪个打工人会不关心将来自己的上司是谁呢?
尤其太子的地位愈发动摇,投机的朝臣也就越多,投机的朝臣越多,太子的地位也就越发动摇。如今的朝堂上,已然是这样无法逆转的恶性循环了。
如今三爷在翰林院,四爷在户部,八爷在内务府,都是多少有些影响在。
夏天燥热,她又不愿出门晒太阳,便只能借着窗外从屋檐边垂下的绿荫在院子里乘凉。
她看着井里湃着的西瓜一个个地浮着,百无聊赖地摁来摁去,这个下来了,那个就浮起来,就像是在玩打地鼠。
正专心致志地消磨时光间,却被突然出现的四爷在身后一把捏住了手腕。
“你喜欢玩这个,就叫人拿个桶子来装着给你玩儿,坐在井边玩像什么样子,”他皱着眉头,很难得的又开始教训她,“这井是真的,里边不知道多深,不许坐在边上。”
看宝月不服气地瞪着他,他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太凶了,他摸摸她的头,软下口气道,“乖乖,即便你自己知道小心,也不怕阿午见了学会了么。”
宝月是吃软不吃硬的,听了他这话,才用脑袋在他的手心蹭了两下,乖乖被他牵回房里了。
第45章
“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现下还是白日,四爷往常即便无事也会在户部坐镇。
四爷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地在白天回来,他在她房里换了衣裳,又把她带到书房里去,让她坐在隔间里,不一会儿书房里就陆陆续续坐满了他的门客。
“这是戴铎从苏州寄回来的信,你们都看看。”待人坐齐了,四爷在座上开口道。
宝月这儿离外头只一道碧纱橱,影影绰绰地能瞧见外间的样子,依稀见几人传阅了手上的信件,最后那人将信纸叠好,恭敬地放回四爷桌上,垂头拱手,在四爷书桌前道。
“按戴先生所说,便是确有人以侍奉御驾的名目在苏州骗买,所涉官员繁多,一时倒不能确定是否是太子所为。”
四爷并不答话,拿过那信起身步入隔间,把信递到宝月手上,“你也瞧瞧,有什么想法尽可以说说。”
外头几个人默默低头,只当作没瞧见那一节晴山色衣袖,他们出入的多了,也知道四爷身边有位侧福晋,四爷所办大事并不避她的耳目,正如八福晋在八爷府中的地位一般。
宝月双手接过,乖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