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把十三十四一起带出来,想必是刻意要太子选一个臂膀的意思。汗阿玛流露此意,太子居然也真的敢选,不挑他同胞的十四,倒是选了十三。
依他说,太子何必如此要强呢,汗阿玛素来看他跟眼珠子一样。太子示弱,汗阿玛总会心软的,何苦这样和君父顶着来。
太子听到响动往他这头一看,却是大笑出声,从地上摘一朵野花向他抛来,“多情开此花,四弟是个惜花之人啊!”
一旁的十三也明悟,他今年十六岁,早已懂人事了,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多情开此花,艳绝温柔乡。太子这是嘲笑四哥这点功夫还要往女眷那走呢。
四爷黑了脸,本想说什么也不说了,一甩鞭子掉头走了。
太子在后头神色莫测,眼中闪过一丝沉郁。他不是不知道老四要说什么,这些年听这样的话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汗阿玛对他不满,那是他的错。
可这些东西不是他索要来的,是汗阿玛给的,如今不想给他了,是不是就要收回去?他一开始只觉得每日里忧惧不已,眼前全是刘据、杨勇、李承乾的下场,他们在梦里和他对话,好像在预示他什么。
昔年隐太子也向唐太宗退让,可他得到了什么?
太子不免心下戚戚,无心再和十三说什么,转身回自己的朱轮车里头去了。
“二妙绝世立,百草不为芳。”康熙听了粱九功的回报,眯起一双凤眼,口中沉吟道。
御辇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粱九功讷讷不言,四下万籁俱寂。这两句和太子说的诗同出一首,康熙博闻强识,顷刻间便将之联想起来,“保成这是在责怪朕啊。”
太子是半君,本该独尊,偏偏如今朝中还有一个他扶起来的大千岁。太子自然是坐立难安了。
宝月等人已提前到了城中,他们住的约莫是一些富户腾出来的房子。前头此刻正在摆宴,御驾在此驻跸一日,明日又要往北边去。
听了四爷解释她才知道,说是奉太后避暑,实则也是为了观览民风,询察吏治,更兼要安抚联络蒙古。除却估计会在热河稍作停留,一路上都是停停走走。
宝月玩笑道,“郭氏可要失望了,原来爷是带人出来共苦的。”
四爷梳洗完毕,穿一件轻薄的浅色袍子坐在罗汉床上看书,宝月坐在他身旁同他闲话,一边为他绞干头发。
他拿书敲敲她的脑瓜子,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不知分寸,侍奉万岁和太后,你也敢说苦?”
宝月不以为然,要是在外头她自然知道轻重。掩面卖乖,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眨,“妾这是心疼爷啊!妾一片真心……”
四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唱戏,“就你长了张会说话的嘴,这话可千万别去外头说。”
他又转念一想,“你把郭氏放哪去了?”
宝月听了这话戏也不唱了,脸色一变,给他擦头发的巾子往他脸上一甩,作势要起身去,“爷去东厢罢,自有郭格格为您弄头发。”
说完又唤玛瑙,“还不送你们爷出去!”
“你!”四爷才说了一句,宝月就机关枪一样的拿话堵他,最近她是越发没有顾忌了。
可不知怎么的,想着她是在吃醋,他心中竟有些高兴,“好玉娘,我何曾说过要去,不过是担心你在马车里无聊,要她来伺候你说说话罢了。”
“那就不必了,再无聊也好过看她在眼前,”她大剌剌的,还不忘踩一脚福晋喜欢叫人来跟前摆派头,“妾是什么身份,这等殊荣还是让福晋一人受着吧。”
四爷见她自有主意,自然是随她去了。二人收拾齐整,宝月在他辫子下头挂了一个紫玉金丝穗子。四爷似有所觉,回头看向她。
宝月仰头朝他讨好地笑笑,“五毒香囊我是做不出来了,便用这个抵了罢。”
这可是她自己编的,玉也是她自己选的。
四爷一时又惊又喜,这懒猫还是头一次给他做东西,那个五毒香囊他本就以为要不到,哪想到她到底还是费心思给他做了个东西。
当真是千好万好也再没有了。
他又怜又爱地在她额间亲两下,恨不得把她揣在怀里,“好玉娘,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他的好玉娘一脸问号,什么心意,不过才编了两刻钟而已,若是香囊,给她半个月也绣不出来。不过这事能就此揭过就再好不过啦,她埋在四爷怀里偷笑着想。
四爷感受到宝月胸腔间震动,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怦怦跳动起来,一时间只觉得二人心意相通,久久不想放手。
实在是要到时辰了才松开,牵住宝月往前头赴宴去了。
路上宝月还在想呢,不过是一个穗子罢了,他该不会是有点缺爱吧。
第11章 逛街
宝月和四爷驾车往县令府中去,康熙正是驻跸此处。待他们上席,宝月才在女眷一席落座,便见一个和四爷颇类的半大少年提着酒壶往他那处去。
二人浅酌一杯,不知说了什么却双双向她这儿看来,她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待那个少年先回过头去,她才悄悄瞪四爷一眼,还在看什么呢。
那少年想来就是四爷的同胞弟弟十四阿哥,据说同四爷关系不好,这么看着却是还不错的样子。
坐在宝月上首的是太子的侧福晋李佳氏和大阿哥的继妻张佳氏,格格侍妾无需参宴,再后头坐着的就是官员家的夫人们了。
张佳氏倒是很和气,但他们家四爷是太子党,宝月同她寒暄几句就无话可说了。李佳氏看起来是个很柔婉的性子,她生了太子的长子弘皙,据说这个孩子很得康熙的宠爱。
三块木头敲不出一个声响来,后头的夫人们面面相觑,也不敢自作主张,女眷这席显得安静非常。
李佳氏或许也觉得这样不合适,柔柔地向宝月搭话,“妹妹是哪里人?”
“妾是杭州人。”宝月回道,她感觉李佳氏比自己更像江南人,不是宋氏那种装模做样的娇弱,而是一种如沐春风的味道。
太子生活在这种高压的环境里,应该是会很喜欢她这样的性格的。但毓庆宫离他妻妾的居所要走大半个时辰,一举一动都在皇父的监视下,他们又能建立起多少感情呢。
除太子妃外,太子的妻妾们往后还要受到无辜的牵连。
“妾亦向往江南久矣。”李佳氏好似能感觉她的亲近,浅笑盈盈道。
见她们二人开始谈天说地,后头的夫人们才热闹起来。二人其实没有什么话说,李佳氏长她十多岁,无非是宝月同她说说江南风光罢了。
李佳氏并非有多想和她聊天,只不过是性子使然,不愿让场面尴尬而已。
第二日一早她们又启程出发,陆续经过几个城市,宝月后来连东西也懒得叫奴才们全部搬下来,反正待不了两日就要走。
六月里日头一日比一日晒,四爷在外头骑马,皮肤逐渐晒成了蜜色,他神色一温柔下来,整个人就像暖玉一样触手生温,有种精光内蕴的好看。
宝月怕他中暑,给了他一盒薄荷膏子,这原是她用来驱虫的。又吩咐苏培盛每日估量着他来的时间冰一盏绿豆莲子汤给他喝。
四爷当然是很感动的,甚至不知为何宝月居然觉得他眼里有一种吾儿长成,知道孝顺体贴老父亲的诡异欣慰感。
今年闰六月,待到第二个六月来时她们才抵达热河下营,四爷这才有时间带她去承德逛逛。在京城里她没什么认识的人,并不喜欢出门,她还是嫁人后第一次出来逛街。
到了承德才觉得民俗果然不同,城中不像杭州一样处处雕栏玉砌,山水之中犹为阔丽,康熙已下旨在此修建行宫,建成之后便会常常驻跸此处。
宝月不拘贵贱,看到没见过的有趣东西一概买下,甚至在这儿买了一条蒙古风俗的项链,上头还缀着两颗狼牙。他们走到一家成衣店里,四爷见她对骑装有兴趣,便主动提议教她骑马。
她从前也在内蒙古的草原上被人牵着骑马转悠过几圈,的确觉得很有趣,连忙应是。四爷看她忙忙点头的样子,只觉得她可怜可爱。他俩在下头你侬我侬,却有个不速之客出来大煞风景。
“难怪四哥不肯陪我出去打猎,原来是忙着陪小嫂子。”十四阿哥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对他四哥难看的脸色置若罔闻。
四爷一看到他就烦,偏偏有娘娘的吩咐要他关照他,捏着鼻子应道,“既要打猎,怎么在这?”
“额娘给我做的靴子破了,我嫌带来的小太监手艺不好,打算来找个绣娘补补……?”
十四阿哥看着四爷越来越臭的脸色声音渐渐微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又惹着他了。
嗯……可能是你哥只有四力半?而且娘娘从来没给他做过鞋?
宝月学着四爷平时那样木着一张脸,使劲把嘴角往下压,好悬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你进去吧,我还有事要忙。”四爷拉住宝月,丢下这话转身就走,留下一个莫名其妙且十分生气的十四爷。
被这么一搅和,四爷也没有再逛的兴致了,他们回到热河的官眷府中,却见郭氏正在正厅里等候。自从京里出来,宝月便一直和四爷同吃同住,险些忘了郭氏这个人了。
她穿一身碧缥色的衣裳,在夏日里显得十分清爽。
“妾还未曾同侧福晋请安,还请侧福晋宽恕。”口中同宝月说话,眼睛却看着四爷。
宝月一笑,“你平日里闭门不出,我险些忘了你也出来了。”
郭氏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可她既然敢来,就不怕遭宝月的白眼,“这一月里车马劳碌,实在不敢打扰侧福晋。”
侧福晋不喜欢她不要紧,四爷还记得有她这么个人就好。
她念着的四爷才受了气回来,一眼都没朝她望去,倒是手里的珠串越拨越快,可见他心中有多不耐烦。
“侧福晋对你有提携之恩,若有良知,当懂得回报才是。”四爷没有朝女人泄气的习惯,可这话已然是说的极重了。
郭氏听了两眼一红,羞愤欲死地告退了。
这是什么意思,又是哪门子的提携之恩?她坐了一个月的马车颠三倒四地忍到这里,尚且没叫她入四爷的眼,侧福晋若真有提携的意思,就应当顺水推舟地叫四爷来看看她呀。
宝月知道郭氏是受了无妄之灾,可也不想去做那个好人。四爷跟在她后头静静地回到房中,宝月在他身边轻巧地坐下。她拉过他的手,将他握紧的拳头一根根分开,
“快别生气啦。”
四爷眼眶居然有些发红,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不曾知道娘娘会做这个。”
宝月轻叹一口气,差点想要说她来替他做一双靴子,但考虑到自己的手艺还是忍住了。
四爷默默了很久,宝月一时也不知道能说出什么话来,她无论是现代那个还是这个时空里的家庭都很幸福,她要说理解那实在是苍白的可怜。
四爷突然开口“庄公寤生,惊姜氏,遂恶之。是我不好吗?“
第12章 温宪
七月初一这日,却突然有噩耗传来。
“温宪去了,”四爷神色沉重,那是他的亲妹妹,“你且在这里等着,汗阿玛知道了之后就没进过膳,我和几个兄弟要去御前侍候,宽慰皇上。”
四爷嘱咐她一番便往御帐中去了。未几便听说康熙起驾往太后宫中去,二人一同用膳后,康熙下旨命数十侍卫和两名大臣送温宪公主灵柩回京。
十四爷叹气不已,“额娘听了不知该有多伤心。”他五姐姐如今不过十九岁,出嫁才两年。
四爷回来后沉默了很久,温宪的风寒本就没有病愈,一路北上根本无法好好修养,加上暑气渐盛,居然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温宪性情温顺体贴,不愿上报请太医院正,扰了汗阿玛巡幸塞外的大事。只打发奴才去太医院开了几副药。
可等她走了,汗阿玛却说“公主已嫁之女,朕尚可宽释,皇太后膳尚未进,朕亦何心进食乎。 ”
无非是顾及母家颜面罢了,若天子发怒,自然要追究侍候的奴才和太医,再一进就要追究佟佳氏是不是没有好好侍奉公主。万岁既然摆出了接受的姿态,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再上折子。
他们这些儿子各个都受皇父忌惮,连太后抚养的女儿也比不过母家在他心中的分量。
宝月见四爷神色木然,还以为是他伤心过甚的缘故,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一路摸到脊背,轻声安慰着他。他的头发其实很柔软,就像他的性格一样,敏感却又炽烈。
四爷紧紧抱住宝月,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呼吸急促,“若咱们将来有女儿,我绝不会……”
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抚蒙古,他会好好为她挑一个丈夫,让她一辈子都在自己的羽翼下快乐的生活。
“那你应该要告诉她,什么事情都没有她的身体重要。纵然万岁威加四海,系万民于一身,指派一个医官或是让公主停下养病又有什么紧要呢?”
宝月听了也是默默,康熙积威甚深,温宪公主的谨慎,应当是平时感受不到父亲的重视和慈爱的缘故。
“也许是因为,舜安颜有宠爱的妾室,但宫里却只做不知吧。“他长叹一口气,妹妹嫁的显贵,却并不如意,可见女子挑选夫婿,也并不要从豪门贵族中遴选。
“四爷不已有一个大格格么,还是顾好眼前这个吧。“宝月轻笑,见四爷越想越深,她有意扯开这个话题。
“大格格那儿我自然早打算好了。“四爷哭笑不得,难道在她眼里自己是个见色忘义的人吗。
“还以为将来我的女儿要做‘第一女’了。 “宝月以扇掩面,只露出一双月牙般的笑眼,一脸得意地笑道。
四爷吓得赶紧拿开扇子捂住她的嘴,“你整日口无遮拦地,现在连这样的话都敢说!”都是他平日里太过纵容!
可见宝月发怔,四爷又不免心疼起来,把她抱在怀里哄哄,“快别想些有的没的了,你且先生个女儿再说罢。”
宝月连被抽走扇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到帐子里去了,只看着上头的藕合色花帐,意识沉沉浮浮。
别看他方才声色俱厉地叫她住嘴,温存间却在她耳边呼着热气,沉沉地笑,“玉娘不可谓不贤也。”
宝月一懵,短暂清醒一瞬,又很快被卷入情潮之中。
虽有温宪公主之事,但皇上难过了一天又振作起来,众人也心照不宣地重新与蒙古贵族们宴饮结交,游猎寻乐。只短短一日,悲伤的氛围就已经被冲散了。
四爷看起来也像是将此事埋在心里不提,只偶尔还叹息几声。
这一月里皇上接连驻跸蒙古各旗,文武百官和诸位皇子也像蒙古人一样住在帐中。
一下子营地里就多了很多来来往往的蒙古人,据四爷说皇上接见蒙古台吉们完毕后,便会在圣驾回銮前设宴款待他们。
四爷偶尔也被诏去御帐中,回来便会带着一身的浓香,又沉又厚,闻起来闷得很。
这日四爷终于有闲暇,便带她去草原上骑马,宝月早迫不及待备好一身行头。她穿了一套红色的骑装,又戴着蜜蜡、绿松石和琥珀制成的首饰,活脱脱一个蒙古女子的打扮。这些首饰都是各部献给四爷的。